“鲁兹沃斯太太,这位是彼得·温西勋爵。纳奥米,这位是彼得勋爵。他对腺体之类的问题非常有兴趣,所以我把他带来了。还有啊,纳奥米,请务必告诉我你的新闻。那是谁啊?我认识吗?”
鲁兹沃斯太太个子很高,有些邋遢,一头凌乱的长发掖在耳后。她眯着眼睛看了彼得一眼。
“很高兴认识您。腺体真是非常伟大的东西,对吗?您知道佛罗诺夫医生和他那些神奇的绵羊[2]吧?这真是我们大家的希望。倒不是说亲爱的沃尔特对返老还童特别有兴趣。也许人生本来已经够漫长、够艰苦的了——您不这么认为吗——处处充满了各种艰难困苦。另外,保险公司已经表示坚决不支持这种手术,至少我是这么理解的。仔细想想的话,这也很自然,是不是?但是这种手术在改变一个人的性情方面的效果真是非常有趣。您不是刚好从事青少年犯罪研究方面的工作吧?”
温西说他们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一点儿也不错,非常棘手。再想一想,这几千年来我们其实都在错误地对待他们。您知道,又是鞭打,又是禁食,还要他们进圣餐,而他们实际需要的只不过是一点点兔子或者别的动物的腺体,这样他们就会乖乖听话了。真可怕,是不是?还有那些马戏团里的可怜虫——侏儒啊、巨人啊,您知道——只要给他们的松果体或者脑垂体修理一下,他们就会完全正常啦。虽然我敢打赌,他们保持现在这个样子能挣到的钱会更多,这同时也反映了失业这个严峻的问题,是不是?”
温西说,任何事情在本质上都不是尽善尽美的。
“确实如此,”鲁兹沃斯太太赞同道,“但是我认为,从机会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更加振奋人心。任何事情都有它的优缺点,是不是?因此重要的是看清它的本质。纳奥米要是能在这项伟大的工作上给亲爱的沃尔特以帮助,那该多么令人愉快啊。我希望您愿意为建立这家新诊所慷慨解囊。”
温西问,是什么新诊所。
“噢!玛乔丽难道还没告诉您吗?今天亲爱的沃尔特的演讲就是关于这件事的。他和纳奥米都非常热心。纳奥米告诉我他们真的准备着手干这件事的时候,我真是高兴极了。当然了,并不是她的老妈妈怀疑什么,”鲁兹沃斯太太傲慢地补充道,“但是当今的年轻人都很奇怪,什么事都不愿意说出来。”
温西说,双方都值得真心诚意地恭喜。并且,从他所看到的纳奥米来说,她格外值得恭喜,因为她虽然长着一张机敏的面孔,却是一位少见的朴实无华的姑娘。
“您必须原谅我走开一下,同其他人打个招呼,好吗?”鲁兹沃斯太太继续说,“我相信您一定能找到有趣的事。您在我这个小小的聚会里必定有许多朋友。”
温西向周围扫了一眼,刚要暗自庆幸一个人都不认识,忽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怎么,”他心想,“彭伯西竟然也在这里。”
“亲爱的沃尔特!”鲁兹沃斯太太大声叫着,疾步向那个方向走去,“我宣布,他到了。啊,那么——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他本来应该早点儿到场的,但是医生的时间都不由自己控制啊。”
“彭伯西?”温西说道,“我的老天!”
“非常实在的人。”他身边有个人说道,“可别因为在这种场合看到他,就对他的工作有所贬低。哪怕是为了一个好的目的,向别人要钱的人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我们教士对此是深有心得的。”
温西转过脸,看到了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子,长着一张英俊而富于幽默感的面孔。他认出了此人是一位著名的贫民区的教士。
“您是威廷顿神甫?”
“很荣幸。我知道您是彼得·温西勋爵。我们两人对犯罪都很有兴趣,对吗?我对这个腺体的理论非常感兴趣,它可能有助于解决许多令人心碎的难题。”
“很高兴知道宗教与科学在这上面并没有矛盾。”温西说。
“当然没有。为什么会有矛盾呢?我们都在追求真理。”
“那么这些呢?”温西问道,一边举起手一挥,指向这个奇怪的人群。
“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方式,但是本意总是好的。他们尽其所能,就像那些唱福音的妇女一样,他们慷慨得简直令人惊讶。啊,我想彭伯西医生过来找您了。你好啊,彭伯西医生,您瞧,我来听您讲解怎样彻底消除原罪呢。”
“您真是眼界非凡,”彭伯西拘谨地笑道,“我希望您不会感觉到敌意。您知道,我们在这件事上同教会完全没有矛盾,只要双方各安其事。”
“我亲爱的先生,如果您用小小的一针注射剂就能消除一切罪恶,我自然是再高兴不过了。只是要小心别在这个过程中造成更糟糕的结果。您对那个被清扫并被装饰过的房间的寓言[3]应该非常熟悉吧。”
“我会尽可能小心的,”彭伯西说,“请您原谅,先生。温西,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卢伯克的检验结果吧。”
“是的。挺让人吃惊,是不是?”
“这下我可尴尬死了,温西。你当时要是给我个暗示就好啦。这件事我可真是从来都没想到过。”
“有什么可尴尬的?你早就预料到老头儿儿会死于心脏病,而他确实是死于心脏病。没有人会责怪你的。”
“是吗?你对陪审团可太了解了。在现在的这种情况下,我可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这真是最糟糕的时间了。”
“都会过去的,彭伯西。这类错误每星期会发生几百次。另外,我想我应该向你道贺啊。这事儿什么时候定下的?你可什么都没说啊。”
“那天挖掘尸体的时候我本来想跟你说的,但是有什么人打岔就忘记了。是的,非常感谢你。我们在——嗯,两三个星期之前就定下了。你见过纳奥米了吗?”
“就是今天晚上见了一下。我的朋友菲尔普斯小姐把她拉走说你的事儿去了。”
“噢,是的。那么,你一定要来跟她谈谈。她是个非常温柔的姑娘,也非常聪明。我也不介意直说,她母亲有点儿难伺候,不过她的用意是好的。而且,她毫无疑问认识许多值得一见的人物。”
“我还不知道你是腺体问题上的权威呢。”
“这么说我可担当不起。我只是在史力格教授的指导下做了一些试验工作。这是未来的科技,媒体上都是这样说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它使得生物学完全上了一个新台阶。我们毫无疑问正站在某些极其振奋人心的发现的边缘。现在只有那些反对活体解剖的人、部分教区牧师,以及某些老年妇女才不愿意视推动人类的进步为己任。噢,老天——他们在等着我开始演讲呢。我们等一会儿再说吧。”
“等一等。我其实是来——不对不对,这样太无礼了!但是在我看到你之前,我都完全不知道今天做演讲的人就是你。我来这儿原本(这样说好一些)是因为芬迪曼的案子而来看一看多兰小姐。但是我极为信任的向导却把我抛下了。你认识多兰小姐吗?能不能告诉我她是哪一位?”
“我跟她也只是数面之缘。今天晚上我还没见到她呢,说不定她不会来了。”
“我还以为她对——呃,腺体之类的东西,是非常热心的呢。”
“我相信她是的——至少我认为是这样。只要是新鲜话题,这些女人都有兴趣,尤其是跟性有关的话题。顺便提一下,我希望尽量不要涉及性的问题。”
“那么,祝你好运吧。说不定多兰小姐晚一些会到的。”
“也许吧。可是——我说温西,她现在所处的境地很微妙啊,是不是?也许她不会愿意面对这些问题的。你知道,最近的报纸上都在说这件案子的事。”
“见鬼,我还能不知道吗?那个发神经的酒鬼萨尔科姆·哈迪不知怎么了解到了一些情况。我估计他一定是贿赂了墓园的工作人员,得到了一些关于挖掘尸体的内幕消息。《每日惊呼报》付给他的工资还真是有所值。再见吧!好好演讲。你不会介意我不坐在第一排的,是吧?我习惯于坐在靠门的好位置以便捕捉消息。”
彭伯西的论文内容新颖,演说的技巧也非常精妙,温西倒听得津津有味。他对这个题目并不是一无所知,因为温西在科学界也有一些很有造诣的朋友,他们都非常愿意同他交谈。但是彭伯西谈到的一些实验他还没有听说过,而他的结论也很有启发性。演讲结束,观众们还在彬彬有礼地鼓掌时,温西已经按照他一贯的习惯先行进入餐厅。但是,他并不是第一个。有一个穿着做工粗糙的燕尾服的高个子已经站在三明治餐盘前,手中还端着一杯威士忌加苏打水。他听到温西的脚步声,转过身去,透过他的酒杯,用一双看上去很无辜的蓝眼睛打量着对方。萨利·哈迪——永远介于半醉半醒之间——正如同往常一样在进行他的工作。他殷勤地将三明治餐盘递了过来。
“这些三明治好吃极了。”他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真要说起来,你又在这里干什么呢?”温西问道。
哈迪伸出一只肥胖的手在衣袖上蹭了蹭。
“一石二鸟。”他故作深沉地说,“彭伯西真是个聪明的家伙。你知道,腺体可是个新鲜话题。他很清楚这一点,而且他将会成为最紧跟时尚的医生之一”——萨利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两次,好像思路跟酒混在了一起似的——“用不了多久的。把我们这些可怜的记者们都给骗苦了,就像……和……一样。”(他提到了两位绅士的名字,他们都是一些知名日报的赞助者,而这些报纸一直在报道有关医学委员会的负面新闻。)
“假设他没有在芬迪曼一案中做出什么有损他名誉的事情。”温西回答道。这样的话原本应该轻声说出来的,但是由于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喧闹人群正在涌向餐桌,他不得不抬高了嗓门。
“啊,被你说中了。”哈迪说,“彭伯西本人就是新闻,就是故事,你还不明白吗?当然了,在是非公断见分晓之前,我们还是得保持一点儿骑墙的态度。我会在最后写一段话,指出他曾经是老芬迪曼将军的私人医生。目前我们可以在报纸上做一个整版,整理出那些涉及一夜间猝死的案例来。你知道——再有经验的医生都是有可能被骗过去的。如果他们在交叉盘问中表现得不好,人们就会说专家也不是总值得相信的——这是对那些名誉扫地的医生们的一种比较客气的说法。无论如何,彭伯西的故事值得一写。对此你说什么都行,如果你愿意发表评论的话。你愿意替我们写点儿小东西吗?大概八百字左右,就谈谈尸僵之类的问题。别写得太严肃了。”
“不行,”温西说,“我没有这个时间,也不贪图这点儿钱。我为什么要给你们写稿子?我又不是牧师或者女演员。”
“不错,但是你是条新闻。你要是那么发达的话,可以把稿费给我嘛。听我说,你对这个案子到底有没有什么评论?你那位警察朋友口风可真严,什么都不肯说。我希望在有人被逮捕之前就能得到点儿线索,否则就太晚了。我猜你今天是来找那个姑娘的,对吧?你跟我说说她的事儿吧?”
“不行——我今天来这里确实是想见她一面,但是她没有出现。我倒希望你能帮我把她不为人知的丑恶过往给挖出来。我想鲁兹沃斯家的人对她肯定有所了解。她以前画过画什么的。你能帮我问问吗?”
哈迪来了精神。
“沃尔夫·纽顿可能知道点儿什么,”他说,“我试试看能问出多少来。非常感谢,老兄,事情现在有点儿眉目了。我们说不定能弄到她以前的画。那个老太太的想法好像还挺古怪的。立了个奇怪的遗嘱,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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