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的主题具有象征色彩,“绝对信号”实际上是给黑子这样的青年人的下滑的人生亮出了红灯。列车在黑夜和被盗窃的危险中轰轰行进,似乎也表达了时代的某种特征。车长最后说,“我们乘的就是这么趟车,可大家都在车上,就要懂得共同去维护列车的安全。”这是点题的话。
与前面的几个影响较大的剧作一样,该剧的主题也有局限,同流俗的价值观之间并无界限。但从艺术角度看,这个剧却有突出的特点:首先,打破了话剧时间结构上的“现在进行时”,既表现正在守车中发生的事件,也通过人物回忆闪回到过去的事件,如黑子和小号分别与蜜蜂之间发生的感情纠葛,以及经过“外化”的想象、实际上却并“没有发生”的事件,用以展示人物的心理活动。其次,打破了“第四堵墙”——即舞台演员与观众之间不能直接交流的幻觉主义戏剧观念与原则,打破了独立的舞台假定性,要求演员与观众直接交流,甚至走到观众中去,特别是“进入蜜蜂的想象”那段戏,演出本的舞台指示,就规定“蜜蜂”随着笑声从车体中走到观众面前,这些,都使得这幕剧更具有“小剧场”艺术的特点,因此有人将它称为我国“小剧场运动”的发端,似乎也不无道理。
此后高行健在1983年创作的另一部剧作《车站》,似乎明显地受到了贝克特的荒诞剧《等待戈多》的启示,它描述了一群在等待中耗损了生命的人们,他们只会对现实发牢骚,对命运抱怨尤,却不去付出任何实际的有意义的行动。其中之一“沉默的人”则与众不同,他在沉默中思考,然后迈着大步向远方走去。作者将其比作某种积极的和有意义的力量与人生观,进行了赞扬。这幕剧的不足,是人物事件的过分抽象和主题意向的明确指证之间存在不够和谐之处。
高行健话剧的代表作是演出于1985年5月的《野人》(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出)。这是一部以“生态保护”为主题的三幕剧。在80年代中期,能够十分尖锐地提出保护大自然的主题,是十分敏锐及时和难能可贵的。剧情以一位“生态学家”在湖北“神农架”这块仅存的原始森林地区的见闻为结构线索,以“野人”有无的争论(野人在剧中的遭遇和出现可视为是“超现实”的虚构成分)为矛盾的核心,向人们展示了一幅仅存的原始自然正遭到永劫不复的毁灭性破坏的图景,让人触目惊心。这里到处是无止境的滥采滥伐留下的荒芜景象,麻木的人们无休止地滥捕滥猎,盘山公路已修到山顶,鼎沸的人声和开山的炮响使林中的鸟兽已无处藏身,昔日那静寂的、和谐的、生机勃勃的森林里的生命世界就要一去不返了,而这里的林区干部却只关心着自己的官职和开发林木的利益,那些浅薄的记者们竞相来这里采访也只是围绕“野人”新闻,为了他们自己版面的热闹。这块宝贵的森林资源地已经奄奄一息。多少年靠它养育的人们,也还远远未能认识到人与自然之间唇齿相依的生存关系,种种令人震惊的愚昧行为最终将葬送他们赖以依存的自然。
另一方面,剧作家也未忘掺入了积极主题的一面。除了生态学家的大声疾呼以外,一些人也朦胧地意识到保护生态环境的重要性,如“老歌师”曾伯的自我责备和反省,儿童“细毛”同情被圈套捆缚的“野人”,将它放掉,等等。最后,一直未出场的野人也露面了,并且以感激的态度向生态学家和细毛表示了友好,以暗示人与大自然终将和谐相处。
“野人”在剧中的描写基本上是“虚化”的,它具有双重的意义,一是它所负载的自然意义,它是自然生态中的生命现象;同时它也暗含了人类与自然的密切关系。野人也是人,它有着与人类相似的情感与人性,但却与自然更为亲近,从一定意义上说,它代表了人类祖先的生存境遇与特征,而对自然环境的毁坏和对野人的“不人道”的行为,实际上就象征人类对自身历史与生存的犯罪,“野人”形象所负载的主题意蕴主要应在这里。
《野人》在艺术上具有更复杂的特征。正像该剧导演林兆华所说的,“《野人》算是什么样的戏剧?似乎讲不清楚,以前没见过,当然也没排过这样的戏。按传统的分类,它是写实的?写意的?荒诞的?象征的?……属哪类?想来想去它像是十二属相以外的新玩意儿。”(52)它把几个主题(生态问题、找野人、现代人的悲剧、史诗《黑暗传》的发现)以“复调”形式糅于一体,还插入了古歌、民谣、舞蹈和朗诵,结构是庞杂的,但作家以生态学家的“意识流动”作为贯串形式,就以虚化的方式将它们统一起来,有条不紊,而且富有层次感。
从舞台观念和技巧上看,《野人》剧更具开放和大胆实验的特点,如通过灯光、场景置换与舞台设计所造成的类似于电影的效果,如歌舞对白的插入、方言的运用、想象的结构作用和舞台艺术呈现、布景和道具的多功能化等,都使这部剧作显示出更加丰富成熟和具有“可观赏性”魅力的特点。
总体上看,80年代初期开始的戏剧探索,在80年代中期达到了较为成熟并令世人瞩目的境地。在主题上,具有了更加深刻和多层次的特点,既始终关注于重大的社会问题,同时又越出一般的社会表层现象而具备了文化视域中的“复调”性与多维性。从艺术上说,则既突破了传统的现实剧方法,同时又不机械地模仿西方现代戏剧的艺术技巧,而是根据表现的需要进行大胆的综合,包括吸取小说、电影以及报告文学等艺术形式的手法技巧,充分运用并突破舞台艺术的技法,形成独特优势。最突出的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突破了观众与演员之间的“第四堵墙”,突破了舞台艺术假定性的绝对性;二是突破了“现代进行时”的舞台时空效应,通过对人物意识想象的设定取得更大的跳跃性和自由度;三是光、声、景、具的综合运用及其和歌舞剧艺术的融汇,也产生了十分新鲜的舞台效果。
但是,在现代社会与现代传媒条件下,戏剧这种艺术在总体上已面临根本性的挑战与考验,作为一种古典时代艺术的余脉,戏剧由于它对舞台演出这种“一次性”具体时空条件的依赖,而变得无法与新崛起的更加具有超时空自由的电影、电视艺术进行竞争,所以,它的衰落似乎是无法避免的。尽管80年代的戏剧艺术家们作出了执著的探求与努力,但似乎仍难挽救现代话剧的命运,自80年代后期以来,再也未能出现新的有影响的艺术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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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意]费·托·马里内蒂:《未来主义宣言》,见伍蠡甫主编:《现代西方文论选》,64页,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
(2)[法]安德烈·布勒东:《什么是超现实主义》,见伍蠡甫主编:《现代西方文论选》,169、177页。
(3)[法]尤金·尤奈斯库:《起点》,见伍蠡甫主编:《现代西方文论选》,351页。
(4)[美]艾兹拉·庞德:《严肃的艺术家》,见伍蠡甫主编:《现代西方文论选》,273页。
(5)[法]瓦莱里:《诗的艺术》,见伍蠡甫主编:《现代西方文论选》,37页。
(6)尤奈斯库的《秃头歌女》一剧为高行健所译,由此亦可看出西方荒诞派戏剧对80年代中国现代主义戏剧探索的直接影响。
(7)吴亮、程德培:《当代小说:一次探索的新浪潮》,见《探索小说集》。
(8)王东明:《若无新变,不能代雄》,载《当代作家评论》,1985年第5期。
(9)李洁非:《新时期小说两个阶段及其比较》,载《文学评论》,1989年第3期。
(10)参见吴亮、章平、宗仁发编:“新时期流派小说精选丛书”,沈阳,时代文艺出版社,1988。
(11)[法]罗伯-格里耶:《未来小说的道路》,见伍蠡甫主编:《现代西方文论选》311、135页。
(12)《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文学Ⅱ》,1144页,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2。
(13)[法]罗伯-格里耶:《未来小说的道路》,见伍蠡甫主编:《现代西方文论选》,314页。
(14)[法]罗伯-格里耶:《未来小说的道路》,见伍蠡甫主编:《现代西方文论选》,316页。
(15)吴亮、程德培:《当代小说:一次探索的新浪潮》,见《探索小说集》,634页。
(16)程德培:《叙述的冲突:对小说艺术的思考》,载《艺术广角》,1987年第1期。
(17)吴亮:《马原的叙述圈套》,载《当代作家评论》,1987年第3期。
(18)陈染发表于1986年的短篇小说《世纪病》也具有广泛影响。
(19)参见叶舒宪编:《神话——原型批评·代序》,西安,陕西师大出版社,1987。
(20)莫言、徐怀中等:《关于〈透明的红萝卜〉的对话》,载《中国作家》,1985年第2期。
(21)季红真:《神话世界的人类学空间》,载《北京文学》,1988年第3期。
(22)莫言:《天马行空》,载《解放军文艺》,1985年第2期。
(23)莫言:《两座灼热的高炉——加西亚·马尔克斯和福克纳》,载《世界文学》,1986年第3期。
(24)王晓明:《疲惫的心灵——从张辛欣、刘索拉和残雪的小说谈起》,载《上海文学》,1988年第5期。
(25)吴亮:《马原的叙述圈套》,载《当代作家评论》,1987年第3期。
(26)如博尔赫斯就分别写有短篇小说《博尔赫斯和我》和文论《我和博尔赫斯》。见《博尔赫斯文集》,海口,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1996。
(27)陆高,实有其人,诗人,写有西藏题材的诗作。
(28)吴亮:《马原的叙述圈套》。
(29)扎西达娃的母亲是汉族,名叫章凡,故幼时他随母姓的音取名张念生,父亲为藏东川西康巴地区人。
(30)王绯:《魔幻与荒诞:攥在扎西达娃手心儿里的西藏》,见《西藏,隐秘岁月·跋》,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3。
(31)见吴亮、章平、宗仁发编:《荒诞派小说》。在陈晓明的《无边的挑战——中国先锋文学的后现代性》中亦称:“刘索拉和徐星对荒诞主题的触及”虽然是初步的观念模拟,但开启了“荒诞意识”作为一个现代主义的主题进入当代文学的通道。
(32)陈雷选编:《世纪病:别无选择——“垮掉的一代”小说选萃》,北京,北京师大出版社,1989。
(33)黄子平:《关于“伪现代派”及其批评》,载《北京文学》,1988年第2期。
(34)《1986中国现代主义诗歌群体展览》,载《诗选刊》,1987年第1期。
(35)参见唐晓渡:《灯心绒幸福的舞蹈:后朦胧诗选萃·编选者序》,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
(36)韩东:《三个世俗角色之后》,见吴思敬编:《磁场与魔方:新潮诗论卷》,203页。
(37)韩东:《关于诗的两段信》,见老木编:《青年诗人谈诗》,124~125页。
(38)《他们》,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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