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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第三代诗歌”的新历史主义意识


我的人民不分白昼黑夜,死里逃生。人民,


就是那些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


是釜中的鱼,甑里的灰尘。肉归于土


而灵魂和动作归于风眼。他们


保持着最大的忠实。人民啊,就像一群鬼,


道德的化身……


阴暗而痛苦。人民,就是被污辱屈节的


形象。他们双手拎着耳朵,想听清楚,


神究竟对他们说过什么,


他们就生在风里,但没有一个有力确凿的证词。


…………


一个虚构的人虚构了他的人民。


“一个虚构的人虚构了他的人民”,这个“关于存在的形而上学”,在多少年中曾经让虚构它的人心往神驰、激动不已,这个词语统治中国人的价值观长达多少年,但很多时候却是一个“不包括个人”(王朔语)的神话。某种意义上,钟鸣的诗中找到了“旧历史主义”与“新历史主义”之间最根本的区分,那就是主体的不同,曾经的主流历史观念所构造出的是一个没有个体主体的虚空而伟大的历史,而新历史主义的历史观所真正信赖的则是以个体生命为本位的碎片的历史。


曾标举“莽汉主义”的诗人李亚伟也有关于历史主题的书写,但他“不喜欢那些精密得使人头昏的内部结构或奥涩的象征体系”,而主张以“破坏、捣乱”的姿态“炸毁”原有的“文化心理结构”,所以他笔下的历史主题也就具有了几分“解构主义”的意味,在长诗《旗语》中,他按照个人的经验形式,对历史和现实进行了一次瓦解性的“旗语”式的编码,“我不说一段历史,因为那段历史有错误”,“因为历史只是时间而已,政变和发财!”在这首诗中,上一个红色暴力年代的景象通过颠倒、拆散和施虐般的挥舞驱遣,而获得一次反讽语境中的再现:“我看见一个被学问做出来的美女在田间劳动/用轻巧的双手把未来编织成公社/在里面学习、敬礼和散步/北方的油灯照见了哲学和战斗的场面/她用水库中的脸护守画报上的禾苗/用树边的嘴唇吻城里那个勤奋的青年。”这是充分个人化了的历史经验,但它却是更具有概括性和穿透力的活的历史,它活画了历史在某一时刻特有的风景,使它作为影子和闪回的画面真实生动地再现了一次。值得注意的是,在这首诗中,富有才华的李亚伟还以其不无偏执的修辞的“暴力欲”,对构成历史的本文与语词进行了执意的窥探、把玩和戏弄,以往庄严和整饬的文本的历史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赶走皇帝成了最后一次农业革命


那年胡豆不被当作胡豆


大麦不成为大麦,一部分成为工人,另一部分成了革命党


人民推翻皇帝在农村纠正了庄稼的方向


把农业打得一边歪,从堤坝上掉下来


再如:


我看见一个被汉字测出来的美女从偏旁上醒来


右手持剑左手采花


她用象形的一部分吟诗作赋


用会意的一部分兴风作浪


空前的美女!下加一竖是玫瑰


长在树上是妓女


摘下来的格言警句是一年中最后的收成


最后一个需要提及的诗人是海子。在海子的诗中,历史既不是作为事实,也不是作为观念,而是神话。是海子使当代诗歌重新获得了同古代先人那样用神话叙述历史的方法,这是最古老的、同时也是最新的方法。在海子的历史神话主题中有两个基本要素,这就是“民间”和“大地”。“民间”使他笔下的历史主题得以接近最原始的经验形式;“大地”则使这种原始的经验内容与存在的“本源”接通并因而获得神性。从本质上说,海子并不是一个执著于历史的诗人,而是执著于“存在”的诗人,但他的“存在”实际上又是历史的提炼和抽取。在一则诗论中,他这样描述了他所执著的“民间主题”:


在隐隐约约的远方,有我们的源头,大鹏鸟和腥日白光。……回忆和遗忘都是久远的。对着这块千百年来始终沉默的天空,我们不回答,磨难中句子变得简洁而短促。那些平静淡泊的山林在绢纸上闪烁出灯火与古道。西望长安,我们一起活过了这么长的年头,有时真想问一声:亲人啊,你们是怎么过来的。……那些民间主题无数次在梦中凸现。为你们的生存作证,是他的义务,是诗的良心。(23)


海子心中的历史,是一部民间的和土地上的生存史,他让我们越过了塞满事件、英雄、王政、战乱的传统历史模式,而看见了另一部横向展开的永恒的、充满着原始的存在真理的历史:


一盏真理的灯


使我从原始存在中涌起,涌现


我感到自己又在收缩,广阔的土地收缩为火


给众神奠定了居住地


我从原始的王中涌起,涌现


在幻象和流放中创造了伟大的诗歌


…………


我被原始原素所持有


他对我的囚禁、瓦解,他的阴郁


羊群干草 车马 秋天


都在他的囚车上颠簸


现代人 一只焦黄的老虎


我们已丧失了土地


代替土地的 是一种短暂而抽搐的欲望


肤浅的积木玩具般的欲望……(《土地·众神的黄昏》)


对于人类的“文明”。海子抱着深深的绝望,一部历史是一场误入深渊和歧途的悲剧,它在进化中丧失了最古老的居所、最本真的体验和最原始的语言,因此,海子这样执迷于对这些丧失之物的苦苦寻索。表面看来,海子的经验形式与语言方式带着极端的“个人化”倾向,因而显得飘忽、迷离、晦奥、破碎,有时恍若臆语,人或将此指责为梦呓,甚或“皇帝的新衣”,而事实上,海子所努力体现的,正是对固有的历史感觉方式和固有历史文本模式的穿越,寻找最原始的那些联通着大地和神祇的、弥漫和流淌在“民间”世界的心像和语言,这是否也是一种“新历史主义”?只有理解了这一点,才等于找到了解读海子诗歌的钥匙。正如海子在他的诗论中所说的,他的诗歌的出现是某些“巨大的原素和伟大的材料”的“胀破”,而这些最原始的人类精神正因“文明”而丧失,“从老子、孔子和苏格拉底开始,原始的海退去,大地裸露……我们睁开眼睛——其实是陷入失明状态,原生的生命涌动蜕化为文明形式和文明类型”(24)。从这里可以看出,也许只是海子才最清醒、最彻底地发出了这个疑问:“历史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他的宏伟长诗《土地》,正是以属于他自己的方式回答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