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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呼吸》:在沉思中言说并命名


作为一部典型的孙甘露式的文本,《呼吸》最为超群的依然是他的叙述话语。整部小说文本读来仿佛是远离人世的内心默诵,又仿佛是来自天堂的优美奏鸣,作家雍容华贵的叙述仿佛是在进行一场心高气傲的精神远足,超验世界、现实人生、哲学寓言、变形物象等接踵而至,终由语符的精心编织,闪烁出奇异美丽的光泽。孙甘露以他诉诸感觉的理性配合超常的语言敏感,创造出一种近似哲理诗的文本境界。当我们在一本小说中读到“他自己弄不明白,为什么只要一闻到旧房子的味道,不论何时何地,就起了恻隐之心,就对沧桑、浮沉这样难以理解的字样满心的敬畏,就想起一批跟自己毫不相干的死人——迷了路困死在沙漠里的阿拉伯人,老死的哲学家,古战场上的无名尸首,离家出走的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失踪的人,自己否认自己乃至消失不见的人,在传记中熠熠生辉的人,在你的生活中出现却又在你的睡梦中道别而去的人,作古的传人,为人所怀念的恶棍,缄默无语至死不悔的哑巴,生前滔滔不绝废话连篇的人,谨慎的猝死者,欲死不能最终完好无损地变成石头的人,殉情的人,誓死捍卫一个概念的人,出生即死的人,永生的人还有活死人”以及“令人怦然心动的电话铃声,一封不期而至的信件,书籍的片断,一首乐曲的让人心驰神往的休止,风景勾起的弥漫的回忆,人们道旁的邂逅,对一部影片的久久的期待,巫术唤起的惶惑而甜蜜的关注。这些飘忽不定的事物都会闯入他毫无防备的心田,而当他若有所思时,在他面前游移不定的尽是些丑恶的事物”这样的叙述语句,那晦涩而又深刻的哲理,那飘逸晃动而又气势磅礴的语言气势,给人的感觉都绝对是属于抽象和诗的。孙甘露似乎具有天生的语言抽象能力,无论叙述故事还是描绘人物场景他都能天才地通过语言的抽象,使描述对象失去感性色彩从而呈现为一种纯粹和诗性。在《呼吸》中他曾经这样写江水:“浑浊的江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黑色的光点,江水在缓慢无情的沉浮之间叙述着悄然埋葬了飘浮无依的物质的语言,它们状如阳光、水和空气一般次第转换着外部的形态,在冷漠而持久的星空上化作大地上的植被与沉积物,它们曾经是泡沫的血泊而今只是寂静。”这将使读者的阅读经验和阅读习惯不可避免地遭受颠覆,语言凸现的不是“江水”的可观性形象性,而是关于“江水”的沉思与想象,是上文所说的一种抽象的“命名”。


此外,孙甘露总是把叙述话语主体抽象虚化为一个幻想的主体,一个主体滑过的“不同心理时空”。他总是首先确定一个具体的情态进行描写,而后加以抽象意蕴的探究,在从具体向抽象转化的同时,也就是在瞬间向永恒伸越的同时,叙述的描写性组织又将某种抽象的永恒思考再次注入一个具体情态。他以叙述的幻觉瓦解话语的实在性,话语与叙述之间的对立消失了,遗留下话语追踪与叙述提示的虚构轨迹。在《呼吸》的叙述话语中充斥了许多堆砌了大量形容词的长句式,它表达了一种难以实现也难以遏止的话语欲望。正如小说开头的叙述:“现在,思念仅仅是书桌上的一件摆设。十年中的最末一年,所有遇合中的最后一次遇合。在一帧欧罗巴的晨景和一次如今已经无限遥远的恳求之后,在南方这条恶浊之河的堤岸上,除了冰和一首心脏的酣睡之诗,他已无所委弃。除了室内的音乐和窗外五月的雨滴,远方之邦已是一无奥秘。异域之行对他来说宛若飘零的书页。对于罗克,这只是一个安魂之夜。他想象自己在山上说话,在水面沉思。这个故事对他一生来说将成为一则心灵的附录,就如回忆是一部内心的文库。所有的日子都重叠起来如同他的结合在一起的肌肤以及表皮之下的神经。它们的相遇是一幅器官的挂图:血脉的河流,心脏的都城以及一无所见的爱情的呼吸。”在这种既具高度诗性和抽象性又具强烈情绪铺陈性的话语之流中,词语语法意义已被委弃,让位于修辞意义,而我们获得的将是对时间隧道的穿越以及流动不息的语言造就的时间感。作家显然借助于这样的叙述将自己主体的形而上存在体验转化成了语式的构造,他正是以文学和诗的语式书写着对存在的永恒性与瞬间性的哲学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