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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自由作为人的本质

在黑格尔那里,自由作为人的本质这个命题,是以客观唯心主义为前提的。从黑格尔的整个体系来看,在绝对理念展开为客观精神的生命阶段才出现了人。正是从这个前提出发,黑格尔认为:“‘精神’——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是自由的。”注355也就是说,人的本质是精神,而精神是自由的。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才可以说,人的本质是自由。拆穿来看,黑格尔在这里不过是赋予自由作为人的本质这个命题以客观唯心主义意义罢了。黑格尔这样曲折地提出问题,清楚地说明他为了满足客观唯心主义体系的需要,不能不曲解自由的问题。而这种既提出时代需要解决的重要问题又加以曲解的态度,亦清楚说明了黑格尔作为19世纪德国资产阶级哲学代言人的软弱性。然而,具有重要理论意义的是,黑格尔终究最先提出并论述了自由作为人的本质这个课题。


在黑格尔看来,自由作为人的本质,表现为自由是理性自决的活动力量。而理性又是人的根本标志,因此,这个规定就其合理性看,不过是说自由乃是人自决的活动力量。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人类自身具有目的,就是因为他自身中具有‘神圣’的东西,又从它的活动和自决的力量,称作自由。”注356


但是,如何理解理性或人的这种自决的活动力量?黑格尔认为,把自由理解为理性或人的自决的活动力量,完全不同于那种把自由理解为“任性”的观点。


把自由理解为“任性”的观点,在18世纪法国启蒙学者那里比较流行。应当说,这些启蒙学者作为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思想家,作为法国大革命的积极推动者,他们鲜明地举起呼唤自由的旗帜以在思想和政治上反对腐朽的封建专制统治,这是有巨大的进步历史意义的。但是,由于他们囿于经验主义的哲学倾向,和急于要把“观念立刻就变成行动”,使他们对于观念和理论不能或者来不及作深入的研究,以致他们在一系列重要理论问题上,都表现得比较浅薄。把自由理解为任性,就是一个突出的例子。


在黑格尔看来,“任性”并不是自由,反而是不自由的表现。因为,所谓“为所欲为”的任性并不是对必然性有所把握,而恰恰是受偶然性支配。如他所指出的:“任性的含义指内容不是通过我的意志的本性而是通过偶然性被规定成为我的;因此我也就依赖这个内容,这就是任性所包含的矛盾。通常的人当他可以为所欲为时,就信以为自己是自由的,但他的不自由就在任性中。”注357在这里我们看到,黑格尔的出发点正是斯宾诺莎的合理思想——自由是对必然的认识。既然不自由的任性,是由于受偶然性摆布,没有把握必然性,那么,自由显然就是摆脱偶然性的支配进而把握必然性。在《小逻辑》里,黑格尔把这个思想作了最明确的表述,他说:“如果我们把自由看成必然性的抽象的对立面,那么,这是单纯的自由概念。反之,真正的理性自由概念便包含着扬弃了的必然性在自身内。”注358


另一方面,黑格尔所说的理性或人的这种自决的活动力量,作为自由,也不同于康德的“意志自律”。康德认为,自由表现为“意志自律”。何谓“意志自律”?康德曾指出,对于人们来说,最值得赞叹和敬畏的莫过于这样两种东西,即“头上的星空和内心的道德法则”。这里所说的道德法则就是“意志自律”。康德以“意志自律”所表现的自由,是指纯粹理性本身就有实践能力,也就是说,意志自律这种自由是先验的,超脱一切感性的东西和超脱自然现象的东西,而只服从作为最高命令的“应当”这个道德法则。在这里虽然可以看到,康德尝试把认识和在意志活动中服从必然性当作自由,但是,由于康德把意志只限于主观活动,满足于“应当”,以及由于他把道德法则与决定道德法则的物质利益加以割裂,只满足于得到抽象的法则,所以,他的这种自由陷入了一种可怜的主观主义和空洞的形式主义。正如黑格尔批判指出的,康德的这种自由是“空的”。


黑格尔所说的理性或人的这种自决的活动力量,作为具体的自由,在理论上正是对“任性”的自由观和康德的主观主义、形式主义自由观的扬弃。因此,黑格尔所理解的具体自由既不是抛弃必然性的“任性”,也不是与客观内容割裂的主观空洞的形式,而是在把握必然性的前提下,实现主体与客体的具体统一。应该说,黑格尔的这种认识是很深刻的,是在理解自由问题上的一个飞跃。


黑格尔对于自由的认识,之所以在哲学史上能够取得飞跃的进展,从主观条件看,主要在于他能够站在比他先辈更高的高度上考察问题。这表现在黑格尔比较能够根据人类具体实践过程来考察自由的问题。因此,他既能接受斯宾诺莎的合理思想,承认自由的含义包括对必然的认识;又能超过斯宾诺莎的思想,看到自由不只是认识,不只是从客观到主观的认识过程,而且还包含着意志的实践活动,即主观的东西在客观方面的实现,或者说从主观到客观的创造过程。这就是黑格尔在把握必然性前提下实现主体与客体具体统一的基本含义。


由于黑格尔比较能够根据人类具体实践过程来考察自由问题,所以他能够根据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来把握自由,而与经验主义者不同。经验主义者囿于感性认识,把人的自由归结为为所欲为的“任性”,不但不能把人与动物从本质上加以区别,甚至把人的自由与动物的本能活动相提并论。例如著名的法国启蒙学者伏尔泰认为,人既然以近似的姿态像狗一样地吃东西、睡觉和繁衍,那么,人的自由也就同狗随意活动没有什么两样。注359相反,黑格尔在考察自由问题时,首先强调人不同于和高于动物的本质。黑格尔指出:“禽兽没有思想,只有人类才有思想,所以只有人类——而且就因为它是一个有思想的动物——才有自由。”注360黑格尔还指出:“动物也有冲动、情欲、倾向,但动物没有意志,如果没有外在的东西阻止它,它只有听命于冲动。唯有人作为完全无规定的东西,才是凌驾于冲动之上的,并且还能把它规定和设定为他自己的东西。”注361黑格尔这两段话说明,尽管人的认识和生活具有与动物相似的感性活动,但是人的认识和生活绝不仅仅停留在感性的水平,而是要提高到思想,即要提高到认识事物本质也认识自己本质的理论水平,后者是动物所根本不具备的。因此,黑格尔所谓“只有人类才有思想”,“才有自由”,其重要之点,无非是说只有人类才有提高到理性的思想,而只有如此才能认识必然性。相反,动物之所以为动物,恰恰在于它永远靠本能活动,受偶然性支配,不能认识必然性。另一方面,谈到作为把自己的思想实现于外在对象的意志活动或实践活动,则更是人所独具的。就是说,人不仅能认识必然性,还能根据必然性把自己的思想实现于外在事物。反之,动物没有思想,因此也就根本谈不上把思想实现于外在事物了。


但是,人类有了思想和意志并不等于就有了自由。在黑格尔看来,人类具有思想和意志,只不过是他们获得自由的必要条件。这是因为,人类通过理性的思维活动和有意志的实践活动,虽然逐渐提高了人类的自由程度,但同时也产生了异化,就是说,也产生了反过来控制、压制或统治人类自身的东西。黑格尔举例说,如同木、石、灰、砂,通过水、火等加工被建造成房子。这所房子一方面可以挡风遮雨,另一方面也同时是对所有建筑材料的控制。黑格尔与此类比,进而说明人类在建立社会时,形成国家,颁布法律,确立各种制度,这些东西是人类得以发展所必需的东西,同时,反过来又成为控制和统治人类的东西。这种异化的存在,使人们还不可能得到真正全面发展的自由,而且不可能不限制人类自由的发展。因此,自由作为人的本质,它要求必须最大限度地克服异化。


在谈到克服异化时,黑格尔认为,有两种观点是错误的,必须加以反对。其中的一种观点认为,物质和精神方面的统治、奴役等等异化现象,是由于科学和艺术发展所造成的。因此,这种观点主张,要消除异化,真正获得自由,就必须回到人类的童年,回到自然状态。黑格尔坚决反对这种观点。他指出,这种自然状态其实是原始的“任性”,“不外乎是无法的和凶暴的状态、没有驯服的天然冲动的状态、不人道的行为和情感的状态”注362。可见,这种自然状态绝不是自由的表现。因而,在社会发展到超出自然状态的高级阶段,通过法律和道德对自然状态的残余加以限制,不但不是限制自由,反而是维护一定的具体自由所必需的。就是说:“这种限制只是限制了纯属兽性的情感和原始的本能;就如在一种比较进步的阶段,便是限制了放纵和热情考虑的意图。”注363。所谓只从主观意义和形式意义来理解自由,就是脱离具体现实来谈自由。这种“任性”自由观,虽然试图“为所欲为”,但由于脱离具体的现实,不理解具体现实的必然性,所以并不能达到真正自由的目的。而当具体现实为实现自由设置巨大障碍时,这种任性也会折向另一极端。例如哲学史上单纯追求内心平静的斯多葛主义自由观,或单纯追求符合道德法则“应当”的康德主义自由观,都属于这种逃避具体现实的表现。可见,黑格尔既反对把自由理解为主观上的放纵,也反对脱离具体现实把自由理解为达到空洞的形式满足。因为,这两种倾向都无助于达到克服异化的目的。


那么,什么叫克服异化,怎样克服异化从而实现自由呢?所谓克服异化,就是人自己把丧失的本质重新占有。所谓丧失的本质,就表现在本来由人所生产和创造的应当属于人的东西,不但不屈于人了,反而成为异己的东西、与人对立和反对人的东西。显然,人的生存如果处于依附于这种丧失的本质的状态,人就不可能是独立自主的,就只能为这种异己的东西所奴役和统治。反过来说,人只有把这种异己的东西重归己有,才能摆脱奴役,实现自由。因此,黑格尔说:“自由首先就在于主体对和它对立的东西不是外来的,不觉得它是一种界限和局限,而是就在那对立的东西里发现它自己。”注364“因为我如果是依附他物而生存的,那我就同非我的外物相连,并且不能离开这个外物而独立生存。相反地,假如我是依靠自己而生存的,那我就是自由的。”注365。黑格尔的这一论述,乃是前面关于在把握必然性前提下实现主体与客体统一思想的具体化。人的本质的丧失,就是人与其所创造的客体的分离,而重新占有丧失的本质,就是重新实现人与其所创造的客体的统一。同样,如果人使自由的自我意识停留在主观上,那也是片面的,主体与客体仍然是分离的。唯有把这种自我意识变成有意志的实践活动,使之实现于外,使主体与客体统一,才能真正达到自由。正如黑格尔指出的:“目的当它最初还只是我们的目的,我们看来就是一个缺点,因为自由和意志对我们说来就是主观与客观的统一。”注366并且,“我们的身体方面的生活,尤其是我们的心灵方面的目的与旨趣,都要靠这种要求:要把本来只是主体的和内在的东西变为客观存在,而且只有在这种完满的客观存在里才能得到满足”注3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