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说不定这能拍成一个很好的电视节目。人们怎样学习?人们学习什么?你知道吗,北约克郡大学有一组人正在研究我们学习时,大脑的运作状态。我们是计算机,还是水母,或者是会计算的水母?我以为我自己就是个水母人,我觉得我们是果冻状的肉、血和神经细胞组成的,但这已经不是什么时髦见解了。现在最时髦的话题莫过于运算法则,每件事情都与运算法则有关,每件事情也都能被二元对立的理论来解释,每件事情都变成了‘若不是这样,必然是那样’,这世界上可能只剩下你和我知道:事情其实‘既是这样,也是那样’,我们也知道其他一些有用的事情。不过,现在世人已经有事可做了——研究记忆。”
“我弟弟马库斯就在研究记忆。”
“太好了,没想到他如此优秀,这叫人惊喜。”
托尼·沃森的新女朋友彭妮·科穆韦什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担任讲师,她的父亲是一位匈牙利犹太裔经济学家,这位经济学家的理念被哈罗德·威尔逊的财政部采用了。彭妮·科穆韦什和开朗乐观的欧文·格里菲斯就哈罗德·威尔逊的厨房内阁聊得正开心,两人都各有消息来源,他们的闲话还说到威尔逊的妻子在唐宁街10号住得有多么不舒服,以及马西娅·威廉斯对威尔逊的政治影响力。彭妮·科穆韦什个子不高,肤色不白,身材不瘦,留着一个沙宣式的波波头,这个发型挺适合她。欧文给大家讲述了乔治·布朗的酗酒问题。戴斯蒙德·布尔和休·平克讨论着帕特里克·赫伦发表的反美艺术声明,觉得此事的重要程度不亚于伊恩·史密斯宣布罗德西亚脱离英国独立的恫言。鲁珀特·帕罗特因为有太太在身边,显得跟平时不大一样。鲁珀特的妻子梅丽莎是一个来自乡村的女子,脸型精巧,一席银灰色的长发更让她的面部骨骼显得柔和,她的头发有着自然优美的卷度,那个年代,有教养的并且注重头发卷度的女性似乎越来越少。她一整晚几乎没说什么话,但人们一旦开始讲话,她必定转过头去面带礼貌和兴趣,专注地看着说话的人,也表现出对他们的谈话饶有意兴的样子。另外一个没怎么说话的人是丹尼尔,他本来想来这里见阿加莎,他喜欢阿加莎,他跟亚历山大提过这件事。“我觉得阿加莎可能去约克郡了,”丹尼尔说,“她说如果我去约克郡看威尔和玛丽的话,她可能会和我约在那里见面。”
“她没有跟我说她要去约克郡,”亚历山大对丹尼尔说,语气中有一种略显愉快的伤感,“她把斯迪尔福兹委员会的学校探访报告初稿的前两章交给我了,她文笔非常清晰干净。”
弗雷德丽卡在厨房里切黑面包、法式长棍面包、西芹和奶酪,裘德·梅森悄悄出现在她身后。
“你看起来不是很开心。把你切好的东西交给我吧,我帮你端出去。”
“我不是很开心?我想这是你对我做出的第一个个人评论吧?”
“我在你家做客啊。”
“所以你觉得有必要对我表示慰问?”
“不是,我只是觉得我有一定的判断能力。你有太多情感纽带,你应该如我一般生活,无欲无求的,这样你就会变……”
“变成什么?变成裘德·梅森?”弗雷德丽卡有点朦胧醉意,裘德铁灰色的脸,让她难以对焦。
“你会变得专心致志。你正在虚耗着自己,在对别人的好感和关注中虚耗自己。丹尼尔就很专心致志地要带走世人的罪孽——虽然这么说有点亵渎神明。但我对你的预言是:你终究无法实现潜力,无法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这话太伤人了。”
“我对温情脉脉的表述不感兴趣。年轻的女士,请收起你所有延伸开去的触角。这些事情对你而言都太过琐碎,这些闲聊也对你毫无裨益。我认为我们真正的神,是时间,时间主宰着尘世一切生物——我们的神不会宽容任何一个人对琐碎人事物的嗜好。”
“你未免太浮夸了。我对琐碎人事物没有任何偏好,我只是置身其中。另外,这派对、这些友人怎么说都不能被称为琐碎,他们对我来说像是细胞的增殖,是一股蓬勃繁荣的生机。”
她转头看了一眼自己房间里的面孔,也让交谈的声音进入自己的耳膜,这一切都像是一种潜在生命力的温暖酝酿,是生命不同形式的展现,充满着无限情趣——不过,她得设计出属于自己的对这种生命力和生命展现的礼赞方式,她得寻找到自己和这一切的真实无欺的联系。可是,什么是“真实无欺”的?
裘德一脸不快:“我对你的细胞增殖说感到厌恶、不快。”
“那是你运气不好。”
裘德正色对她说:“我见过你根本无法想象的人间惨况。真正的恐怖,反而无法用口语言说。”
他在弗雷德丽卡桌前的椅子上重重坐下——或者说跨下,打翻了桌上的一只盛着红酒的酒杯,摆着切好的各式面包的木板也摔到地上。酒杯碎裂,红酒洒了满地。丹尼尔拿来一块抹布要去擦地,裘德闭上了眼睛。“他神情很恍惚。”戴斯蒙德·布尔说。裘德正面砸向桌子,灰色头发盖住了他扑倒在桌上的头颅。
“他不能就这样倒在这里。”弗雷德丽卡惊慌失措。
“我带他走,”丹尼尔说,“我带他去教堂,暂且安置他。”
“我也来帮忙,”鲁珀特·帕罗特说,“我现在感到对他负有责任。”他妻子梅丽莎·帕罗特也随即站起身来。
“那么我们就快点行动,我出去找一辆计程车。如果我们对他负有责任的话,那我们就别空等着。”
“我可以抬他起来。”丹尼尔正在使劲扛起裘德。
“鲁珀特说也有责任,我们一起来搬他吧。”梅丽莎指挥着。
“都是受虐狂。”被众人架起来的裘德从他松弛颓丧的嘴唇上丢出这么一句话,撑开一只眼的眼皮,就像爬行动物的眼皮一般,又闭了起来。
老朋友、新朋友都散去。弗雷德丽卡站在门阶上,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黄色街灯的灯光泼溅在台阶上。所有人都匆匆赶去搭乘地铁,只有几个人除外——鲁珀特、梅丽莎、丹尼尔和四肢绵软呆钝的裘德,他们四人乘一辆黑色的计程车离开。弗雷德丽卡转身要关门时,一个人从弗雷德丽卡邻居门道上的浓浓黑影中闪了出来,静夜之中,那个人的脚步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弗雷德丽卡倒抽了一口气,往自家的门边退了好几步。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看得到他戴了一顶松软的大圆边帽檐的帽子,帽子戴到底,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她见过这个人,见过这个人曾戴着这顶帽子,穿着一件反光的一动就会发出声响的聚氯乙烯材质的雨衣,就在这条泥泞的环形街道上,就是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此刻,这个人呆若木鸡地,又站在这个广场的一角。他一周前是不是就站在那儿的?
“别害怕,我只是想见你。”
黄色的街灯下,一张白皙的脸照入弗雷德丽卡眼帘。
“我刚才举办了一个派对,你应该也来参加的。”
“但我不想贸然闯入你家,不想出现在一个派对上,我只想见你。”
“你最好进来。”
弗雷德丽卡的确有些害怕,尽管她知道来者是约翰·奥托卡尔。他也登上了弗雷德丽卡站着的门阶。不远处传来一辆车咳嗽般的引擎声,然后又停止了这种“咳声”。弗雷德丽卡尽量不去理会那些杂声。
“进来吧,喝杯咖啡。”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该进去。”
“那你为什么要来呢?”
“你知道原因。”
他摘下他的帽子,他的聚氯乙烯材质的衣服因为抬手、脱帽、拿下这几个连续动作,又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他一整头浓密金黄的头发乖乖地卧在头皮上,光滑而光亮。
弗雷德丽卡不能回答他什么。她的确知道,又恍似不知道,所以说不出“我知道”。
“我一直在悄悄地观察着你住的房子。”他说。他的声线低,似乎充满预谋。尽管房子多数时候是空着的,他是一个情人,不是一个窃贼,但弗雷德丽卡并不情愿告诉他:“房子多数时候是空着的。”他突然开口说道:“如果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我会失去我拥有的。”
弗雷德丽卡明明可以说:“不,不会这样的。”又或者可以问他:“那你想要的是什么?”她确知他想要的是什么,可她还是问了:“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是你,”他坚决地说,“你就是我想要的。想要到一种叫人难堪、难忍的程度!”
“进来吧,”弗雷德丽卡又说了一次,“你不能站在这里——我们不能站在这里,这毕竟是门口。”
他们顺着楼梯走入了地下室。他脚步沉重,脸色凝重。在教室里,在酒吧中,这张脸的表情总是机敏的、漾着淡淡好奇的、满是欢喜的、易于共鸣的,而现在这张脸好像被一种漫不经心的意愿和动力督促着。弗雷德丽卡想要笑出来,但不能笑。他身体中的紧绷感透过空气传达给弗雷德丽卡,或者说传达给他们俩。他们在弗雷德丽卡房间里两张正对面的扶手椅上各自坐下,且都坐在边缘上。
“你没来上课,一连好几周缺课。我以为你放弃了我们两人的关系。”
“我的双胞胎兄弟生病了,我得去照料他,还得处理一些事。我已经处理好了。那是一段艰难的日子,我能做的只有想你。”他踌躇了一下,继续说,“在每况愈下的情形中,对我来说,有一件事情却变得越来越清楚——我得来见你。我知道我言不及义。”他又犹豫了一会儿,说了下去,“我跟你说过,我的语言能力不够。但我……我脑海中想象出一幅画面,就是你对我能够完全地了解……”
“完全?”
他垂下他的头。
“比如说我的……历史。两个人共处一室,不仅是身体,也带着历史。”
弗雷德丽卡不是没有想过他的身体,但的确没想过他的历史——她无从想象他有些怎样的历史。她回想了一下踏进这个房间里缓缓踱步又在刚才急切离去的所有男人的身体:休·平克,白肤、红色毛发;亚历山大,细长又有些佝偻;欧文·格里菲斯,手舞足蹈;托尼,身姿轻盈;艾伦,优雅;丹尼尔,身体像岩块一样结实,却喷发着活力;鲁珀特·帕罗特,浑身发出粉红色的光;埃德蒙·威尔基,颓废、苍白,粗框厚眼镜让他更显孤绝;戴斯蒙德·布尔,肌肉发达,身上溢着化学药剂的气味;总颠三倒四的裘德,是灰白的、像长着鳞片似的。她喜欢约翰·奥托卡尔的肩膀,喜欢他宽阔的嘴巴,总之,他的身形是她喜欢的。他的身体发肤对她来说,一直在勾画一种有意思的光彩、电流、气场——那几乎是一种能量,一种肉眼可见的气味和氛围的涌动。
弗雷德丽卡说:“我不知道你的历史。”
“对。”
他的眼神落在地上,他没有向她讲述历史的打算。他抬起头来,沉默地盯着她。弗雷德丽卡也以注视回报。他们的眼神在触碰着对方,这让他们两人都感到震动。她嗫嚅着说:“我得把这乱成一团的房间整理一下。”但她的身体没有移动。
“等一下,”他说,“现在不用整理。”
他站起身来,走上地毯,那地毯突然化为一片无垠的萧索之地,他却终于行了过来。他把一只手绕在她的后颈上。弗雷德丽卡想:“这就是我想要的吗?这就是我想要的吗?”约翰·奥托卡尔摩挲着她的脸、她的发、她的腰腿处、她小小的乳房。他的摩挲是轻柔的,那么轻柔,让她开始动了欲念,半愠怒半强迫地,她想要被更激烈地揉捏。她把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轻吻了她的脸颊,他的手像对她的衣服提出着疑问,是一颗纽扣?是一截拉链?是一条系带?当他把“疑问”都解开后,藏在衣服里这个赤裸的女人就被鲜明地定义了,她隔着衣服也能生动鲜活起来。她的头脑却未曾停止发问:“这就是我想要的吗?这就是我想要的吗?”她侧目望向地下室的窗外,街灯将一柱圆锥形的光束洒下,她看着光束,微微皱起眉,她的嘴唇却因为快感,无意识地张开来。她脑中回旋着:“这就是我想要的吗?”她想起了自己在豆蔻年华里才有的贪婪和求知欲——“我想了解我的身体,我想了解性爱,我想了解男人的身体”。她那时候可以漫不经心、不假思索地攥紧、探索、困惑、浪笑、恶心。她此刻害怕了,她更年轻时则不会害怕。她的身体对触觉尽管不是陌生的,却也不是放肆地能够胜任也甘愿投入的。她想起自己少女时期费尽心思去抢夺亚历山大的关注,让亚历山大也对她显露欲望。她此刻才惊觉那些事太幼稚,也担心自己逐渐老去,已经处于失去诱惑力的边缘。她回想起那时对亚历山大产生爱恋情愫是因为两人差距悬殊——亚历山大是教师,是她爸爸的友人,是禁忌。而此刻,她想,和约翰·奥托卡尔的这段关系有着同样的刺激:“这次,换成了我是教师,我之所以被追求,是因为我单身,我被注视着,但还是有一段禁忌的阻隔需要跨越。”她站在她脚下那块地毯上,看着窗外路灯的锥形光束,顷刻之间,联想了许多许多。在她思绪翻飞的时候,上身的衣服贴着她的身体一件一件簌簌滑落,约翰·奥托卡尔的手指找到了她衣服的所有系扣处,正让她成为一个女人,一个他想要的女人,一个他想象过的女人,一个他未曾见过的女人,一个他终于得见的女人。“我太瘦了,”弗雷德丽卡想,“对任何人来说,我都几乎称不上有乳房。利奥除外。”约翰·奥托卡尔将手伸向她裤中温热的三角地带,他巨大的手伸入她裤中,将她的裤子极其温柔地褪至她的膝盖处,然后跪在她的身下。弗雷德丽卡把自己的手放在她金红色毛发覆盖的三角处,约翰·奥托卡尔吻了她的手,也吻了她的毛发,他的动作是极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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