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源娱乐
首 页
购买会员
联系网站
会员中心
译本序


雨果之所以要描绘这个悲惨世界,目的在于要消灭这种现象。他的小说试图唤起人们思索,起来铲除愚昧和困苦。早在一八四八年,他在议会就曾大声宣称:“诸位,我不属于那些认为可以消灭世间痛苦的人之列;痛苦是一个神圣的法则;但是,我属于那些认为和断言可以消灭贫困的人之列。”虽然他提不出多少消灭贫困的方案,但他努力探索造成社会压迫的根源。正如他在序言中所说,这是由于法律和习俗造成的。他尤其通过警探沙威来阐发自己的主张。沙威在小说中是法律的化身。他身上有两种感情:“尊敬权力,仇视反叛。”他对有一官半职的人有一种盲目的尊敬和信任,而认为偷盗、谋杀和一切罪行,都是反叛的不同形式。他认为官吏不会搞错,法官从不犯错误,而犯过罪的人不可救药,从此不会做出什么好事来。他不承认有例外。他尽忠守职,铁石心肠,对发现了的目标穷追到底,恰如一条警犬那样,四处搜索,不达目的不甘罢休。不要说让·瓦尔让,就是“他父亲越狱,他会逮捕归案,他母亲违反放逐令,他会告发”。雨果认为他对自己的信条“做得过分,就变得近乎恶劣了”。沙威没有想到,他对让·瓦尔让紧追不舍,是对一个愿意改恶从善的人的迫害,执行的是不合理的法律条文的意志,他成了统治者的鹰犬。他的冷酷、刻板、严峻、对穷人的鄙薄,代表法律直接施以穷人的社会压迫。


作为人道主义者的雨果,力图以仁爱精神去对抗社会的恶。小说开卷,雨果便塑造了一个仁爱的化身——米里埃尔主教。他把自己宽敞的主教府让出来做医院,救治穷人。他将自己的薪俸一万五千利弗尔中的一万四千利弗尔捐助给慈善教育事业,至于车马费和巡视津贴则全部捐出,自己的生活俭朴清苦。由于他的善行义举,人们十分感激他,像迎接阳光一样接待他。他的仁爱居然达到这样的地步:一天,他为了不肯踏死一只蚂蚁,竟扭伤了筋骨。让·瓦尔让忘恩负义地偷走了他的银器,他不但不斥责让·瓦尔让,反而以心爱的银烛台相赠,说道:“让·瓦尔让,我的兄弟,您不再属于恶,而是属于善。我赎买的是您的灵魂;我消除了肮脏的思想和沉沦的意愿,把您的灵魂给了天主。”从此,让·瓦尔让醒悟了。小说描写让·瓦尔让赎罪的一个又一个行动:拯救芳汀,保护和扶养柯赛特,为地方做善事,救济穷人,感化沙威,终于成了另一个宣扬仁爱的“使徒”。在这些行动中,最突出的是感化沙威。在雨果笔下,沙威并不是恶的化身,他还有善的一面,他虽然凶狠却很正直,而且刻苦、克己、节欲、纯朴,有高贵品质。只因他以为自己的信条是绝对正确的,决不能放过罪犯,他才那样死盯住让·瓦尔让。可是让·瓦尔让并不记恨他,相反,当起义者抓住了沙威,将沙威交给让·瓦尔让处死时,让·瓦尔让却放走了他。沙威的信仰至此破灭了,精神防线也随之崩溃,终于投塞纳河自尽。雨果以此描写仁爱精神的胜利。沙威之所以能转变,是因为身上有善的因素,经过点化,终于醒悟过来。而小说中作为恶的代表的泰纳迪埃,从他在滑铁卢战场上盗尸开始,继而虐待柯赛特,把柯赛特当作摇钱树,破产后他流窜到巴黎,以行骗、盗窃为生,与城狐社鼠结成一伙,企图敲诈让·瓦尔让,被马里于斯告发,警方将他逮捕,他潜逃后又企图勒索马里于斯,从头至尾他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向善之心,让·瓦尔让的高尚行为也丝毫触动不了他,仁爱精神对他起不了任何作用。雨果似乎意识到仁爱精神的局限性。


毫无疑问,雨果认为除了仁爱,还需要实现共和。他怀着巨大的热情,描绘了一八三二年六月五日的人民起义和共和主义的英雄们。这场起义的起因是,共和派的拉马克将军的出殡队伍受到政府军的阻遏,酿成冲突,共和派筑起街垒,与政府军对峙。这是共和主义与君主立宪的一次冲突。雨果鲜明地站在共和派一边,赞扬起义是“真理的发怒”,街垒是“英雄主义的聚会地”,他通过人物之口说:“只要人类没有进入大同世界,战争就可能是必要的,至少抓紧时机的未来反对拖延滞后的往昔那种战争是必要的。……惟有用来扼杀权利、进步、理性、文明、真理的时候,战争才变得可耻。”雨果对正义战争的肯定,实际上与仁爱济世的思想是相抵触的。换言之,雨果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仁爱济世的观点。雨果赞美斗争,同他自身的行动——反对拿破仑第三——完全合拍,他思想上的升华是实际斗争的结果。他在小说中塑造了一组英雄群像。他笔下的昂若拉是罗伯斯比尔的信徒,“ABC之友社”的核心人物。他认识到未来将消灭饥荒、剥削、随着失业而来的穷困、随着穷困而来的卖淫,目前的斗争“是为了未来必须付出的可怕代价。一次革命是一笔通行税。……兄弟们,在这儿牺牲的人,是死在未来的光辉里,我们要进入一座充满曙光的坟墓”。即通过斗争改变黑暗的社会,争取未来的太平盛世,这是充满民主激情的话语。他坚定沉着,临危不惧。雨果有可能根据法国大革命的领袖之一的圣鞠斯特来塑造他。马伯夫是个八旬老翁,平时侍弄花草,生活清贫,但起义爆发后,便赶到街垒,街垒上的红旗被击落时,他视死如归,攀登到街垒的最高处,把红旗牢牢地竖起,壮烈地牺牲了。加弗罗什是个巴黎的流浪儿(泰纳迪埃把他遗弃了),虽然生活无着,却总是快活乐观,自由自在,爱哼幽默小调。他很狡黠,又很成熟,是贫困和谋生的需要把他造就成这样的。他有金子般的心肠,对比他小的流浪儿慷慨解囊,侠义相助,关怀保护。这个“世上最好的孩子”是法国文学中最生动传神、机灵可爱的儿童形象之一。他参加过一八三〇年七月革命,如今又是一马当先,出入于街垒的枪林弹雨之中,如入无人之境。最后,起义者即将弹尽无援,他跑出街垒去搜集子弹,一面还唱起调侃的小曲嘲弄政府军,不幸饮弹而亡。这一青一老一小,代表了敢于起来斗争的人民,在他们身上,体现了新时代的曙光,寄托了雨果的共和思想。英雄群像的塑造,多少减弱了雨果人道主义的说教。


在起义的参加者中,还应该提到马里于斯。雨果笔下的人物很少表现出思想的曲折变化,而马里于斯是个例外。他原先受到外祖父吉尔诺曼的影响,是个保王派。他父亲蓬梅西是拿破仑手下的战将,在滑铁卢战役中立了战功,受封为男爵。吉尔诺曼敌视他,不让他与马里于斯见面,否则要剥夺马里于斯的继承权。蓬梅西为儿子的前途着想,只得忍气吞声,只能趁儿子上教堂之际,偷偷去看儿子。他死时给儿子留下遗嘱。马里于斯受到震动,暗地里查阅书报,了解到父亲的英勇事迹,终于改变了立场,与外祖父决裂,离家出走,接触到“ABC之友社”的共和派青年。不过,他心底里还残留着旧观念:他对于自己的姓氏上加上一个“德”字表示贵族身份,还是相当看重的;他得知匪首泰纳迪埃是他父亲的“救命恩人”后,不忍开枪报警;泰纳迪埃入狱后,他每星期哪怕借钱,也要送给这个恶棍五法郎。后来他又赠给泰纳迪埃一大笔钱,帮他逃往美洲。他参加街垒战起初是因为失恋,想一死了之,但经过街垒战的洗礼,马里于斯最终成为共和主义者。他的变化反映了整整一代青年的思想转变历程。雨果并不讳言,这个人物有着他自身的影子。雨果青年时代由保王派转向共和派,从母系观点转向父系观点,与马里于斯相似。甚至马里于斯和柯赛特的爱情也有雨果和朱丽叶的爱情投影:柯赛特的教育近似朱丽叶所受的教育,柯赛特和马里于斯的婚礼在一八三三年二月十六日举行,这一夜雨果就是在朱丽叶家度过良宵的。由于马里于斯的形象糅合了作者的个人经历,因此他的思想转变过程写得层次分明,细致含蓄,较有深度。雨果把他放到起义中接受洗礼,表明他对共和理想的追求和向往。


《悲惨世界》在艺术上也取得了重大成就。


从《巴黎圣母院》到《悲惨世界》,雨果的小说艺术有很大变化。《巴黎圣母院》纯粹是浪漫主义的,而在《悲惨世界》中,现实主义占有不小比例,这部小说是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作品。用法国的雨果研究专家让-贝特朗·巴雷尔的话来说,《悲惨世界》的现实主义,“是以巴尔扎克的方式使人相信一个浪漫的故事”。雨果在一八六二年给阿尔贝·拉克罗瓦的信中说:“这部作品,是掺杂戏剧的历史,是从人生的广阔生活的特定角度,去反映如实捕捉住的人类的一面巨大镜子。”这句话强调的是真实地再现人生,十分注重现实主义的写作方法。雨果还说过:“但丁用诗歌造出一个地狱,而我呢,我试图用现实造出一个地狱。”在这种观点的指导下,《悲惨世界》成了一幅历史壁画:基本上从滑铁卢战役揭开序幕,而以复辟时期和七月王朝初期为主要时代背景,战场、贫民窟、修道院、法庭、监狱、贼窟、新兴的工业城市、巴黎大学生聚集的拉丁区、硝烟弥漫的街垒,等等,构成了一幅广阔的十九世纪初期法国社会生活的绚丽画面。雨果以史诗的雄浑笔力、鲜明色彩和抒情气氛来再现这幅时代壁画。滑铁卢战役是一篇惊天动地、惨烈壮观的史诗;让·瓦尔让的受苦受难,挣扎奋斗,为在社会上取得立足之地而历尽坎坷,这也是一篇动人心魄、感人肺腑的史诗;一八三二年六月的人民起义,更是一篇英勇壮丽、响彻云霄的史诗。雨果的史诗笔法本身已包含了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滑铁卢的每一个重要细节、事件的发展顺序,雨果都不违背史实,力求准确。雨果认为拿破仑的惨败是符合规律的,他早已无立足之地,败机早已隐伏。这无疑是现实主义的观点。然而,战争那种阴惨不祥的气氛,沉寂了的战场恐怖的夜景,雨果对命运注定的渲染:“一只巨大的右手在滑铁卢投下了阴影。这是决定命运的一天,超人的力量确定了这一天……冥冥中有一种可怕的存在。”这些都带上了浪漫主义色彩。小说中的场景大半是写实的,但有的篇章,如巴黎下水道的奇景纷呈和藏污纳垢,让·瓦尔让身背受伤的马里于斯长途跋涉,遇到下陷的泥坑而免于一死,在出口处又遇上泰纳迪埃和沙威,真是无奇不有。在人物塑造方面,让·瓦尔让基本上是通过现实主义的方法描绘的,但他能扛起陷在泥沙里的马车;冒险在高空救出跌落在半空中的水手,随后又摔下去,落在两艘大船中间,潜水逃脱;在大批警察包围中,他不仅自己翻过高高的围墙,而且把柯赛特也弄进修道院;他毫无惧色地将烧红的烙铁按在赤裸的手臂上,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窗口逃走;他几次都能死里逃生,令人扼腕称奇。让·瓦尔让几乎是一个半神半人的人物。雨果宣称,小说写的是他“从恶走向善,从错误走向正确,从假走向真,从黑夜走向白天,从欲望走向良知,从腐朽走向生命,从兽性走向责任,从地狱走向天堂……起始是七头蛇,结尾是天使”。雨果是通过浓厚的浪漫主义手法去描写他的经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