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夫卡讲这番话时神情是那么激愤,克利姆卡真怕有人会听见。他跳起身来,去关上通厨房的门,保夫卡却依旧在倾吐积郁在心头的忿恨。
“就说你吧,克利姆卡,他们揍你,你不吭声。为什么不吭声呢?”
保夫卡坐到桌旁的小板凳上,疲倦地用两手支着头。克利姆卡往炉膛里添了些劈柴,也在桌旁坐下。
“今天咱们读书吗?”他问保夫卡。
“没有书,”保夫卡回答,“书亭关门了。”
“怎么,书亭今天不做生意?”克利姆卡觉得纳闷。
“卖书的被宪兵抓去了。从他那儿搜出了什么东西,”保夫卡回答。
“凭什么抓人?”
“说是搞政治。”
克利姆卡困惑地望望保夫卡。
“什么叫政治呀?”
保夫卡耸耸肩膀,说:
“鬼才知道!听说,谁反对沙皇,谁就是在搞政治。”
克利姆卡惊恐地打了个冷战。
“难道有这样的人吗?”
“不知道,”保夫卡回答。
门开了,格拉莎睡眼惺忪地走进洗碗间。
“小家伙,你们干吗不睡觉?趁火车没来,可以睡他一个钟头。去吧,保夫卡,我替你照看大水锅。”
保夫卡不干这份工作比他自己预料的时间要早些。离开食堂的原因,也出乎他的意料。
寒冷的一月份,一天保夫卡干完了当班活儿,正准备回家,但是接班的小伙子没来。保夫卡去找老板娘,说要回家了,然而老板娘不放他走。疲惫不堪的保夫卡不得不留下再干一天一夜。天黑时,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在稍稍清静的那段时间里,他还得灌满几锅水,赶在三点钟火车进站前烧开。
保夫卡拧开龙头——没有一滴水。看来是水塔不放水。他让龙头开着,自己倒在劈柴堆上歇一会儿。谁知倦意袭来,他竟呼呼睡着了。
几分钟后,龙头咕噜咕噜响了一阵,水哗哗地来了,流进水槽,很快就漫溢出来。水顺着瓷砖流淌到洗碗间的地板上。这段时间洗碗间里照例没有人。水越积越多,漫过地板,从门底下流到大堂里。
一股股水流悄然淌到正在熟睡的旅客的包袱和手提箱底下。谁也没有发觉。直到睡在地板上的一个旅客被水浸湿,猛跳起来,大叫大嚷,人们才赶紧扑向各自的行李。人们顿时乱成一团。
水还在往这儿流,越流越猛。
普罗霍什卡正在另一个大堂里收拾桌子,听到旅客的叫嚷,跳过积水,奔到门前,使劲把门打开。原先被门挡住的水,哗的一下全涌进了大堂。
叫嚷声更响了。几个当班的堂倌跑进洗碗间。普罗霍什卡朝酣睡的保夫卡直冲过去。
这男孩头上遭到一阵猛打,打得他都懵了。
他从睡梦中醒来,什么也不明白。眼前金星直冒,浑身剧痛难忍。
他挨了一顿痛打,一步一瘸,勉强走回家。
早晨阿尔乔姆阴沉着脸,让保夫卡把发生的事情说一说。
保夫卡述说了事情的经过。
“打你的是谁?”阿尔乔姆瓮声瓮气地问。
“普罗霍什卡。”
“好吧,你躺着。”
阿尔乔姆披上羊皮袄,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我要见堂倌普罗霍尔,可以吗?”一个陌生的工人问格拉莎。
“他一会儿就来,请稍等,”格拉莎回答。
这个工人将魁梧的身躯朝门框上一靠。
“行,我等着。”
普罗霍尔端着一大堆杯盘刀叉,用脚踹开门,走进洗碗间。
“这就是普罗霍尔,”格拉莎指着普罗霍尔说。
阿尔乔姆跨前一步,一只手重重地按住堂倌的肩膀,目光逼视着他,问:
“你干吗打我的弟弟保夫卡?”
普罗霍尔刚想挣脱肩膀,但已经挨了重重的一拳,跌倒在地。他挣扎着要站起来,然而第二拳更厉害,打得他趴着动弹不得。
洗碗间里的女工们都吓坏了,纷纷躲闪。
阿尔乔姆转身往外走。
普罗霍尔被打得满脸是血,在地板上翻滚。
当晚,阿尔乔姆没有从机车库回家。
后来母亲打听到,他被关进了宪兵队。
六天后的晚上,阿尔乔姆回来了,这时母亲已经睡下。阿尔乔姆走到坐在床上的保夫卡跟前,关切地问:
“怎么样,弟弟,好点了吗?”他在旁边坐下。“比这更倒霉的事常常有。”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没关系,你到发电厂去干活。我已经替你说好了。在那儿,你能学到一门手艺。”
保夫卡伸出双手,紧紧握住阿尔乔姆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