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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目睹这种场面,我浑身直打寒颤。我跑到布雷迪斯身旁说:‘连长同志,把他们送交军事法庭吧。何必让他们的血弄脏你的手呢?城里战斗还没有结束,咱们别为了处理这些家伙而在这儿耽搁时间。’他猛地冲我转过身来,那神情使我立刻就后悔说了这番话。他的两眼简直像老虎。毛瑟枪直逼着我的嘴。我打了七年仗,这会儿竟感到紧张、害怕。可别不问青红皂白,把我一枪打死呵。他用俄语对我大声喊叫。我好容易才听出他的意思:‘军旗是烈士的鲜血染红的。这帮坏蛋却给全军抹黑。不能让败类活着。’


“我吓得冲出院子,跑到街上,背后就响起了枪声。我心想,完事儿了。当我们重新向前行进的时候,城市已经属于我们了。这就是那件事情的经过。三个家伙死得像狗一样。他们是在梅利托波尔附近参加咱们队伍的。以前这三个流氓在土匪头子马赫诺手下干过。”


安德罗休克把饭盒搁在脚边,解开装着面包的背囊。


“就是有这样的坏蛋混在咱们队伍里。你没办法一下子看清所有的人。他们好像也在干革命。这些家伙是害群之马。看见这种情形,心头挺沉重的。直到现在还忘不了。”他说完这番话,喝起茶来。


直到深夜,骑兵侦察员们才睡觉。熟睡中的谢列达呼噜打得好响。普济列夫斯基头枕着马鞍,也睡着了。指导员克拉默在往笔记本里记着什么。


第二天,保尔侦察回来,把马拴在树上。克拉默刚喝完茶,保尔把他叫到跟前:“指导员,你听我说,我打算换个地方,转到骑兵第一集团军去,你的意见怎么样?他们肯定就要打大仗恶仗,轰轰烈烈。那么多人聚在一起,决不会是闹着玩的。可咱们呢,老是在这儿待着。”


克拉默吃惊地瞧瞧他。


“什么叫换个地方?你以为红军是什么——是电影院?这像话吗?如果我们大家都自作主张,从一个部队转到另一个部队,那可太热闹啦!”


“在哪儿也是打仗,有什么不一样?”保尔打断克拉默的话头。“可以在这儿,也可以上那儿嘛。我又不是开小差溜到后方去。”


克拉默断然反对:


“照你这么讲,还要不要纪律了?你呀,什么都不错,就是有点无政府主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共产党和共青团是建立在铁的纪律上面的。党高于一切。每个人应当待在需要他待的地方,而不是待在他自己想待的地方。普济列夫斯基已经拒绝你的调动要求了吧?那这事儿就别再提了。”


又高又瘦、脸色微黄的克拉默激动得又开始咳嗽了。印刷厂的铅尘已经牢牢地粘在他的肺叶上,他的两颊常常现出病态的红晕。


等克拉默呼吸平静下来,保尔嗓门不高但口气坚决地说:


“这些道理全是对的,不过我还是要转到布琼尼【19】的骑兵部队去——去定了。”


第二天晚上,篝火边已经看不到保尔。


在邻近的小村庄里,在学校旁边的土丘上,一群骑兵聚在一起,围成一个大圈子。在载运机枪的大车的尾部,坐着布琼尼部队一个健壮的骑兵。他把军帽往后脑勺一推,拉起了手风琴。手风琴不合节拍、断断续续地轰响。一个穿着肥大的红色马裤的英武骑兵在圆圈里跳着狂热的戈巴克舞,他的步法也是错乱的。


村里的姑娘和小伙子们爬上大车,攀上篱笆墙,兴致勃勃地看战士们欢快地跳舞。这些战士全是刚刚开进村的骑兵旅的。


“托普塔洛,使劲跳哇!使劲蹬地。喂,大兄弟,加把劲儿!手风琴手,拉得热烈点儿呀!”


但是,手风琴手那粗大的手指能够扳弯马蹄铁,按起琴键来却不大灵活。


“可惜库利亚布科·阿法纳西被马赫诺匪帮砍死了,”一个晒得黝黑的战士惋惜地说,“那才叫第一流的手风琴手呢。他是我们骑兵连的排头兵。小伙子死得让人心疼。是个好战士,也是个优秀的手风琴手。”


保尔正站在人圈里。听到最后这句话,他就挤到大车跟前,把手放在手风琴的风箱上。手风琴哑了。


“你干什么?”手风琴手瞟了保尔一眼。


托普塔洛站住不跳了。周围传来不满的喊声:


“怎么啦?干吗不让拉?”


保尔伸手去拿手风琴的皮带:


“给我,我试一下。”


拉手风琴的布琼尼骑兵不信任地望望这个陌生的红军战士,迟疑地把皮带从肩上解下。


保尔以习惯的姿势把手风琴搁到膝盖上。然后,他使劲儿一拉,波浪式的风箱跟扇子似的张开,手指在琴键上灵活地滑过,立刻奏出了欢快的舞曲:


嗨,小苹果,


你要滚向哪里?


让省“契卡”逮住,


你可就再也回不去。


托普塔洛随着熟悉的旋律跳了起来。如同飞鸟展翅,他扬起双手,绕着圈子,做出各种花哨的动作,豪放地拍打皮靴筒、膝盖、后脑勺、前额,又用手掌把靴底拍得震天响,最后,是拍打大张着的嘴巴。


手风琴以起伏不断的声浪为他鼓劲,以热情奔放的旋律催促他。于是,托普塔洛顺着圆圈,跟陀螺似的飞快旋转起来,双腿交替着伸直缩回,同时气喘吁吁地吆喝:


“嗨,哈!嗨,哈!”


一九二○年六月五日,在几次短促的激战之后,布琼尼骑兵第一集团军突破波兰第三和第四集团军结合部的防线,击溃了挡道的萨维茨基将军的骑兵旅,随即朝着鲁任方向挺进。


波军司令部慌忙组成一支突击部队,企图堵住这个缺口。五辆坦克刚刚在波格列比谢车站卸下火车,立即赶往作战地点。


然而,骑兵第一集团军绕过了敌方准备据以迎击的扎鲁德尼齐,突然出现在波军后方。


波军派出科尔尼茨基将军的骑兵师,一路跟踪布琼尼的骑兵第一集团军。这个骑兵师受命从背后袭击骑兵第一集团军,因为波军司令部判断,骑兵第一集团军必定要攻击波军后方战略重镇卡扎京。但是,波兰白军这样做,并没有改善它的处境。虽然他们在第二天就堵上了被突破的缺口,在第一骑兵集团军的后面把战线重新连接起来,但是强大的第一骑兵集团军已经插入敌后,摧毁了他们的一些后方基地,准备猛攻波军的基辅军队集群。各个骑兵师在运动过程中摧毁了几处铁道线和铁路桥,以便截断波军的退路。


骑兵第一集团军司令从俘虏口供里获悉,波军的一个集团军司令部设在日托米尔。实际上,战线的司令部也设在那里。因此,司令决定拿下两个重要的铁路枢纽和行政中心——日托米尔和别尔季切夫。六月七日拂晓,骑兵第四师已经向着日托米尔疾速地进发了。


保尔·柯察金替代牺牲了的库利亚布科,在一个骑兵连的右翼策马飞跑。他被编入这个连队,是因为战士们舍不得放走一个出色的手风琴手,集体提出了接受他的要求。


骑兵在日托米尔城边成扇形队形展开,催动烈马向前,银色的马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大地在呻吟,战马喘着粗气,战士们踏在马镫上欠起身来。


马蹄下的土地急速地向后闪去。一座有着许多花园的大城市迎着骑兵师扑来。他们驰过城郊的一些花园,冲入市中心。像死神一样可怖的“杀呀!杀呀!”的喊声在空中震荡。


波军惊慌失措,几乎没有进行抵抗。该城的警备部队立刻土崩瓦解。


保尔伏在马背上飞速前进。托普塔洛身骑细腿黑马,和他并肩疾驰。


就在保尔的眼前,这个勇猛的战士毫不手软地挥刀劈死了一个来不及举枪瞄准的敌兵。


马蹄和石头路面相碰,响声连成一片。蓦地,十字路口的中央冒出一挺机枪。三个身穿蓝军装、头戴四角帽的波兰兵弯着腰守在机枪旁边。第四个是军官,衣领上绣着蛇形金饰,发现骑兵冲来,便举起了毛瑟枪。


托普塔洛也好,保尔也好,都不可能勒住战马。他们舍生忘死,径直向机枪猛冲。军官朝保尔开了一枪……偏了……子弹像麻雀一样嗖的一声从他的脸旁擦过。战马的胸脯把那个军官撞飞了,他脑袋碰在石头上,仰面朝天倒下了。


与此同时,机枪慌乱地发出狂暴的大叫。托普塔洛仿佛被十几只大黄蜂蜇着一样,连人带马摔倒了。


保尔的战马腾起前蹄,吃惊地打着响鼻,驮着他越过尸体,直冲机枪旁的人堆。于是马刀划了一道闪闪发亮的弧形,砍进了一顶蓝色的四角军帽。


马刀又高高举起,就要砍下另一个脑袋。可是,烈马已经蹿到旁边去了。


骑兵连的人马如同山洪暴发,冲到十字路口,几十把战刀在空中闪烁。


监狱的几条狭长的走廊上,回荡着呼喊声。


挤得满满的牢房里,受尽折磨、面容憔悴的人们骚动起来了。城里在进行巷战——难道自己的队伍突然又打回来了?真的就要恢复自由了?


枪声已经在监狱的院子里响起。走廊上传来奔跑声。突然,一个亲切的、无比亲切的声音在喊:“同志们,出来吧!”


保尔跑到紧锁着的牢门跟前,几十双眼睛从小窗里向外张望。他用枪托猛砸牢门上的铁锁,砸了一下又一下。


“等一等,我来炸开它。”米罗诺夫拦住保尔,从衣袋里掏出一颗手榴弹。


“快住手,疯子!你怎么搞的,疯了吗?钥匙马上就拿来。砸不开,可以用钥匙开嘛。”


这时候,人们用手枪逼着,把狱卒押过来了。走廊里挤满了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欣喜欲狂的人群。


保尔打开又高又大的牢门,跑进牢房。


“同志们,你们自由了!我们是布琼尼的队伍。我们师把这个城市拿下了。”


一个妇女眼泪汪汪地扑到保尔身上,仿佛见到亲生儿子,抱住他大哭起来。


波兰白军在这座石头监狱里囚禁着五千零七十一名布尔什维克,全是要枪毙或绞死的,同时还关押着两千名红军政治工作人员。对于骑兵师的战士们来说,这些得救的人比任何战利品,比任何胜仗都要宝贵。对于这七千多名革命者来说,沉沉的黑夜顿时变成了七月的艳阳天。


一个脸色黄得像柠檬的被囚者,喜出望外地跑到保尔跟前。他是保尔的同乡,是舍佩托夫卡印刷厂的排字工,叫萨穆伊尔·列赫尔。


保尔听着萨穆伊尔的叙述。他的脸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阴影。萨穆伊尔讲到故乡发生的悲壮的流血事件,他的话像熔化了的铁水,滴落在保尔的心上。


“那天夜里,我们一下子都被逮捕了。是无耻的奸细出卖的。我们全部落入了宪兵队的魔爪。保尔,他们残酷地拷打我们。我比别人少吃些苦头,因为刚打了几下,我已经晕了过去。我们没什么要隐瞒的。宪兵队知道得比我们自己还清楚。我们的每一个行动,他们都掌握了。


“我们中间混进了奸细,他们还有什么不了解的!那些日子的事情,我简直不想说。保尔,有好些人你是认识的:瓦莉娅·布鲁扎克,县城里的萝莎·格里茨曼,还是个小女孩呢,才十七岁,多好的姑娘,一双眼睛总是那么信赖地瞧着别人。还有萨沙·本沙夫特,你记得吧,他也是我们厂的排字工。小伙子是个乐天派,爱把老板画成漫画取乐。另外还有两个中学生:诺沃谢利斯基和图日茨。这些人你全认识。其余的都是从县城和镇上抓来的。总共二十九个,其中六个女的。大伙都受尽了惨无人道的折磨。瓦莉娅和萝莎当天就遭到强奸。那帮畜生随心所欲,无恶不作,两个女孩被折磨得半死,才拖进牢房。打这以后,萝莎说起胡话来,没几天就完全疯了。


“那帮畜生不相信她真疯,说她假装,每次提审都打她一顿。后来拉出去枪毙的时候,她的模样真吓人。脸被打成了紫黑色,两眼发直,完全像个老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