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克拉托夫开始发言,打断了杜巴瓦的滚滚思绪。
“同志们!”潘克拉托夫坚定有力地说。他上了台,就站在脚灯挡板跟前。[26]“同志们!反对派的发言我们已经听了九天。我直话直说:他们出言吐语不像战友,不像革命战士,不像我们并肩战斗的阶级弟兄。他们的发言是充满敌意的、嚣张的、恶毒的、诽谤性的。是的,同志们,那是诽谤性的!他们把我们布尔什维克说成是党内专横制度的卫护者,说成是出卖阶级利益和革命利益的人。我们党拥有一批光荣的、优秀的、久经考验的老布尔什维克战士,是他们培育和锻炼了俄国共产党,是他们在沙皇的监牢里受尽折磨,是他们在列宁同志领导下,和国际上的孟什维主义、同托洛茨基进行无情斗争——正是这样的老战士,现在被污蔑为党的官僚主义的化身。[27]除了敌人,谁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难道党和党的机关不是一个整体?请问,这像什么人的口吻?如果在部队被敌人包围的时候,有人出来调唆年轻的红军战士去反对指挥员、政委,去反对司令部,我们管这种人叫什么呢?如果我今天当钳工,按照托洛茨基分子的观点,我还可以算是个‘正派人’,而如果我明天当了党委书记,那我就是‘官僚’,就是‘机关老爷’。这讲得通吗?!同志们,反对派里有像图夫塔、茨韦塔耶夫和阿法纳西耶夫这样的人。图夫塔是由于官僚主义问题不久前被撤职的;茨韦塔耶夫由于搞他的所谓‘民主’,在索洛缅卡区尽人皆知;阿法纳西耶夫则是由于在波多拉区唯我独尊和压制民主,被省委三次撤职。反对派高喊反对官僚主义,宣称要争取民主,同时却搜罗了这样的人,岂非咄咄怪事?实际情况就是这样:被党处分过的人纠合在一起,向党发起进攻了。托洛茨基的‘布尔什维主义’是什么货色,这要让老布尔什维克来谈。现在,既然这个名字被用来和党相对抗,那就必须让年轻人了解托洛茨基进行反党活动的全部历史,了解他怎样反复无常,从一个营垒跳到另一个营垒。同反对派的斗争,使我们的队伍更加团结,使青年一代在思想上更加坚定。在反对各种小资产阶级思潮的斗争中,布尔什维克党和共青团得到了锻炼。反对派当中的某些人歇斯底里、危言耸听地预言,我们将遭受经济上和政治上的全面失败。我们的明天将会证明这种预言有多大价值。他们要求派我们的老同志,例如托卡列夫和谢加尔同志,去开车床,而让杜巴瓦之流取而代之,去占据老同志的位置,可这个杜巴瓦是一支失灵的晴雨表,他把反党活动当作某种英雄的壮举。不,同志们,我们绝不同意这样做。老同志是需要接班人,但决不能让一遇风浪就向党的路线猖狂进攻的人来接他们的班。我们伟大的党的团结,决不允许破坏。老一代和青年一代的近卫军永远不会分裂。我们在列宁的旗帜引导下,在同各种小资产阶级思潮进行不调和的斗争中,一定能走向胜利!”
潘克拉托夫从台上走下来。大家热情洋溢地为他鼓掌。
第二天,十来个人聚集在图夫塔那儿。杜巴瓦说:
“我和什科连科今天就回哈尔科夫。在这儿,我们搞不出什么名堂了。你们尽可能不要散伙。咱们只能等待时局出现转机。显然,全俄党代表会议将会批判咱们,但我认为不见得马上会进行迫害。多数派决定在工作中再次考验咱们。现在,特别是在这次大会以后,继续进行公开斗争,看来是会被开除出党的,这就不利于咱们的行动计划了。将来如何,难以预料。别的,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杜巴瓦站起来准备离开。
嘴唇薄薄的瘦子斯塔罗韦罗夫也站起来。
“米佳伊,”他口齿不清、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咱们不一定要服从大会的决议?”
茨韦塔耶夫生硬地打断他:
“形式上要服从,否则会丢了党证。咱们得瞧瞧刮什么风嘛。现在散会吧。”
图夫塔坐在椅子上,烦躁地动了一下身子。什科连科双眉紧锁,脸色苍白,由于几夜失眠,眼圈发黑。他坐在窗户旁边,啃着指甲。听到茨韦塔耶夫最后的两句话,他不再苦苦地啃指甲,朝聚会的人们转过身来。
“我反对搞这些花样,”他突然发起火来,粗声粗气地说。“我个人认为,我们应该服从大会的决议。我们亮出了自己的观点,但大会的决议必须服从。”
斯塔罗韦罗夫赞许地望望他。
“这也正是我想说的话,”他含糊不清地说。
杜巴瓦两眼盯着什科连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神情漫不经心地说:
“谁也管不了你。你还可以到省党代会上去‘低头认罪’嘛。”
什科连科跳起来。
“德米特里,你这是什么腔调?我坦率地告诉你,你的话令我反感,迫使我重新考虑昨天的立场。”
杜巴瓦对他挥挥手:
“你也只能这样了。去认罪吧,现在还为时不晚。”
杜巴瓦和图夫塔等人一一握手告别。
他走后,什科连科和斯塔罗韦罗夫也立刻离去了。
一九二四年在冰雪严寒中到来。一月刚开头,严寒在积雪的大地上肆虐;进入中旬后,更是狂风怒吼,雪片狂舞不止。
西南的铁路线全被白雪覆盖。人们在和严酷的大自然作斗争。除雪车的钢铁螺旋钻进一座座高大的雪堆,为列车开路。天寒地冻,风狂雪大,结了冰的电报线都绷断了。十二条线路中畅通的只有三条:印欧线和另外两条直线。
在舍佩托夫卡火车站的报房里,三架莫尔斯电报机不断地响着,只有内行人的耳朵才听得懂这没完没了的谈话。
女报务员都很年轻。她们从开始工作到现在,收发的电报纸带不会超过两万米。她们的同事,那个年老的男报务员,却已经突破二十万米。他收报的时候,用不着像女报务员那样皱着眉头将一个个很难辨别的字母拼成句子。他听着机器的嗒嗒声,就能把一个个单词写在电报纸上。这时候,老报务员正在边听边记:“同文发往各站!同文发往各站!同文发往各站!”
老报务员手里写着,心中暗想:“多半又是一份清除积雪的通知。”窗外风雪满天。寒风卷起一团团雪,敲打着窗玻璃。老报务员似乎觉得有谁在敲窗。他转过脸去,不由自主地欣赏起窗玻璃上美丽的霜花。没有一个人的手,能雕刻出这样纤细精致、茎叶千奇百怪的版画。
他被这画面迷住,忘了听电报机的嗒嗒声。等他的目光离开窗户的时候,已经漏了一段电文。他托起纸条念:
“一月二十一日晚六点五十分……”
老报务员迅速抄下一段电文,然后放下纸带,一手支着头,重新开始细听:
……
“在哥尔克村逝世……”
他慢慢地记录着。这辈子,他收听过多少喜讯和噩耗,总是头一个得知别人的痛苦和幸福。那些断断续续不完整的简略词句的含义,他早就不去细细琢磨。他只是辨听着嗒嗒声,机械地往电报纸上记录着,并不注意什么内容。
就说这会儿吧,有人去世了,正要把消息通知一个什么人。老报务员忘了电文的开头是:“同文发往各站!同文发往各站!同文发往各站!”机器继续嗒嗒响着,老报务员逐字译出来:“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他平静地坐着,感到有点儿累。某个地方,有个叫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的人死了。他今天正在把这个噩耗抄下来,某人收到后会伤心地痛哭。不过这跟他毫无关系,他只是旁观者而已。机器接着打出几点、一横,又是几点、又是一横。他已经把这些熟悉的声音译成第一个字母,写到纸上。这是个“Л”。紧接着写出第二个字母“Е”,然后又工整地写出“Н”,那两竖之间的一横,还多描了一次。随即接上个“И”。末尾的字母,他一听就机械地写出“Н”。
机器打出了间隔,老报务员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瞥了一眼刚抄收下来的五个字母:
“ЛЕНИН(列宁)”
机器在继续嗒嗒响着。可老报务员刚才不经意地瞥见的名字好熟悉,他不由自主地回想一下,再次看看最后那个单词:“列宁。”什么?列宁?他双眼盯着电报纸,愣了一会儿,工作了三十二年的老报务员头一次不相信自己亲手抄录的电文。
他把电文连看三遍。这几个字固执地映入眼帘: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逝世。老报务员从座位上直跳起来,抓住拳曲的纸带,呆呆地看。他无法相信的消息还是被这两米长的电报纸带证实了!他脸色变得煞白,转身冲着女同事们惊呼:
“列宁逝世了!”
伟人逝世的噩耗飞出报房敞开的门,以疾如狂风的速度传遍车站,又冲进暴风雪中,沿着铁路线和道岔口盘旋飞舞,然后随着冰冷的寒风,钻进机车库那半开的大铁门。
机车库里,有一台机车停在一号修车地沟上,正由小修队修理着。老司机波利托夫斯基亲自下地沟,钻到自己这台机车底下,给钳工们指出损坏的部位。扎哈尔·布鲁扎克和阿尔乔姆在锤平压弯了的炉条。扎哈尔钳住炉箅子,放到砧子上,让阿尔乔姆一下下地锤打。
近几年,扎哈尔老了许多。种种经历,在他的额头上刻下深深的皱纹。两鬓已经斑白,背也驼了,眼窝深陷,浑浊无神。
机车库的门半开着,随着一道光亮一闪,忽然跑进一个人来。在傍晚的昏暗中,看不清这是谁。他的第一声叫喊淹没在铁锤敲击声中。于是,他跑到修理机车的人们跟前喊道:
“同志们!列宁去世了!”
阿尔乔姆已经把锤子举过肩头,还没往下打。听到这个消息,举着锤子的手慢慢地放下,锤子无声地落到水泥地上。
“你说什么?”阿尔乔姆伸出手,像钳子似的抓住了这个人的皮外套。带来噩耗的人满身是雪,急促地喘着气,嗓音低沉而嘶哑,重复说了一遍:
“是的,同志们,列宁去世了!”
因为那个人这次不是喊叫,阿尔乔姆听明白了这个震撼人心的消息,也看清了来人的脸——这是党组织的书记。
全球闻名的伟人逝世了。工人们从地沟里爬出来,默默无言地听着这个噩耗。
大门旁边,有一台机车吼叫起来,使大家都打了个寒战。紧接着,车站尽头的机车也拉响汽笛,一台接一台……在这片强劲有力而充满不安的吼声中,发电厂的汽笛也应和着响起,尖厉而惊心动魄,仿佛炮弹在空中呼啸。一列特快客车正要开往基辅,它那美观的C型机车上,敲响了铜钟。钟声洪亮而激越,盖过汽笛声。
舍佩托夫卡至华沙的直达快车的波兰机车上的司机,明白了汽笛声声的原因,倾听片刻之后也缓缓地举起手,抓住链子往下拉,打开了汽笛的阀门。事出意外,国家政治保安局的一个工作人员倒吃了一惊。波兰司机知道,自己是最后一次鸣笛,这份工作再也保不住了。然而,他的手没有松开链子。他的机车的吼叫声,吓着了包厢里的波兰信使和外交官。他们惊慌失措,从柔软的沙发上跳起来。
机车库里的人越来越多。人们从四座大门进入车库。宽大的建筑物里挤得满满的。这时候,有人在悲痛肃穆的气氛中开始讲话。
讲话的是舍佩托夫卡地区党委书记、老布尔什维克沙拉布林。
“同志们!全世界无产阶级的领袖列宁逝世了。党遭受了无法弥补的损失,因为缔造了布尔什维克党,并且教导全党对敌人进行毫不妥协的斗争的人去世了。党和阶级的领袖之死是对无产阶级的优秀儿女参加我们队伍的号召……”
请所有作者发布作品时务必遵守国家互联网信息管理办法规定,我们拒绝任何色情内容,一经发现,即作删除!
声明 :
本网站尊重并保护知识产权,根据《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本站部分内容来源网友上传,
本站未必能一一鉴别其是否为公共版权或其版权归属,如果我们转载的作品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速联系我们,一经确认我们立即下架或删除。
联系邮箱:songroc_sr@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