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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杜巴瓦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一脚把房门踢上。


“你怎么,来找安娜同志吧?”他眼望墙角,嗓音沙哑地问。“她已经不在这儿了。你难道不知道?”


保尔皱起眉头,探究地打量着他。


“我不知道。她搬到哪儿去了?”


杜巴瓦突然怒容满面。


“这我可懒得管。”他打了个嗝儿,恶毒地说:“你来安慰她吗?好啊,正是时候。位子现在空出来了,行动吧。她不会拒绝你。她在我跟前不止一次说过,她挺喜欢你,或者,娘儿们还有一种说法。抓住机会吧,你们马上可以灵与肉都结合起来。”


保尔感到两颊发烧。他克制着自己,声音不高地问:


“米佳伊,你居然走到了这一步?没想到会看见你变成这样的下流东西。你曾经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干吗要自甘堕落呢?”


杜巴瓦往墙上一靠。看来,光脚站在水泥地上,他感到冷,所以身子蜷缩着。门敞开了,一个睡眼惺松、面颊浮肿的女人探头张望。


“小猫咪,进来呀,站在这儿干什么?……”


杜巴瓦没让她说完,砰地把门关上,用身体顶住。


“真是个好的开头……”保尔说。“你让什么人待在身边?这会落个什么结果?”


杜巴瓦显然不想再谈下去,提高嗓门喊道:


“连我该跟什么人上床,你们也要发指示吗?我听厌了这些说教!你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吧!你去告诉大家,杜巴瓦又喝酒,又嫖女人。”


保尔走到他跟前,激动地说:


“米佳伊,把这个女人赶走,我要跟你最后谈一次……”


杜巴瓦的脸色阴郁了。他一转身,走进房间。


“咳,坏蛋!”保尔压低嗓门骂了一声,慢慢地走下楼去。


两年过去了。时光不紧不慢地流逝着,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丰富多彩的生活在急速变化着,总是让看来单调的日子充满崭新的内容。一亿六千万伟大的人民,在世界上首次成了辽阔疆土和无穷宝藏的主人。他们紧张地、英勇地劳动,恢复被战争破坏了的国民经济。国家在巩固,国力在增强。那些被废弃的工厂,不久前还毫无生气,满目凄凉,如今已经看得见烟囱在冒烟。


保尔觉得,这两年过得飞快,简直像一晃而过。他不会慢条斯理地过日子,不会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迎接晨光,也不会在十点钟准时上床睡觉。他自己抓紧分分秒秒,也催促别人。


他舍不得多花时间睡觉,常常可以看见他的窗户在深夜还透出灯光。屋子里有几个人埋头读书。他们是在学习。两年当中,他们学完了《资本论》第三卷,弄懂了资本主义剥削制度的精巧结构。


拉兹瓦利欣突然出现在保尔工作的地区。省委派他前来,并建议让他担任一个区的团委书记。当时,保尔出差去了。委员会在他缺席的情况下,把拉兹瓦利欣派到一个区里任职。保尔回来后知道了这件事,但没说什么。


过了一个月,保尔突然到拉兹瓦利欣所在的区视察。他发现的问题不算很多,但已经有这样一些事实:拉兹瓦利欣酗酒,拉拢一帮拍马奉承的人,而且排挤正派的年轻干部。保尔在会上介绍了这些情况,大家一致主张给拉兹瓦利欣严重警告处分,不料保尔突然提出:


“开除他,不准再入团。”


这使大家吃了一惊,觉得处分过重。保尔重申:


“开除这个坏蛋。此人原是学生中的败类。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可他混在革命队伍里为非作歹。”保尔讲了他在别列兹多夫的劣迹。


“我强烈抗议柯察金的指摘。这是公报私仇,想陷害我的人多的是。让柯察金拿出证据来,得有真凭实据。我也可以无中生有,说他搞过走私活动,那是不是就应该开除他呢?不行,让他拿出证据来!”拉兹瓦利欣大叫大嚷。


“等着吧,会提出证据的,”保尔说。


拉兹瓦利欣出去了。半小时后,保尔使委员会通过了决议:“开除异己分子拉兹瓦利欣出团。”


夏天,朋友们一个接一个地去休假。体质差些的去了海滨。这个季节,谁都盼着轮到自己休假。保尔替伙伴们争取到疗养证和补助费,让他们去休养。他们出发的时候,面色苍白、神态疲惫,但心情很愉快。他们的工作压在了保尔肩上。于是他埋头苦干,犹如一匹驯顺的马,拉着大车爬坡。一批同志回来了,晒得黑黑的,神采飞扬,精力充沛。接着,又走了另一批。整个夏天,一直有人离开,工作却不能停顿。这样,保尔就得守在岗位上,一天也不休息。


夏天就这样过去了。


保尔不喜欢秋天和冬天,这两个季节会给他的肉体带来许多痛苦。


今年,他盼望夏季快到,心情格外迫切。他感到特别难受,甚至不得不暗自承认,精力一年比一年差了。出路只有两条:要么承认自己是个残废,无法胜任繁重紧张的工作;要么坚守岗位,直到完全不能工作。他选择了后者。


地区卫生处处长巴尔捷利克是位老医生,做过地下工作。有一天,在地区党委会上,老医生凑到保尔跟前说:


“柯察金,你的气色不好。去医务委员会检查过没有?健康状况怎么样?八成儿没去过吧?我有点记不清了。朋友,你应当检查一下。星期四来吧,下午来。”


保尔太忙,没去医务委员会。可巴尔捷利克没有忘记,好说歹说把他拉了去。那儿的医生为保尔作了认真全面的检查(巴尔捷利克以神经病理学家的身份参与检查)。检查的结论是:


医务委员会认为,必须立即停止工作,去克里木长期疗养,并进一步认真治疗,否则必将产生严重后果。


在这个结论前面,还写着一长串病名,是用拉丁文写的。保尔从中只了解一点:他的主要问题不在腿上,而在于中枢神经系统严重受损。


巴尔捷利克把医务委员会的决定提到党委会上讨论,没有任何人反对保尔立即停止工作。不过,保尔自己提议,等共青团地区委员会组织处长斯比特涅夫休假回来后,他再离去。他担心团委的工作瘫痪下来。对这一点,虽然巴尔捷利克反对,大家还是同意了。


只有三个星期了,保尔就要得到一生中的头一次休假。去叶夫帕托利亚疗养的疗养证已经放在他的办公桌抽屉里了。


这些日子,保尔加紧工作。他召开地区团委会全体会议,并且不顾劳累,把一切安排妥帖,以便走得安心。


保尔要去休养了,要去看看至今从没见过的大海了。恰恰在临行前夕,他意外地遇上一件既荒唐又可恨的事。


下班后,保尔来到党委宣传鼓动处的办公室,坐在书柜后面敞着窗户的窗台上,等着开宣传工作会议。他进来的时候,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不一会儿,有几个人进来了。保尔坐在书柜后面,看不见他们,不过听出了一个人的声音。那是法伊洛,地区国民经济处处长,高个子,很漂亮,有一种军人的气派。保尔多次听人说,此人爱酗酒,见了漂亮女孩子就盯住不放。


法伊洛曾经打过游击,一有机会就眉飞色舞地描述自己怎样砍马赫诺匪徒的脑袋,每天能砍十来颗。保尔很瞧不起他。有一次,一个女团员找到保尔,哭得跟泪人儿似的,诉说法伊洛答应和她结婚,不料同居了一星期之后,再也不理睬她了。在监察委员会里,法伊洛赖得干干净净。那女孩子没有证据,但是保尔相信她说的是真话。这时候,走进办公室的人并不知道保尔在里面。保尔听见其中一个人在问:


“喂,法伊洛,你的事情怎么样?又有什么新花招了吧?”


发问的是格里博夫,他跟法伊洛是朋友,是一丘之貉。格里博夫不知怎么当上了宣传员,其实他极其浅薄,庸俗不堪,是个大傻瓜。不管什么场合,他都要亮出头衔来,向人家夸耀一番。


“你可以祝贺我:昨天我把科罗塔耶娃搞到手了。你还说这美事儿成不了呢。不,哥儿们,只要我盯上谁,你就放心吧,准能……”接着,法伊洛说了一句下流话。


保尔感到神经一阵震颤,这是他怒不可遏的征兆。科罗塔耶娃是地区党委的妇女处长,是和保尔同时调到这儿来的。他们一块儿工作,成了好朋友。每一个来求她保护或出点子的妇女,她都热情接待,亲切关怀。在同事们中间,她是很受尊敬的。科罗塔耶娃还没有结婚。法伊洛说的,无疑就是她。


“法伊洛,你没吹牛吧?她可不像那种……”


“我吹牛?你太小看人了吧?再好的鲜花我也采到过。只要有本事嘛。对付不同的人得用不同的手腕。有的第二天就投怀送抱,不过说实话,那是便宜货。有的得追上一个月。掌握心理是关键。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嘛。老弟,这是一门学问,我在这个领域可算得上是个教授啰。哈哈哈……”


法伊洛自鸣得意,笑得喘不过气来。一小群听众怂恿他说下去。他们急不可耐地要听细节。


保尔站起来,攥紧了拳头,只觉得心在怦怦地猛跳。


“想不费吹灰之力,靠上帝保佑,就把科罗塔耶娃搞到手,那是根本办不到的;可放过她吧,我又不甘心,何况我还跟格里博夫打了一箱葡萄酒的赌呢。呣,我就开始运用智谋了。我去找她,找了一次又一次。可她对我没好脸色。原因很清楚,外面传播着关于我的流言蜚语,多半她也听到了……一句话,侧面进攻失败了。于是我来个迂回,迂回包抄,哈哈!……告诉你吧,我跟她说,自己打过不少仗,杀过不少人,到过许多地方,吃过许多苦头,但直到如今没遇上一个知心的女人,生活得像一条孤零零的狗,得不到一点关爱,得不到一点柔情……诸如此类的话,我编了一套又一套。总而言之,反复攻她的弱点。我在她身上下的工夫可大了。有一阵子心里琢磨,见他妈的鬼,不再装模作样地演戏了。然而这事关信念,为了信念,我不能放过她……最后总算得手。我的忍耐得到了回报——我到手的不是个婆娘,而是处女。哈哈哈!……真滑稽!”


法伊洛还在继续讲下流的故事。


保尔后来回想不起,自己是怎样突然冲到了法伊洛面前。


“畜生!”保尔怒喝。


“我是畜生?你偷听别人说话,才是畜生!”


保尔大概又说了一句什么,法伊洛一把揪住他的胸脯:


“你敢这样侮辱我?!”


说着,法伊洛打了保尔一拳。原来他是喝醉了的。


保尔抓起一把橡木凳子,一下子就把法伊洛击倒在地上。幸亏保尔衣袋里没有枪,法伊洛才保住了性命。


于是,意外的情况发生了:就在预定前往克里木的那天,保尔出席了党的法庭。


党组织的全体成员都集中在市剧院里。宣传鼓动处里发生的事件使大家感到震惊。审判发展成一场生活道德方面的激烈辩论。日常生活准则、人与人的关系、党的伦理道德——这些问题的辩论,倒使审案成了次要的内容。案件变为一个信号。在法庭上,法伊洛态度嚣张,断然拒绝回答问题。他面带无耻的冷笑,声称人民法院会审理此案,柯察金打破他的头,理应判处强制劳动。


“怎么,你们想借题发挥,攻击我吗?你们想硬加给我什么罪名都行,我不在乎。至于一帮娘们在这儿对我大发脾气,那是因为我对她们从来不屑一顾。那件事情嘛,鸡毛蒜皮,不值一提。要是在一九一八年,我会按自己的办法找柯察金这个疯子算账。现在这里的事缺了我也可以解决。”说完,他就离开了。


主席要保尔谈谈冲突的情况。保尔说得很平静,不过人们能感觉到,他是在竭力克制自己。


“这里议论的事情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我当时沉不住气。我做工作,曾经拳头用得多,脑子用得少,但那是好几年以前。这次又出了岔子,直到法伊洛脑袋上挨了一下,我才清醒过来。近几年来,这是我唯一一次表现出游击习气。虽然他挨打是活该,但我仍然责备自己的举动。法伊洛干的勾当,是我们共产党内生活中的一种丑恶现象。我不明白,一个革命者、共产党员,怎么能够同时又是一个无耻的畜生和恶棍。我永远不会对这种现象视若无睹。这次事件迫使我们讨论生活道德问题,这也就是整个事件中唯一的积极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