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那地方长官走出来,告诉我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似乎觉得,我那一阵昏晕比我所有的话都更见效。‘你感到好一些了吗?’他问道。‘你用不着怕我。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法国省级地方长官罢了。’
“‘那倒比上帝更好呢,’我高高兴兴地说,‘上帝给我的,只是一张在地球上居住的普通许可,而且是完全无用的。我实际需要的是在这个地区的居留许可,而它却是除您之外谁也不能给我的,地方长官先生。’
“他笑了起来。‘可是,假如他们在寻找你的话,这里将是最最危险的地方了。’
“‘假如他们在寻找我的话,马赛比这里更糟。他们指望会找到我的地方,正是那里,不是这里。请你给我们一张一星期的许可。到那时,我们将会动身渡越红海了。’
“‘红海?’
“‘那是流亡者的用词[64]。我们的生活,就像犹太人逃出埃及以后一路上过的日子一般。我们背后是德国军队和盖世太保,两边是法国和西班牙警察的海洋,我们前面是有着里斯本港口的葡萄牙天国,那是通往人们更加向往的美国天堂的大门。’
“‘你们有没有弄到美国的签证?’
“‘我们就会弄到的。’
“‘你们似乎很相信奇迹。’
“‘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嘛。何况,今天不就出现了一次吗?’”
施瓦茨向我微微笑着。“说起来也真叫人惊奇,你在绝望的时候,多么能深谋远虑。我心里完全清楚,为什么我最后说了那几句话,又为什么我恭维省长,把他比作上帝。我只能从他那里弄到一张短期的居留许可。当你完全依靠另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变成一个心理学家,即使你害怕得连喘气也不敢。也许正因为害怕才变成这样。害怕和谨慎是两种各自独立的功能,彼此各不侵犯。你的害怕是真实的,你的苦难是真实的,因而你的深谋远虑也是真实的。所有这些都为着一个目的:得救。”
一看就知道施瓦茨已经镇静了些。“我马上就要完结了,”他说,“我们确实弄到了两张为期一周的居留许可。我就站在那个大门口等候海伦。那时候已近黄昏。天下着蒙蒙细雨。医生跟她在一起。在她看见我之前的一会儿工夫,我看见她在跟医生讲着话。她说话时很兴奋,脸上显得比平时更加激动。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忽视的过路人,从街上往一间屋子里张望着。随后,她看到我了。
“‘你妻子病得很厉害。’医生对我说。
“‘一点不错,’海伦笑着说道,‘我现在被释放出来,因此可以到医院里去死了。那是商定好了的嘛。’
“‘我说的话很正经!’医生的口气里带着敌意。‘你妻子的确应当住院。’
“‘为什么很久以前不就把她送进一家医院去呢?’我问。
“‘这都是些什么话啊?’海伦说。‘我没有病,我也不想住到任何医院里去。’
“‘你能把她送进一家让她安全住着的医院里去吗?’我问医生道。
“‘不能。’停了一停,他回答。
“海伦又笑了起来。‘当然不了。好一场荒谬的谈论!Adieu[65],让。’
“她抢在我前面,开始顺着马路走去。我想问一问医生,她害的到底是什么病,可是不成。他瞪着我看,随后急忙转过身,回到拘留营去了。我跟上了海伦。
“‘你的护照拿到了没有?’我问。
“她点点头。‘把你的手提皮包给我。’我说。
“‘里边没有多少东西了。’
“‘反正你给我就是。’
“‘你在巴黎给我买的那套晚礼服,我还保留着。’
“我们步履艰难地往前走着。‘你病了吗?’我问她。
“‘要是我真的病了,我会躺倒下来,不是吗?我一定会发烧。我没有病。他在撒谎。他要我留在这里。你瞧我。我有病容吗?’她一动不动地站着。
“‘是的。’我说。
“‘不要悲伤。’她说。
“‘我并不悲伤。’
“现在我知道她是病了,而且我知道她对这一点是怎么也不会承认的。‘住进医院对你会有帮助吗?’我问。
“‘不会,’她说,‘一丁点儿也不会。你一定得相信我。如果我病了,而医院对我有帮助,那我一定会试着住进医院的。相信我吧。’
“‘我相信你。’
“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突然感到绝望得失去信心了。‘也许你应该留在拘留营里,’最后我说。
“‘要是你不来,我会自杀的。’
“我们继续往前走着。雨开始下大了。水沫在我们周围飘舞,如同一片灰茫茫的帷幕。‘咱们想办法到马赛去,’我说,‘随后再前往里斯本和美国。’
“在美国,有好的医生,我想,还有医院,那里是谁也不会进去逮捕你的。而且,说不定他们还会让我工作。‘咱们把欧洲当作一场噩梦那样把它忘掉吧!’我说。海伦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