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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或者我去。’格奥尔格说。


“‘那她会认为你已经把我杀死了。她身边有毒药。’


“‘胡说八道!’


“我等着。‘那么作为交换,你要求我什么呢?’格奥尔格问。


“‘要你让我去。’


“他微微地笑了一阵,如同一只猛兽那样龇牙咧嘴。我知道他怎么也不会让我去的。‘好吧,’他说,‘跟我一起去。这样你就耍不了花招。你要当着我的面告诉她。’


“我点点头。‘我们走吧,’他说。他站起身。‘到那边水龙头上去冲冲干净。’


“‘我要把他一起带走,’他跟一个打手说,那个人正在一间装饰着鹿角的屋子里荡来荡去。那打手敬了个礼,护送我们到了格奥尔格的汽车那里。‘进来,坐在我旁边。’格奥尔格说。‘你知道往哪儿走吗?’


“‘从这里我不知道。要从卡奴比埃尔大街出发才行。’


“我们把车开进了微风吹拂的寒夜。我本来希望当汽车减缓速度或者停下来的时候,就从车厢里跳出去,可是格奥尔格把我这边的车门给锁上了。叫喊也没有用,从一辆德国汽车里发出来的叫喊,谁也不会想到要做出反应的,而且,没等我叫喊到一半,格奥尔格就会把我打昏过去。‘你最好现在就把真情实况告诉我,’格奥尔格咆哮着说,‘要不,我会剥掉你身上的皮,让你在胡椒粉里打滚。’


“我蜷缩在座位里。当格奥尔格为了避让一辆没有点灯的大车,把车刹住的时候,我故意向前面扑倒下去。‘胆小鬼,’格奥尔格怒气冲冲地向我喝道,‘这不是假装害病的时候!’


“‘我觉得有点儿晕。’我说着,慢慢地直起身来。


“‘懦夫!’


“我已经撕开了裤脚翻边上的缝线。他第二次刹车的时候,我摸着了那个剃刀片。第三次时,我让头撞在挡风玻璃上。等我重新坐稳在座位上的时候,我已经把剃刀片拿在手里了。”


施瓦茨抬起头来望着。他额角上湿涔涔的尽是汗水。“他是怎么样也不会放走我的,”他说,“你相信我的话吗?”


“我当然相信你。”


“我们绕了个弯,这时候我尽可能大声地嚷道:‘注意左边!’


“这一声出其不意的叫嚷把格奥尔格弄得措手不及。他的头机械地转到了左边。他刹住车,抓牢驾驶盘。我朝他使劲打去。剃刀片不大,可正好触到了他的颈脖侧面。我用力向前一拉,割到了他的气管。他松开驾驶盘,一把抓住他的喉咙。随后他颓然倒在了车门上。他的胳膊撞着车门的把手。汽车猛一下冲进了一个灌木丛。车门突然打开了,格奥尔格就这样摔了出来。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流出了大量的鲜血。


“我爬出汽车谛听着。所能听到的只是马达的轰鸣声。我把它关了。风好像在岑寂中呼啸,可是,那其实是我耳朵里的血液。我瞅着格奥尔格,寻找那带有一狭条软木的剃刀片。它在踏脚板上闪闪发亮。我把它捡了起来,等着。我还以为格奥尔格随时都会跳起来。后来,他两腿一阵颤抖,随即就纹丝不动了。我扔掉刀片,可又把它捡起来,埋进地里。我熄掉车灯,倾听着。一点声息也没有。我没有考虑到下一步该怎么办。这会儿,我可非得赶快行动不可。要在时间上抢先,每一分钟都很重要。


“我剥掉了格奥尔格的衣服,把它们扎成一捆。随后,我把尸体拖进了灌木丛。在一段时间里,他是不会被发现的,即使发现,要认出他来也得费点儿工夫。要是我幸运,人家还会把他列为无名死者。我检查了一下汽车。没有损伤。我把它开回马路上。我呕吐了。在汽车里,我找到一支手电筒。座位和车门上都沾着血水。这两样东西都是皮制的,很容易把它们抹干净。沟里有水,我就拿格奥尔格的衬衫当作抹布。我把踏板也擦了一下。我打着手电筒,将整个汽车仔细检查了一遍,不停地擦啊抹的,直到统统都弄干净为止。随后,我自己也擦洗好了,坐上汽车。坐在格奥尔格坐过的那个地方,实在叫我恶心。我仿佛觉得,他会从黑暗里向我扑来。我驾驶着汽车走了。


“我在离那幢房子不远的一条横街上走下汽车。天已经开始下雨。我穿过横街,喘着粗气。渐渐地,我开始觉得浑身发痛。在一家鱼店外面,我立定下来。窗子旁边有一面镜子。从那黑黝黝的银白色涂料里,也看不见多少东西,可是尽我所能看清的是,我的脸已经肿了起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我简直无法相信,就在那天下午,我来过这儿。


“我设法从那看门人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溜过去。她早已睡熟了,正在嘟嘟囔囔地说梦话。这么晚才回来,于我也是常有的事。我急忙走上楼。


“海伦不在那儿。我直瞪瞪瞅着那张床和衣橱。给灯光照醒了,金丝雀开始啾啾地叫起来。猫来到窗台上,用它一双发着磷光的眼睛,活像一个该死的鬼魂似的往里头死死盯着。我等了一会儿。随后,我蹑手蹑脚地摸到拉赫曼的门口,轻轻地敲着门。他马上就醒来了。流亡者总是睡得不沉。‘是你——’他开言道。随后他朝我瞅了一眼,就不再吱声了。


“‘你看到我的妻子吗?’我问。


“他摇了摇头。‘她出去了。一个小时前她还没有回来。’


“‘谢天谢地。’


“他瞅着我,好像我已经发了疯似的。


“‘谢天谢地,’我又说了一遍,‘这样看来,大概她没有被抓走。她不过是出去一下罢了。’


“‘不过是出去一下,’拉赫曼把我的话重复了一下,‘你出了什么事啦?’他随后问。


“‘他们审问我。我逃跑了。’


“‘是警察吗?’


“‘是盖世太保。事情过去了。回来睡觉啦。’


“‘盖世太保知道你住在哪儿吗?’


“‘如果他们知道,我不会到这里来的。天亮以前,我就要走。’


“‘稍等一下。’拉赫曼翻检了一阵,回来时拿着几串念珠和圣像。‘这儿,你把这些东西带着。有时候,它们会创造奇迹。它们曾帮助希尔施越过边境。比利牛斯山区的人都笃信宗教。这些东西又是教皇亲自祝福过的。’


“‘当真吗?’


“他的微笑美极了。‘假如这些东西能够拯救我们,那么它们就是被上帝亲自祝福过的。再见,施瓦茨。’


“我回到屋里,把东西拾掇好。我感到十分空虚,可是又很紧张,如同一只里面什么也没有的鼓。在海伦的抽屉里,我发现一小包寄给她的信,都是在马赛存局待领[80]的。我不假思索,把它们放进了她的提包里。我也把她在巴黎买的那套晚礼服放了进去。随后,我坐到洗脸盆旁边,旋开了水龙头。我那被烧伤的指甲正隐隐作痛,疼得我难以呼吸。我望着外面湿漉漉的屋顶,什么也不想。


“终于,我听到了海伦的脚步声。她站在门口,活像一个美丽的、被蹂躏过的鬼魂。‘你在干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啦?’


“‘咱们非得离开马赛不可,海伦,’我说,‘马上就走。’


“‘是格奥尔格吗?’


“我点点头。我打定主意,尽可能少告诉她一点。


“‘他们把你怎么啦?’她惶恐地问道,向我走来。


“‘他们抓住我。我逃跑了。他们会搜寻我的。’


“‘我们必须要离开吗?’


“‘马上。’


“‘咱们能去哪儿呢?’


“‘西班牙。’


“‘怎么去?’


“‘坐车,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你能把车开快吗?’


“‘行。’


“她退缩了一下。


“‘你疼吗?’她点了点头。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是谁?我思忖。那是谁?在我看来,她是一个素昧平生的人。‘镇静剂有剩下的吗?’我问。“‘不是很多了。’


“‘我们再去搞一点。’


“‘让我单独待一会儿,’她说。


“我站在过道里。房门只打开一条缝。出现的脸,都带着一双双狐猴的眼睛。有的脸,只有一只眼睛,带着歪曲的嘴。拉赫曼穿着一条长长的灰色衬裤,如同蚱蜢一般跳上楼梯,把半瓶干邑白兰地塞在我手里。‘这对你迟早会有用,’他轻轻地说道,‘特优陈酿级的!’


“我当场就痛快地喝了一大口。


“‘你能不能再卖给我一瓶?’我问。‘这里!钱,我可多着咧。’


“我的第一个冲动本来想把格奥尔格的公文包扔掉,可是很快我就改变了主意。从这个皮包里,我找到了一大笔钱——而且更加有用的是,他的护照,以及海伦和我自己的护照。


“我用格奥尔格的衣服包住一块石头,抛进了海港里。随后,我打着手电筒仔细察看了一下格奥尔格的护照,就走到格雷戈里乌斯的家,将他唤醒了。他肯不肯替我改一下格奥尔格的护照,换上我的相片呢?起初他很惊恐,一口回绝了。他的营生是‘修正’流亡者的护照,在完成这个工作时,他觉得自己比上帝更正直,因为在他看来,整个乱七八糟的局面应当由上帝来负责——但是他以前从来不曾见到过一张盖世太保高级官员的护照。我告诉他,这不是一幅画,用不着签上他的名字,又说一切责任统统由我来承担,再说,谁也不会知道他跟这张护照有过任何的瓜葛。


“‘要是他们严刑拷打你呢?’


“我给他看我的手和脸。‘我在一小时后就要动身,’我说,‘作为一个流亡者,脸又给弄成这副样子,我是十公里都跑不出去的。可我又非得离开法国不可。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这是我的护照。把相片翻拍一下,拿来粘在盖世太保的护照上。该收多少费用?我有钱。’格雷戈里乌斯最后同意了。


“拉赫曼送来了第二瓶干邑白兰地。我付了钱,回到房里。海伦站在床边的桌子边。原来放着那些信件的抽屉,依然打开着。她砰的一声把它关上了,走到我面前。‘是格奥尔格干的吗?’她问。


“‘是一个委员会。’我说。


“‘罚他的灵魂入地狱!’她走到窗子那儿。那只猫逃走了。她打开了百叶窗。‘罚他的灵魂入地狱!’她又说了一遍,带着那种深沉激动的判罪心情,像是一个巫医诅咒他部族的敌人。‘罚他的灵魂今世来生入地狱……’


“我握住她那抓紧的拳头,把她从窗子那儿拉开。‘咱们该走啦。’


“我们走下楼梯。一双双眼睛从每一扇门里盯着我们。有一条灰色的胳膊打了个手势。‘施瓦茨!背包不要拿。警察正在注意这些个背包。我有一只人造革手提箱,又便宜又漂亮……’


“‘谢谢你。’我说。‘我不需要手提箱。我需要运气。’


“‘我们的手指会一直交叉着给你祝祷的。’


“海伦已经走在前面了。我可以听到一个在门口避雨的湿淋淋的妓女劝她不要出门,在这样的雨里你接不到什么生意。也好,我想,对我来说,街上不可能太冷落。‘那玩意儿打哪来的?’海伦看见了汽车,便问。‘偷来的,’我说,‘应该能带我们走一程路。上去吧。’


“天色仍然很黑。雨水顺着挡风玻璃流了下来。如果踏板上还留着一点血迹的话,这会儿也一定都给冲洗干净了。我在离格雷戈里乌斯的住处不远的地方停了车。‘站在那边底下,’我跟海伦说,指了指一家出售捕鱼用具商店门口那个悬挂的玻璃遮棚。


“‘我就不能待在汽车里吗?’


“‘不能。要是有人走过来,你就装作正在等候客人。我一会儿就回来。’


“格雷戈里乌斯已经改好了。他的惊恐变成了艺术家的自豪。‘唯一的困难就是那身制服,’他解释着,‘你相片上穿的是便服。因此我就把他的头给切掉了。’


“他先把格奥尔格的照片给撕下来,剪掉他的头和脖子,将那身制服贴在我的相片上,然后把这张剪辑的照片重新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