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样说,绝不是要否定江户时代儒学的社会贡献。在江户时代,为了维护社会的繁荣安定,需要借助学术的普及而使生活更为意识化、人心更为伦理化。在那时已有的各种学说中,采用更贴合社会实际的儒学作为指导思想,绝不能说是一种错误的选择。儒学对人心的开发和伦理意识的进步所发挥的巨大作用,只要是公平地对事实加以观察,是任何人都会承认的。即便在性欲生活方面,儒学也是有功绩的。它将此前性方面的无耻,某种程度地加以教化,为防止性泛滥而构筑了一道堤坝。按照儒学精神建立纯洁的、有品格的家庭者,在学者和知识阶层中也不乏其例,这是不争的事实。只是儒教在性生活的解释中存在巨大缺陷。这种缺陷不是单单由见识狭隘或低下所造成的,而是缺乏对两性感情的微妙体察,缺乏对性文化发展方向的把握,即缺乏体察的精度与深度。这种缺陷与此前的性无耻的惯性结合起来,便造成了一种特别的性的颓废浪潮。我上文所作的考察也明确说明了这一点。
在正反两方面看,儒学无论如何在建构时代的伦理意识方面都取得了成功。随着儒学的影响扩大,人们甚至形成了一种思维习惯,就是对一切与道义无关的东西都不加认可,在这方面甚至达到了滑稽可笑的程度。我们考察的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产生的性堕落。我们注意到了,一方面人们容忍与“立嗣”意义不同的性行为,同时这实际上也是主流思潮中的一条支流。他们试图把情欲与恋爱这种性生活本身的东西,与仁义礼智信这样的道学的东西结合起来,以获得存在的理由。于是,就产生了与《万叶集》和《源氏物语》那种质朴自然、含蓄柔婉的恋爱全然不同的恋爱模式。
在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泷泽马琴,而比较通俗的作品可以举出江户时代末期柳亭种彦的《赝紫田舍源氏》[10]。起这样一个书名无论作者是出于何种意图,都不能说明他是出于谦逊,实际上,这个书名很好地利用了虚与实的关系。“源氏”为什么是“田舍”的,是“赝品”呢?这可以举出许多的理由来,但是,在将《源氏物语》的幽趣微妙加以粗杂化这一点上,它确实是极为“田舍”的。假如不将主人公的好色加上寻宝刀、忠君之类的情节,人们恐怕就不会买账了,在这一点上“源氏”可以说是一个“赝品”。这种情况,若不提儒教的影响浸润,便无法得到说明。因而,必须把我们所论述的性颓废问题,作为当时思想主流中的一个侧面,才能得以理解。
注释
[1]俳友:一起从事俳谐创作、唱和的人。
[2]已由:俳人,松尾芭蕉的弟子(蕉门弟子)之一。
[3]小町:小野小町,古代美女、歌人。
[4]园女:斯波园女(1664—1726),女俳人,松尾芭蕉的弟子之一。
[5]贝原益轩(1630—1714):江户时代儒学家,著有《慎思录》《大疑录》等。
[6]大田锦城(1765—1825):江户时代汉学家、儒学家。
[7]中江藤树(1608—1648):江户时代儒学家、汉学家,日本阳明学派的鼻祖。
[8]唐人:指中国人。
[9]皮肤滥淫之蠢物:出典《红楼梦》第五回结尾警幻仙姑对贾宝玉说的一段话,“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美女供我片刻之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
[10]田舍:日语为乡村、乡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