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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判断力批判


在《遗著》中有两部未完成的著作,《先验哲学》是其中之一。在这里“先验哲学”的性质不同于《纯粹理性批判》中的规定,它不再是“元认识论”,而是一个理念的体系。康德至少为“先验哲学”下了75个定义,(注20:参见W.H.沃克迈斯特:《康德:他的哲学的建构和发展》,英文版,拉塞尔和伦敦,1980年,第198页。)他主要将它看做是上帝、世界和由责任法则而自我约束起来的在世界中的人(人格)这三个理念的体系。所谓“世界”作为思想对象而非经验对象的理念是一个表现为目的系统的巨大的有机体。所谓“上帝”并非宗教信仰的人格神,它是作为一种道德存在的人自身,通过把一切为定言命令所限制的责任看做是来自上帝的命令,而造就的一个与正义原理相关的最高的道德存在的理念,他不是在我之外的实体,而是在我之内的道德关系。由于世界与上帝乃是异类的理念,只有通过一个中介性的概念才能相互结合,这个中介就是“人格”。人既是自然的造物又具有人格性,所以能够把感觉世界与超感觉世界结合在一起。于是,“在我之上的上帝,在我之外的世界,和在我之内的自由意志被表现在一个统一的体系之中”。(注21:康德:《遗著》,《康德全集》第21卷,第41页。)显然,康德比任何人都强烈地意识到他的哲学是尚未完成的,现在他所从事的最后工作就是使之成为一个完整的体系。但是令人遗憾的是,他的体力和精力已经不允许他再做这样艰难的哲学思考了,有时甚至难以集中精神,在他的哲学笔记中就夹杂着莫名其妙的菜单和日常琐事的记录。然而,无论康德哲学是不是一个完整的体系都无损于他在哲学史上的崇高地位,而且他的后继者们在他在世时也已经开始构造一个个庞大的哲学体系:1794年费希特出版了《一切知识学的基础》;1800年谢林发表了《先验唯心论体系》;至于黑格尔则从1802年开始酝酿他的哲学体系,至迟在1805年康德去世不久,他便着手写作《精神现象学》了。


能够在哲学上彪炳青史的人都非等闲之辈,他们就像夜空中明亮的恒星永远闪烁,为人类思想指引着探索智慧之路的方向,而康德则属于那些最明亮的星辰。自从康德去世至今已经将近二百年了,作为一位古典哲学家,很少有人像他那样受到现当代哲学的如此重视,几乎所有哲学家在提到他的名字时都怀着十分崇敬的心情,研究他的哲学的论文论著在数量和质量上是任何一位古典哲学家研究所无法比拟的。正如现代西方哲学没有哪个流派不是从反黑格尔哲学起家的,也可以说没有哪个流派例如逻辑经验主义、语言哲学、现象学、存在哲学等等,不是深受康德哲学的影响。毫不夸张地说,康德乃是现代哲学的预言家和奠基者。康德哲学成了一个永远也说不尽的话题。


那么,康德给我们留下了什么样的哲学遗产呢?


人们经常称康德哲学是进入哲学王国的桥梁和关隘,这就是说,康德以其理性批判深入到了哲学的基础和前提之中。哲学之为哲学,根本上乃是一种理性的理论思维活动。在康德之前,哲学家们有意无意地把理性看做是哲学思考自明的前提,而没有对这个所谓自明的前提进行深入的考察,即便是笛卡尔将“我思”视为形而上学的第一原理,也没有对这个“我思”作进一步的分析。康德对哲学的最重要的贡献之一就是使哲学深入到了理性批判的维度,他要求我们在以理性进行哲学思考乃至建立哲学体系之前,先将理性本身考察清楚,以免陷入独断论的陷阱。在他看来,如果没有对理性的批判,我们就不可能保证任何理论的有效性。康德在他的哲学思考中始终贯彻了这种批判精神,他从不回避、讳言或者掩盖自己所面对的问题,为后来的哲学家们树立了一个光辉的典范。


康德在对理性的批判过程中所使用的方法是,排除一切经验的东西,寻找某种先验的因素,在解决科学知识之普遍必然性的问题时,这种层层剥离的科学方法就为他的认识论确立了坚实可靠的基础。尽管康德的认识论思想存在着种种局限,例如他对认识的分析基本上只是一种静态的结构分析,认为我们不可能去追问范畴的起源,没有把认识看做是一个运动发展的过程,但是他那一丝不苟的科学精神至今仍然使我们赞叹不已。不仅如此,康德所做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通过理性批判为理性的诸功能“划界”,他以限制科学知识的方式为自由、道德和形而上学留地盘,以此来解决人类理性如何在严格服从必然的自然法则的同时仍然能够保持其自由的问题。今天,当我们为科技社会的异化问题所困扰的时候,康德限制科学知识,以道德理想为人类文明确立某种绝对的价值方向的哲学精神无疑具有深刻的启发意义。


通常我们一提到康德哲学的贡献,立刻就会想到他对主体能动性的高扬,这的确是康德的一大贡献,不过人们把康德关于主体能动性的理论仅仅落足在他的认识论上却是一种误解。不错,康德一反认识论上的消极反映论,扭转了知识与对象之间的关系,以先验论的方式论证了主体在认识上的能动性。但是对他来说,主体的能动性实际上并不是或不主要是体现在理论理性的认识功能上,而是体现在实践理性的道德自由上。按照康德的观点,理性的先天立法能力有两个方面,一是知性为自然立法,一是理性为自身立法。虽然同样是立法,其性质和作用却完全不同:前者是必然的领域,后者则是自由的领域。知性为自然立法并不能改变我们受制于自然必然性的命运,而且丝毫也改变不了我们作为有限的自然存在物的地位。理性为自身立法就不同了,它体现的是人类理性克服自然的限制而自己立法自己遵守的自律性的自由,从而使我们有望通达至高无上的自由境界,论证了人不同于任何自然存在的价值和尊严。


康德哲学的魅力不仅表现在他的批判精神和科学精神上,而且表现在他对人类理性的终极关怀的探索之中。如果说前者显示给我们的是一种无法抗拒的理论力量,那么可以说后者给予我们的则是某种令人赞叹的崇高的情感。在《实践理性批判》的结尾处康德留给我们这样一段脍炙人口的名言:“有两样东西,我们愈经常愈持久地加以思索,它们就愈使心灵充满始终新鲜不断增长的景仰和敬畏:在我之上的星空和居我心中的道德法则。”(注22:康德:《实践理性批判》,第177页。)很少有人读到这段话时不被它打动心弦。


在我之上的星空与居我心中的道德法则,代表了康德哲学的两大主题,这就是自然与自由、感觉世界与理智世界,它们都与我们的生存意识息息相关。自然从我在外部感觉世界中所占的位置开始,并把我在其中的联系扩大到重重世界、层层星系的无限空间之中,以及体现着它们的循环运动、生成与延续的无限时间之中。每念及此,不知有多么渺小的我们,无不对这个几乎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广阔无垠的宇宙产生出某种敬畏之情。自由就不同了。它开始于我的无形的自我和人格,并把我呈现在一个具有真正无限性的理智世界之中,尽管这是只有理性才能思想的世界,然而我发现,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不是单纯偶然的而是普遍必然的,而且可以通过这个具有本体意义的世界与所有那些有形世界发生关系。显而易见,这个理智世界更令我们赞叹不已。虽然这两个世界都与我的存在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但是它们对我的意义却截然不同。就有形的感觉世界而言,我们作为自然中的一个成员与其他一切自然存在物一样,只不过是自然无穷无尽的因果锁链上的一环。在浩瀚无边的宇宙之中,我们的家园——地球——不过是沧海一粟,一颗无足轻重的沙尘,我们自己则是活动于这粒沙尘上的微不足道的渺小生物。我们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被赋予了极其短暂的生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何时何地将交出生命,重新加入到自然之永恒的物质循环之中去。从这个意义看人类,他仅仅是有限的自然存在物,即使他有认识能力,可以认识这个宇宙的自然法则,甚至这自然法则就是由他的知性赋予自然的,那也无济于事,因为无论如何他都是一种自然存在物,其地位与一块石头或者一棵树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就那无形的理智世界而言,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因为这样一个超感觉世界向我们表明,人不仅是自然存在物,而且是理性存在者,而作为理智世界中的一员就无限地提高了他作为人格、理智的地位和价值。在人格中,道德法则的自律性呈现出某种独立于动物性、乃至独立于全部感觉世界的生存方式,它表明作为理性存在的人具有自己为自己立法,完全由其自身决定自己存在的真正的自由。当他遵从道德法则行动的时候,他就摆脱了仅仅作为一个“物件”的他律地位,而具有了超越于一切自然存在物之上,不受自然限制的自由和尊严。当然,我们不可能从认识上来确证这个理智世界的实在性,但是在实践领域它至少可以通过道德法则所引出的“至善”而推导出来,而且这个终结目的决不仅限于今生今世的条件与界限,它使我的存在指向永恒。(注23:康德:《实践理性批判》,第177—178页。)


上面这一大段话,不是我说的,而是康德说的,是他对“头上的星空”与“心中的道德法则”之间的关系所做的具体说明。实际上,康德不仅将“在我心中的道德法则”与“头上的星空”亦即无限的宇宙相提并论,甚至认为道德法则要高于自然法则,因为它真正体现了人的价值和尊严。自然存在物只服从自然法则,谈不上尊严的问题,上帝作为无限的理智存在,他说要有光就有了光,我们也用不着用伟大等等的词汇来赞美他。惟独人不同,他以渺小有限的身躯,竟然胆敢与宇宙自然法则抗衡,不顾自然的限制,响应理性“应该”的号召,遵循道德法则而行动,因此惟有人才有尊严,当然是“有可能”有尊严。因为我们也可以不按照“应该”去行动。


康德之所以要批判形而上学就是为了自由这个崇高的理想,康德之所以要重建形而上学也是为了这个崇高的理想。显然,无论今后人们对形而上学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只要人类理性还保持着这个至高无上的理想,那么康德哲学就有其永恒的魅力。


人类思想史上曾经有过数不清的哲学家,真正能够名留青史的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如果我们要在他们中间再做筛选,寻找对人类思想影响最大的那些哲学家,无论不同的人所给出的这个思想界的精英名单有多大的出入,其中肯定有一个人的名字是不会少的,那就是康德。哲学家以思想传世,这些思想就记录在他们的哲学著作之中。哲学著作向来晦涩难懂,康德的书尤其如此。这就使得许多人对康德敬而远之,因为他似乎离我们的日常生活太遥远了。然而实际上康德离我们并不遥远,他始终关注的是我们生活于其中的这个世界以及我们在这个世界中所展开的人生,只不过他所采取的方式与众不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