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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我去找律师谈我离婚的事了。”他有点吞吞吐吐地说。


她闻之浑身为之轻轻一震。


“是吗?”她说。“律师怎么说?”


“他说我早就该离。现在离会不容易。不过既然是我在军队里服役时她跟了别人,律师觉得这事就好办了。只要别让她跟我闹就行!”


“这事得让她知道吧?”


“对。要给她发一张传票,还有那个和她同居的男人也会收到传票,他是共同被告。”


“多恶心呀,这些过场!看来我跟克里福德也得走这些过场。”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当然了,我得在以后的半年到八个月期间过一种清白的生活。所以如果你去威尼斯,至少一二周内没有诱惑了。”


“我是个诱惑!”她摩挲着他的脸说。“我真高兴能成为你的诱惑!别想这事了吧!你一开始思考就让我害怕,简直把我压扁了。别想了吧。我们分开以后可以想很多。关键是,我一直在想,我走之前一定要跟你再过上一夜。我一定要再次去你的村舍里。星期四晚上去行吗?”


“那不是你姐姐来的那天吗?”


“是啊!不过她说我们要在下午茶时分动身。我们下午茶的时候就可以离开拉格比了。她在别处过夜,我跟你过夜。”


“那她就知道了。”


“哦,我会告诉她的。我已经跟她讲过一点儿了。这回我一定要跟希尔达详细说说,她对我最有帮助了,很通情达理的。”


他在考虑她的计划。


“就是说你们在下午茶的时候离开拉格比,假装去伦敦,是吗?走哪条路?”


“经过诺丁汉和格兰坦姆。”


“你姐会让你在什么地方下车,你走来,或开车回来,是吗?听起来有点冒险呢。”


“是吗?那好,那好,让希尔达送我回来。她可以在曼斯菲尔德过夜,晚上把我送这里来,第二天一早再来接我。这很容易办得到。”


“别人看见你怎么办呢?”


“我会戴风镜和面纱。”


他思忖片刻说:“好,像往常一样,你高兴就行。”


“你不高兴吗?”


“哦,高兴!我当然高兴,”他有点阴沉地说,“我也得趁热打铁呀。”


“你知道我刚才想什么来着?”她突然说。“我是突然想起来的。你是‘滚烫的铁杵骑士’。”【8】


“唉!那你呢?你是‘火辣辣的研钵夫人’吗?”


“是啊!”她说。“是啊!你是铁杵男爵,我是研钵夫人。”


“好吧,我就算被封了爵位了。约翰·托玛斯从此成了约翰男爵,与珍妮夫人成了一对儿。”


“是啊,约翰·托玛斯晋爵了!我是珍妮夫人,你必须也得戴上花儿。戴上!”


说着她把两朵粉红的剪秋箩花挂在他那上方的金黄色毛丛中。


“好看!”她说。“漂亮!漂亮!约翰男爵!”


然后她又在他胸口上的黑色胸毛中塞进几朵“勿忘我”花。


“你那地方不会忘了我,对吗?”她吻了他的胸口,又在胸两边各挂了一朵“勿忘我”,又亲了他。


“你把我打扮成花里胡哨的月份牌了!”他说着笑起来,笑得花从胸口上掉了下来。


“等等!”他说。


他站起身,打开门。爬在走廊上的弗罗西立即站起身来看着他。


“嗨,是我!”他说。


雨住了。外面潮湿,阴沉,宁静中散发着花香。天色晚了。


他走出去,走上与马道相反的那条小径。康妮凝视着他那消瘦的白皙身体,在她眼里形同幻影,影影绰绰地从她身边走开了。看不见他了,她的心为之一沉。她站在门道里,裹着毯子,看着那湿漉漉宁静的外面。


可他回来了,一路小跑着,手里拿着花儿呢。她有点怕他,觉得他不那么像个人。他靠近她,眼睛盯着她的眼睛,但她不懂他的眼神。


他采来了耧斗菜,剪秋箩,新割下的草,橡树枝和长满小骨朵的忍冬。他把新酿出的橡树枝盘在她头上。用忍冬的枝条缠住她的胸,插上风铃花和剪秋箩,在她的肚脐眼里插了一朵粉红色的剪秋箩花儿,下部体毛丛中则挂满了“勿忘我”和香车叶草。


“这是你最艳丽的时候了!”他说。“珍妮夫人和约翰·托玛斯正举行婚礼呢。”


说着他在自己身上的毛丛里挂上花朵,绑了一根圆叶珍珠菜,又在肚脐眼里插一朵风信子。看他如此专心致志,她很是开心,不禁把一朵剪秋箩插进他的唇须里,那花儿粘住了,在他鼻子下晃着。


“约翰·托玛斯娶珍妮夫人。”他说。“我们一定要让康丝坦斯和奥利佛如愿。或许——”说到这里他伸开双臂做了个什么动作,就打了一个喷嚏,这个喷嚏把他鼻子下的花和肚脐眼里的花都震掉了。然后他又打了一个喷嚏。


“或许什么?”她等他说下去。


他有点惊诧地看看她,“啊?”


“或许什么?接着说你想说的呀。”她坚持道。


“嗨,我想说什么来着?”


他忘了。他这种半截话总是让她失望。


一抹金黄的夕阳照在树梢上。


“阳光!”他说。“你该回去了。时间,我的夫人。时间!人们常说的那个没有翅膀但能飞翔的是什么,夫人?时间!时间!”


说着他伸手去拿他的衬衣。


“对约翰·托玛斯说晚安吧。”他低头看看那话儿。“它让圆叶珍珠菜环绕着,挺安全呢!现在它倒不是烫人的铁杵。”


他把薄法兰绒衬衫套上了头。


他的头从衬衫里钻出来时他说:“一个男人最危险的时候,是他望衬衫里钻的时候。他把头套进口袋里了。所以我喜欢美国式的衬衫,就像穿外衣一样。”


她仍然站着不动,看着他。他又穿上内裤,系上扣子。


“看看珍妮!”他说。“浑身都开花了!明年谁来给你身上戴花呢,珍妮?我,还是别人?‘再见,我的风铃花/对你说再见——’【9】


 我讨厌那首歌儿,那是大战刚开始的一首歌。”他坐下,穿上袜子。而她仍然纹丝不动地站着。他的手搭在她倾斜的臀上,说:“多娇小的珍妮夫人啊!或许在威尼斯你会遇上个男人,在你的毛发中插上茉莉花,在你的肚脐眼里插石榴花。可怜的珍妮夫人!”


“别说这个!”她说。“你就是想伤我的心。”


他听了低下头去,开始用土话说:“唉,八成儿我是那个意思,八成儿是!好了,我啥也不说了,再也不说了。可你得穿上衣裳了,该回你那个全英国最高大的家去了,那房子多好看呀。时候不早了,约翰男爵和小珍妮夫人的时间到了!穿上你的小褂儿,查泰莱夫人!连个小褂都不穿,只挂着几朵花儿,你不成了随便哪个女人了?来,来,让我给你这秃尾巴画眉鸟儿摘了这些花吧——”


他把她头发里的树叶摘了,亲亲她潮湿的头发和胸上的花朵,又吻了她的胸、肚脐和结着花朵的私处。“它们该离开了。”他说。“行了!你又光了,只是个光屁股的小姑娘,最多是个珍妮夫人!穿上你的小褂儿,你非得走不可了,否则查泰莱夫人就误了点儿了,人家就会审问她‘你去哪儿了,我漂亮的女仆’!”


他一说起土话来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所以她穿好衣服,准备耻辱地回拉格比的家。或者说她感到那家是个有点叫人感到耻辱的地方。


他要陪她走到宽宽的马道旁。他的那些刚出窝的山鸡都关进了棚子里。


当他和她出来上了马道时,正遇上伯顿太太踉跄着朝他们走来,脸色苍白着。


“哦,我的夫人啊,我们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没有!没出什么事。”


伯顿太太盯着那男人的脸,他脸色光洁,气色焕然一新,一脸的柔情蜜意。她看到的是他半笑半讽的眼神。他总是笑傲不幸。但他看她的眼神是和蔼的。


“晚上好,伯顿太太!你家夫人挺好的,所以我可以放心地走了。夫人,晚安!伯顿太太,晚安!”


说着他敬个礼,转身走了。


注释


【1】


  莱特福德和格兰坦姆,是旧时从爱丁堡到伦敦公路上的两个停靠点。


【2】


  spunk(精)这个词和前面的balls(蛋)一样在英语中是下层人讲的俚语或俗语,有时也用来指勇气和胆量。望读者明察。——译注


【3】


  蛇将尾巴叼在口中的意向象征着永恒。


【4】


  拉丁文:我们赞美上帝!


【5】


  请注意这个双关语。雄鸡(cock)在英文里还有阳具的意思。——译注


【6】


  这种寄生植物生着青灰密实的小叶子,叶子间开满淡黄的小花,结白色的果实,人们将这种植物用来装饰圣诞树。西方人有在槲寄生花丛下接吻的传统。——译注


【7】


  见《旧约·出埃及记》第二章,第三节。


【8】


  参见十七世纪初的同名喜剧(Knight of the Burning Pestle)


【9】


  1904年间流行的一首进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