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妮回家后很是遭到了一通盘问。下午茶时分克里福德出门了,但是赶在暴风雨之前回来的,这段时间夫人去哪里了?谁都不知道,只有伯顿太太想起来说夫人到林子里去散步了。到林子里去,下着这么大的暴雨!克里福德一时间紧张慌乱起来,一个闪、一声雷都让他一惊一乍的。他看着外面那冰冷的雷雨,似乎觉得那就是世界的末日,于是情绪越来越激动。
伯顿太太试图安慰他,说:“她会在小屋里躲雨,等雨过了就回来了。别着急,夫人没事的。”
“下这样的雷雨,我可不愿意让她到林子里去!我根本就不愿意让她到林子里去!她都去了两个多小时了。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你回来前不一会儿。”
“我在园子里没看到她呀。天知道她在哪儿,出了什么事。”
“嗨,不会出什么事的。不信你就瞧着,雨一停她就回来了。还不是这雨闹的她回不来?”
可直到雨停了,夫人也没回来。再后来,太阳露出了最后一抹黄色的夕阳,可还是见不到她的影子。直到夕阳西下,天色黑了下来,晚餐的第一声锣敲响,克里福德狂怒道:“这样不行!我要打发菲尔德和贝茨去找她。”
“哦,不用!”伯顿太太说。“人们还以为谁自杀了呢。千万别让人们说闲话!还是让我溜出去,到小屋那儿去看她在不在那儿。我会找到她的。”
经过一通说服,克里福德同意她去了。
康妮就是这样在马道上碰上伯顿太太的,正一个人脸色苍白地逡巡呢。
“您可别嫌我出来找你,我的夫人!你没看见克里福德男爵都气成什么样了呢!他以为你让电击着了,或着让刮倒的树给砸死了呢。他非要打发菲尔德和贝茨来林子里收尸呢。所以我想还是我来得好,省得他折腾所有的仆人。”
她紧张地说着。她仍然能在康妮的脸上看出激情带给她的光泽和半梦幻的神情,也能感觉得出康妮对自己的恼火。
“不错!”康妮说,除此之外再也没别的话可说了。
这两个女人在湿漉漉的世界里默默缓慢地走着,林子里大颗的水珠滴落着,水滴声恰似爆炸声。走到邸园,康妮大步向前,伯顿太太在后面追得有点气喘吁吁的,她开始发福了。
“克里福德这么大惊小怪的,真是犯傻!”康妮终于气恼地说,不过她其实是自说自话。
“哦,你知道男人都是什么德行!他们爱自找气生。不过他一看见夫人您就没事了。”
伯顿太太知道了康妮的秘密,这让她很恼火,没错,她肯定知道了。
突然,康丝坦斯在小径上停住了脚步,说:“让人跟着,太可怕了!”说着她眼睛放出怒光来。
“哦,夫人您可别这么说呀!他本来是要派那两个男人出来的,他们会直接去小屋。我还不知道小屋在哪儿呢,真不知道。”
听到这句暗示,康妮的脸都气青了。可当她的热情还挂在脸上时,她无法撒谎。她甚至不能装作和那看守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看看另一个女人,她是那么狡黠地垂着头,可作为一个女人,她算是她的同盟吧。
“算了!”她说。“既然如此,我也无所谓!”
“您挺好的,我的夫人!你只是在小屋里避雨来着,这没什么呀。”
她们说着朝家走去。康妮大步走进克里福德的房间,看到他那张苍白变形的脸和鼓凸的眼睛,大为光火,发作道:“告诉你,你没有必要派下人跟踪我!”
“我的天!”他光火地说:“你上哪儿去了,你这个女人?你走了好几个钟头了,好几个小时,在这样大的雨里!你上那该死的林子里到底干什么去了?有何贵干?雨停了也有几个小时了,好几个小时啊!你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吗?你简直让人发疯!你去哪儿了?你到底干什么该死的事去了?”
“如果我不告诉你呢?”她说着把帽子一把扯下来,摇晃着头发说。
他看着她,眼球都鼓了出来,眼白开始泛黄。他一发火就出毛病,以后的几天里伯顿太太日子就不好过了。想到这里,她立即觉得不安起来。
“不过说真的,”她口气缓和了下来,“谁都会以为我在一个我自己都不认识的地方。其实下大雨时我就在小屋里坐了坐,生上了火烤着,挺好的。”
她现在语调轻快起来了。说到底,干吗要给他火上浇油呢?可他还是怀疑地看着她,说:“看看你自己的头发!看看你自己——!”
“对了!”她平静地说:“我跑出屋去,身上没穿衣服。”
他看着她,瞠目结舌。“你一定疯了!”
“那怎么了?不就是在雨里冲个淋浴嘛。”
“你怎么擦干自己的?”
“用一快旧毛巾,在火炉前。”
他仍然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要是有人了可怎么好呢,”他说。
“谁会来呀。”
“谁?谁都可能。麦勒斯。他没去吗?他晚上一定要去的——”
“对,他后来去了,天晴了以后,去给山鸡喂谷子。”
她说起来神态惊人的镇静。在隔壁听他们说话的伯顿太太佩服得不行。一个妇道人家,竟然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搪过去了!
“假如你一丝不挂,像个疯子一样在雨里奔跑的时候他来了怎么办?”
“我想他会吓得魂不附体,落荒而逃。”
克里福德仍然呆若木鸡地看着她。他潜意识中在想什么,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而他又惊诧不已,理智上也无法理出个头绪来。于是他只能糊里糊涂地随她怎么说了。但他不由得羡慕起她来,她看上去脸色那么红润,那么漂亮,那么光滑,那是爱的光泽。
“不管怎么说,”他口气缓和下来道,“不得一场重感冒就算你幸运。”
“哦,我没感冒呀。”她说。她现在心里想的是另一个男人的话:你有世界上女人最好看的屁股!她希望,特别希望能告诉克里福德,在那场滂沱大雨中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算了!她摆出一副受伤害的女王的样子,上楼换衣服去了。
那天晚上克里福德想对她示好。他正读一本最新的科学与宗教方面的书【1】
,他有那么点半真半假的宗教信仰,一心只关心他的自我前途如何。他惯于拿一本书做引子开始同康妮的谈话,反正他们之间是要谈话的,几乎像进行化学配方一样,脑子里要调配谈话的成分。
“顺便问问,你觉得这本书怎么样?”他说着伸手去拿那本书。“如果我们以前多进化几代,你就用不着跑出去让雨水冷却你炽热的肉体了。哦,在这里!‘宇宙向我们展示两个方面:一方面它在物质上耗损着,另一方面它在精神上上升着。’”
康妮倾听着,希望听到更多。但克里福德却在等待。她惊讶地看着他,说:“如果说它在精神上上升着,那它遗留在它根部的是什么呢?”
“嗨!”他说。“他没别的意思。上升就是耗损相反的意思,我想。”
“也就是说,在精神上空了?”
“不是,严肃地说,不开玩笑,你认为这话有道理吗?”
她又看看他,说:“肉体上耗损吗?可我看你却胖起来了嘛,我自己也没有耗损。你认为太阳比以前变小了吗?我觉得没有。而且我认为,亚当给夏娃吃的那个苹果,如果是真的话,并不见得比我们家的橙子核大。你认为呢?”
“还是听作者怎么说吧:‘它就这样缓慢地走过,其缓慢速度是无法用我们时间的刻度来衡量的,走向新的创造条件,我们所知的物质世界在它里面表现为一波涟漪,与虚无几乎别无轩轾。’”
她听着他的话,脸上露出发噱的神情,心头涌上一连串想说但又说不出口的话,但她只是说:“多么愚昧的瞎话!似乎那小小的傲慢理智能知道事情发生得居然有那么慢!这话只能说明他是地球上一个肉体废物,所以他想让整个宇宙成为一个物质上的废物。真是个自以为是的人!”
“不过,你听着!别打搅这个伟人的庄重文字!‘今日世界的秩序来自于某种无法想象的过去,而且会在某个难以想象的未来找到自己的坟墓。保留下来的是消耗不尽的抽象形式王国,是其自身的生灵所不断更新的创造力,还有上帝,所有形式的秩序都依赖其智慧。’你看,他就是这样做的结论。”
康妮不屑地听着他念这段话。
“这个人的精神算是空了。”她说。“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呀!难以想象,坟墓中的各式秩序,抽象形式的王国,不断更新的创造力,还有与秩序形式混作一团的上帝!怎么这么愚蠢!”
“我得说,这话是有点含混不清,也就是说是空话连篇吧,”克里福德说,“可我还是觉得他说的那个宇宙在物质上耗损但精神上上升是有道理的。”
“是吗?那就让它上升吧,但是要让我这肉体安全地、踏实地留在地上。”
“你喜欢你的身体吗?”
“我爱它!”说这话时她脑子里响起的是那段话: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屁股!
“这倒奇怪了,因为肉身无疑是个累赘。我觉得女人是无法在精神生活中找到至高无上的乐趣的。”
“至高无上的乐趣?”她说着抬头看看他。“难道那种愚蠢的观念就是至高无上的精神生活乐趣吗?不,谢谢你了!给我肉体。我相信,当肉体真正觉醒时,肉体的生命比精神的生命要真实的多。可是不少人,就像你的那人人皆知的风力机,他们的精神不过是依附在死尸上罢了。”
他不解地看着她。
“肉体的生命,”他说,“不过是动物的生命。”
“可那比职业死尸的生命要好。可这不是真的!人的肉体才刚刚获得真正的生命呢!古希腊人的肉体刚刚发出一星可爱的火花,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就把这火花给熄灭了,基督干脆就把它彻底消灭了。但现在肉体真正复苏了。真正从坟墓里站了起来。它会在可爱的宇宙中成为再可爱不过的生命,那就是人的肉体。”
“亲爱的,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是你在引导着人的肉体!不错,你要去度假了。不过请不要忘乎所以。相信我,不管上帝是什么样,这个上帝都是在渐渐地把内脏和消化系统从人类的体内剔除出去,从而演化出一个更高级、更精神化的人类。”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克里福德?此时此刻我感到,无论有个什么样的上帝,这个上帝终于在我体内你称为内脏的东西里面觉醒了,就像黎明,并在那里幸福地激荡着涟漪。当我跟你感觉正好相反的时候,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哦,说得对!那么是什么引起了你身体里如此非凡的变化呢?是因为浑身赤裸着跑出去淋雨,装疯卖傻才变成这样?还是想追求刺激,或者是因为要去威尼斯,迫不及待了?”
“这些原因都有!你以为我为了走而激动可怕吗?”她问。
“露骨地表现就可怕。”
“那我就掩饰起来好了。”
“哦,不必麻烦!你几乎把这种激动表现给我了。我几乎感到是我要走。”
“那你为什么不来呢?”
“我们已经谈过那个问题了。其实,我想,你最大的激动在于能暂时离开这一切。没有什么比对一切说再见的那一刻令人激动了!可每个分别都意味着在别处和别人相见。而每一个想见都意味着一种新的束缚——”
“我是不会自找新的束缚的。”
“别吹大话,神在听着呢。”他说。
她立即说:“不!我才不吹大话呢。”
但她还是感到激动,因为能出走了,能感到原来的束缚被斩断了。她禁不住要激动。
克里福德睡不着,就和伯顿太太赌了一宿,直到她困得坚持不住才罢手。
希尔达这天要到了。康妮和麦勒斯商定,如果他们一起过夜没有问题,她就在她窗外挂一条绿披巾,否则就挂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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