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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她在看着他,问:“那你为什么要怕我呢?”


他看了她好一阵子,才说:“那是因为金钱,真的,还有地位。那是你心中的世界。”


“可我就没有一点温情么?”她急切地问。


他看她的眼神开始暗淡迷离起来。


“有啊!时有时无,跟我一样。”


“可是你能不能信赖我们之间的温情?”她问,眼睛在焦虑地凝视着他。


她发现他的脸色缓和了下来,解除了戒备。


“能吧!”他说。


沉默一会儿后,她说:“我想让你搂着我,想听你告诉我说你为我们要有孩子了感到开心。”


她看上去是那么可爱,那么温热,又是那么充满渴望,这模样令他的五脏六腑都为之躁动,想拥抱她。


“要我说咱们上我的房间去吧。”他说。“不过那将又是个丑闻了。”


她看到他那股满不在乎的劲又上来了,脸上洋溢着温柔的激情。


他们沿着偏僻的路朝柯堡广场走去,他在一个住家最高的一层上租了个房间,是阁楼,有个煤气炉自己做饭。房间不大,但整洁像样。


她脱了自己的衣服,也让他脱了他的衣服。初孕的她,温柔光鲜。


“我不该打扰你,”他说。


“不嘛!”她说。“爱我!爱我,告诉我你收留我!说呀,你收留我!说你永远也不让我离开,不让我去外面的世界,不让我去任何别人那里。”


她爬近他,抱紧他消瘦但强壮的裸体,那是她唯一的家。


他双臂环绕着搂紧她,说:“那我就留着你,只要你愿意,我就留你。”


“说你为孩子高兴。”她重复着。“亲他,亲我的子宫,说他在那儿你很开心。”


这挺让他为难的。


“我很怕让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他说,“我真替他们的未来担心。”


“可你把这孩子放进了我的身体里。对他温柔点儿,那就是他的未来了。亲他,亲他呀!”


他颤抖着,因为这话说得真。“对他温柔点儿,那就是他的未来了。”那一刻他感到对这女人纯粹的爱。他亲了她的小腹,又亲了她的私处,还要去亲她的子宫和子宫里的胎儿呢。


“哦,你爱我!你爱我!”她轻声叫着,那叫声恰似欢爱时那盲目含混的叫喊。他轻柔地进到她里面去时,感到那一股温柔的溪水从他的柔肠流淌而出,流进她的肠中,两个人的同情之火在柔肠中点燃了。


他进到她身体里去时,他明白他必须要这样做,就是要温柔地与她接触,同时不失去作为男人的骄傲和自我完美。说到底,她有钱有财而他一无所有,可他的傲气和诚实是不允许他因此吝啬温情的。“我要捍卫人之间肉体意识的接触和温情的接触,”他对自己说,“她是我的伴儿,我们是在与金钱、机器和世界上麻木的理念化兽性作斗争呢。她在帮助我。谢天谢地,我有个女人支持我!感谢上苍,这女人伴随着我,对我一腔柔情,心里有我。”他在她体内播种时,他的灵魂也奔向了她,这是在创造,而不是简单的生殖。


她现在决不要跟他再分开了,可具体怎么办,还是个问题。


“你恨巴莎·柯茨吗?”她问。


“别跟我提她。”


“要提,你必须让我提她,因为你曾经喜欢过她,你跟她曾经像跟我一样亲昵。所以你得告诉我。你跟她亲昵过,现在又这么恨她,这是不是很可怕呀?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她似乎一直在跟我作对,一直。她那可怕的女人的意志,她的自由,在跟我作对。一个女人可怕的自由会导致最野蛮的霸道!哦,她总是用她的自由来跟我作对,像往我脸上泼硫酸一样。”


“可她现在还是离不开你。她还爱着你吗?”


“不,没有!如果说她还离不开我,那是因为她那股邪火,她非想法子害我不可。”


“但她一定爱过你。”


“没有!不过,偶尔她也爱过。她是被我吸引了。我想,就连那她都悔恨。她偶尔爱我一下,但总是要把那点爱收回去,然后开始欺压我。她最大的欲望就是欺压我,这毛病改不了。从一开始她的用心就错了。”


“或许她觉得你并不真爱她,她想迫使你爱她呢。”


“天啊,那也太恐怖了。”


“你并不真爱她,对吗?你让她感到冤枉。”


“我怎么会呢?我开始是爱她的,都开始爱她了,可她总是毁我。算了,别说这个了。这是命,的确是。她命中注定要这样。这次,如果能杀人,我会像杀一头白鼬一样杀了她,这个披着女人皮的该死的疯子!我恨不得杀了她,省得痛苦了!就应该允许杀她这样的人。一个女人变得一根筋了,她就会跟所有的东西作对,那才叫可怕,她就该杀。”


“可如果男人也变成了一根筋,是不是也该杀?”


“对,一样该杀!可我必须摆脱她,否则她就会再来缠我。我想告诉你,如果可能,我一定得离婚。所以咱们必须要加小心,不能让人看见咱们在一起。如果她来折腾你和我,我可无法忍受。”


康妮在思考他的话。


“那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她说。


“六个月内不行。我想我能在九月份离成婚,然后到三月——”【3】


“可孩子没准在二月底出生呢。”她说。


他沉默一会儿才说:“我真想让克里福德和巴莎之类的人都死,”他说。


“这话对他们来说可不够客气,”她说。


“对他们客气?对了,你能对他们做的最客气的事或许就是让他们死。不能再让他们活下去了!因为他们只会阻碍生命。他们内心的灵魂是可怕的,死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件美事。就应该让我来射杀他们。”


“可你是不会干这事的,”她说。


“我会!比射杀一只黄鼠狼还容易呢。黄鼠狼好歹还好看,还孤僻。可他们确是成群结队。哦,我要射杀他们。”


“或许是因为你不敢,你才这么说。”


“哼!”


康妮现在要考虑的事很多。很明显他想彻底摆脱巴莎·柯茨,她觉得这是对的,最近这次的打击确实太沉重了。这就意味着她要一个人独自等到春天。她会想办法让克里福德跟她离婚,可怎么办呢?如果提麦勒斯的名字,那他的婚就离不成了。真可恶!一个人怎么就不能走得远远的,走到地角天边,从而摆脱一切?


就是不能。现如今,地球的最边角离查灵十字路【4】


 也不过才五分钟的路程。无线电广播正活跃着,因此就谈不上什么地角天涯。达荷美【5】


 之类的国王和西藏之类的喇嘛们都在听伦敦和纽约的广播呢。


忍耐!忍耐!这世界是一个巨大复杂的机器,令人恐怖,如果想不被它撕碎,就得谨小慎微。


康妮对她父亲说出了秘密。


“你明白了吧,父亲,他是克里福德的猎场看守,不过以前在驻印度的军队里是个军官。只是他像C.E.弗洛伦斯上校【6】


 一样,愿意再次当个普通兵而已。”


马尔科姆爵士对那个著名的C.E.弗罗伦斯上校不切实际的神秘主义一点也不同情。他看透了这种谦卑后面的哗众取宠,这种自我贬低实则是傲慢的表现,爵士最痛恨的就是这个。


“你那位猎场看守是打哪儿跑出来的?”马尔科姆爵士恼火地问。


“他是特瓦萧一个矿工的儿子。可他绝对是一表人才。”


这话让爵士艺术家更加生气了。


“我倒觉得他像个挖金矿的,”他说,“而你则明显是个容易开采的金矿。”


“不,父亲,不是那么回事。你看到他就知道了。他是个男子汉。克里福德一直因为他桀骜不驯而反感。”


“很明显,他有不错的本能。”


马尔科姆爵士无法容忍的是,他的女儿和一个猎场看守闹出私通的丑闻来了。他倒是不在意他们私通,他在乎的是丑闻。


“我才不在乎那个家伙呢。一听就明白他能摆布你。可是看在上帝的分上,想想那些流言,想想你的继母,她怎么能接受这个!”


“我知道。”康妮说。“流言蜚语是可怕的,特别是你活在社会上。他特别想离婚。我想我们或许可以说这个孩子是某个男人的,但不提麦勒斯的名字。”


“某个男人的!什么样的男人?”


“或许可以说是邓肯·福布斯。他一直是我们的朋友,而且是个挺知名的艺术家呢。他其实是爱我的。”


“真是作孽啊!可怜的邓肯!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不知道。可他或许挺高兴呢。”


“他或许?会吗?如果他高兴,那才怪。可你为什么从来没跟他有染呢?”


“那不行!再说他也并不真想要那个。他只是喜欢我在他身边,但不必接触他。”


“天啊,这是怎样的一代人啊!


“他最想让我做他的模特,让他画我。可我从来都不想干那个。”


“愿上帝帮助他!可他看上去潦倒得很,什么也干不成。”


“既然如此,你不会很在意有关他的闲言碎语吧。”


“天啊,康妮!这都是什么恶心的计谋呀!”


“我知道,这是恶心。可我们还能怎么样呢?”


“计谋,诡计,诡计,计谋!真是活够了。”


“行了,父亲,如果你年轻时没有耍过许多计谋,你就议论别人吧。”


“可我跟你们现在不一样,告诉你吧。”


“总是说不一样。”


希尔达来了,听说了事情的新进展后也恼了。她也是无法容忍妹妹和一个猎场看守闹出公开的丑闻来。简直是太掉身价了!


“我们为什么不消失到不列颠哥伦比亚去,跟你们分开,省得闹什么丑闻了。”康妮说。


可那没用,丑闻照样会公开。如果康妮和那男人走,她最好能跟他结婚,这是希尔达的主意。马尔科姆爵士对此心里没底。这段私情还是会闹得尽人皆知。


“你想见见他吗,父亲?”


可怜的马尔科姆爵士,他才没这雅兴呢。而可怜的麦勒斯更没兴趣。可他们还是见面了,是两个男人单独在俱乐部的一个单间里吃的午餐,两个人都上下把对方打量了一番。马尔科姆爵士喝了不少威士忌,麦勒斯也喝了酒。他们一直在聊印度的事,麦勒斯在这方面知道得更多些。


整顿饭期间他们都在谈印度。直到上了咖啡,侍者下去了,马尔科姆才点上雪茄,诚恳地说:“年轻人啊,我女儿怎么办?”


麦勒斯莞尔,反问:“哦,先生,什么怎么办?”


“你已经让她怀了你的孩子。”


“那是我的荣幸!”麦勒斯笑道。


“荣幸,上帝!”马尔科姆爵士“扑哧”一声笑出来,又变成了一个苏格兰人,露出淫荡的神情来。“荣幸!怎么样,唉?感觉好吧,孩子,是不是?”


“好!”


“我猜就是!哈——哈!我的女儿,像我!我从来都不放过纵欢的机会。尽管她母亲,哦,上帝!”说着他眼睛朝天看去。“可是你让她热起来了,是你让她热起来了,我看出来了。哈哈!她身上流的是我的血!是你点燃了她这堆干草垛。哈哈哈!我真为这高兴,我实话跟你说吧。她需要这个,哦,她可是个好女子,一个好女子呀。我就知道她会滋润起来,只要有他妈的一个男人能点着她!哈哈哈!一个猎场看守,嘿,我的孩子!要我说呀,你是一把偷猎的好手儿。哈哈!现在,说真的,我们现在怎么办呢?说真的,你该明白!”


说真的,他们没商量出个子丑寅卯来。麦勒斯,尽管有点微醉,总算比那老爵士清醒。他让这场谈话尽量有头绪,因此就不怎么说。


“你是个猎场看守!哦,你做得对!那场狩猎值得一个男人花工夫,对吗?试验一个女人,就得拧她的屁股。摸她的屁股,就能知道她行不行,哈哈!我真羡慕你,孩子,你多大?”


“三十九了!”


爵士闻之不禁挑起眉毛来。“都那么大了!没事,看你那模样,你还有二十年的好日子呢。哦,什么猎场看守不看守的,你是只斗鸡,我闭着一只眼都看得出来。你可不像那个该死的克里福德,一条胆儿小的狗,压根儿就没劲,压根儿!我喜欢你,孩子。我敢打赌,你那家伙好使,哦,你是只小斗鸡,我看出来了,你是个斗士。猎场看守!哈哈!哼,我可不敢把我的猎场托付给你看守!不过,你看,说真的,我们怎么处理这件事?这世界上到处都是些该死的老娘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