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原始儒家
原始儒家指的是由孔子开创的,孟子、荀子发展的春秋战国时期的儒家。孔子死后,他的弟子们继承他的事业,传播他的思想。由于出身、生活条件以及性格、阅历的不同,他们对孔子的理解便各不相同了。因此儒家内部分裂为八个小的派别:子张之儒、子思之儒、颜氏之儒、孟氏之儒、漆雕氏之儒、仲良氏之儒、孙氏之儒、乐正氏之儒。(《韩非子·显学》)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孟子的孟氏之儒,和荀子(荀卿,一曰孙卿)的孙氏之儒。
孟子(约公元前372—前289年)名轲,战国时代邹国人。《史记·孟荀列传》说他“受业子思之门人”。孟子思想敏捷,能言善辩,也和孔子一样聚徒讲学,游说诸侯。不过孟子时代,士阶层进一步壮大,成为举足轻重的政治势力。虽然孟子所说的,诸侯仍然不听,但待遇比孔子大大不同。他乘车出去,后面总要有几十辆车跟随,而且有许多人服侍。
孟子积极保卫孔子的思想传统。当时杨朱的为我思想,墨子的兼爱思想盛行于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孟子·滕文公下》)。“为我”是对国家政权组织和君主制的否定,“兼爱”是对家族组织和父权制的否定,两者都向儒家礼的观念提出严重挑战。孟子大声疾呼,对杨墨提出尖锐的指控:“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他常常与杨墨之徒展开辩论,他说:“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孟子·滕文公下》)
孟子思想的特点是大大地发展了孔子仁的思想。他是儒家仁义派的代表。在政治上,他把孔子“德政”发展为“仁政”。他认为,每个诸侯都应该从自己的仁心出发,对人民推行仁政。仁政的首要一条是“制民之产”,让老百姓有田产。孟子认为,民众有了稳定的家业,才会有稳定的思想,尊重现时的社会秩序;如果他们没有稳定的家业,当然不会有稳定的思想,就会干各种违法的事。行政长官作为民之父母,应该认识到,人都是要吃穿、养家糊口的,不能让他们辛苦一年,结果连家都不能养。照孟子的看法,在各种治民的方法中,最好的就是将土地分为公田与私田,公田归贵族,私田分给农民。让农民在公田上劳动,为贵族出劳役,他称之为“助”;公田上的农活结束,才可以在私田上劳动,私田上的收入属于农民自己。这就是井田制,标准的井田制是将一平方里900亩的土地划为九块,每块100亩,其中800亩分给八个农户,让他们各占有私田100亩,另外100亩是公田。在井田制的基础上,还要实行不违农时、封山育林等政策,从而取得用不完的财富,使人民“养生丧死无憾”。提倡经营蚕桑,养家畜家禽,使70岁的人可以穿绸吃肉;再将学校开办起来,灌输孝悌的道德观念;就可以做到“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孟子·滕文公上》)。孟子认为这就是王道政治。这样的目标在今天看来似乎微不足道,但是在当时却是很了不起的,所以孟子很有信心地说,能做到这点的人即可以“王天下”。
孟子主张有利于农民,但并不同意许行、陈相等人的农家观点。农家认为,统治者应该与农民一样参加劳动,政务利用早晚吃饭的时候来处理。这是一种绝对的平等观。孟子持相反的观点,认为社会必须有分工:百工从事制造陶器、缝衣制帽等工作,必须与务农分工,人不可能边务农边做百工;同样治国与务农也要有分工,人不可能边务农边治理国家。他说,治国的人是劳心者,务农的人是劳力者。劳心者是管理者,劳力者是被管理者,劳心者不能参加体力劳动,要由别人来养活,而劳力者则要参加体力劳动,去养活劳心者。不然这个社会便无法维持。分工是人类进步的标志,农家否定分工当然是不对的,但是孟子在这里只看到分工的合理性,却没有看到,它给了一部分人利用分工对于他人进行剥削和统治的机会。缺少必要的监督,管理者便会将职权变成特权,对社会造成危害。
孟子主张民贵、君轻,他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孟子·尽心下》)民之所以重要,是因为社稷存亡,君主废立全在民心的向背,天子之所以为天子,不是因为他有势力,而是因为他得到民众的拥护。所以君主的地位不是一成不变的,当他的行动危害社稷,引起民众的不满之时,就应该更换。民贵当然不是说民比君更尊贵,而是封建社会思想家看到民众地位的重要性,对人民的作用最大限度的肯定。
他还认为君臣之间不应该仅仅是臣服从于君,而应该相互尊重。他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孟子·离娄下》)宋明以后的儒者主张“君教臣死,臣不敢不死”,反映了专制主义不断强化之后,君权的恶性膨胀和臣地位的下降。但孟子时代儒家还是生气勃勃的,敢于向君主要求尊重,而且认为君如不尊重臣,臣有权不尊重他,直至把他看作仇敌。
武王伐纣是中国历史上的重要事件,对于儒家来说,伐纣有一个以下犯上的问题。孔子心中这个疙瘩解不开,所以在听周武王的乐曲时说它“尽美矣,未尽善也”(《八佾》)。但孟子比孔子开明得多,他认为处死纣这样的君是正义的,不算以下犯上,不能说弑君,因为他已够不上君,只是一个匹夫。“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孟子·梁惠王下》)在君主制时代,这是非常解放的思想,无怪乎暴君们不能容忍。大搞君主专制的明太祖朱元璋,在起义反对元朝统治时,从来没有对孟子“民贵君轻”,“诛一夫纣”等等提出异议。可是当上皇帝之后,感到这些言论对自己不利,态度大变,于是咒骂孟子说:“这老东西如活到今天,我饶不了他!”按他的本意,《孟子》是应该废止的,但是尊孟的传统已历数百年,废止是不合适的,他于是命人删去《孟子》中85章这类文字,占全书的1/3,搞成一个所谓《孟子节文》,颁行天下。许多年中,人们只能读《节文》而不能读《孟子》。直到永乐年间方才重新恢复《孟子》的地位。
孟子对儒家学说的另一贡献是他的性善论。儒家教人修养道德,为善不为恶,但是这样做的根据是什么呢?孔子对此没给正面答复,他说过:“性相近也,习相远也。”(《阳货》)似乎没有真正解决性是什么的问题,所以子贡说:“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公冶长》)孟子大大前进一步,他把善和人性联系在一起,认为人性是善的,人性中本来存在儒家伦理道德规范——仁义礼智,这是人和禽兽的根本区别。他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孟子·告子上》)恻隐、羞恶、恭敬、是非是四种人所固有的道德情感,是不用学习和思虑便有的“良知良能”。所谓仁义礼智就是人的天赋道德情感,人的良心。能扩充四种感情,古人称为“四端”,就可以把仁义礼智做成极大的事业,可以侍奉父母,保全四海。如不扩充四种感情,甚至反而戕害它们,那么人就会丧失善性——人性,而成为禽兽。孟子夸大了人的道德良心,以为它是天赋的,其实它是一定社会组织中的人,由于学习、实践道德规范,在内心逐步培养起来的。当然,良心决不等于人所学习的道德规范相加之和,从学习实践道德规范到良心的产生有一个飞跃的过程,但源泉仍然是社会道德规范和人对它的学习、实践。不过,孟子由此提出的性善论,对后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成为整个封建时代的正统观点。
孔子认为,人的实际遭遇、物质生活由命决定,而人的道德生活则由人自己决定。孟子同意这个观点,并从性命关系上做了新的解释。他说:“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孟子·尽心下》)声色臭味安佚等感官需要是性之所欲,但能否满足,满足到什么程度是命决定的,所以君子不把它们看作性,不以为是必须实现的人性的要求,命运怎样就怎样,不争不怨。他又说:“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智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孟子·尽心下》)仁义礼智天道等等客观上能实现多少受命运的限制,但积极追求、努力实践它们则是人性的精神需要和内在使命,由自己决定,所以君子不把它们看作命,不认为在这些方面可以无所作为,随波逐流。
总之,孟子立足于人心,讲仁义道德,王道仁政。在他看来,国君扩充仁义之心便能实施仁义之政和王道,这样的国君为天下人心之所向,众人都以成为他的臣民为幸,他不靠耕战,只靠仁义即可王天下。不错,人心向背是决定胜负的重要因素,但这些因素必须转化为物质力量,才能实际起作用。在战争连年不断,军力和财力决定生死存亡的时代,孟子拿这种学说去游说诸侯,理所当然地被看作“迂远而阔于事情”(《史记·孟荀列传》),得不到诸侯的信用。所以孟子最后只好结束政治生涯,走着和孔子相同的道路,与弟子一起著书立说。
荀子(约公元前325—前238年)名况,字卿,亦称孙卿,战国末叶赵国人。曾长期在齐国稷下学宫从事研究和讲学,很受齐王重视。后因有人诬陷,出走到楚国,做过兰陵(在今山东峄县东)令,罢官之后著书数万言,阐发自己的儒学观点,这就是《荀子》。荀子的看法与孟子不同,所强调的是礼乐。他把儒家、齐国稷下学派、前期法家的理论综合在自己的理论体系中,形成集先秦诸子之大成的荀学。
他特别重视礼的作用,认为:“礼者治辨之极也,强国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总也。王公由之所以得天下也,不由所以陨社稷也。故坚甲利兵不足以为胜,高城深池不足以为固,严令繁刑不足以为威,由其道则行,不由其道则废。”(《荀子·议兵》)礼是治理的准则,强盛的根本,有它才有威严,有它才能建立功名。没有它即使有坚甲利兵也不能取胜,有高城深池也不能稳固,有严令繁刑也不能树立威信。诸侯行礼义可以得天下,不行礼义则亡国丧邦。不过,荀子的礼和孔子的礼已经有了很大差异。孔子心目中的礼是周公制订的周礼(当然包括孔子对它的损益、改进),而荀子的礼已经是战国时代的产物,是后王的创造,它包括法的大原则和道德的内容:“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荀子·劝学》)
礼为什么能有如此巨大的作用呢?荀子用他的社会学思想解释说,人有许多地方不如禽兽,但人能支配利用它们,最根本的原因在人能合群。“人何以能群。曰分〔fen奋〕。分何以能行?曰义。故义以分则和,和则一,一则多力,多力则强,强则胜物……”(《荀子·王制》)所谓分指的是名分,即人的社会地位。他认为要使群能存在,人的地位权势就不能一样,一样就没有统治、管理,也就不能统一,群就要瓦解。圣王有见于此,所以制定礼义,把人分为贫富贵贱,于是有了分,也就保住了群。由于当时人们的等级观念根深蒂固,所以荀子错误地以为凡有组织、领导、管理的地方,必然有人的身份等级的差别。这当然是不对的,不过由这里也可看出荀孟之间的差异,孟子以为伦理道德等等的根源全在人心,荀子则认为其根源在人类社会,在社会组织的需要。荀说要比孟说更接近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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