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绿对蓝金越有把握,它对右红的态度就越大胆。它见了情敌不再逃避,有时两只雌鸟间还会发生决斗。蓝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行为很奇怪。通常,在与鸟群任何成员的争吵中,蓝金都会勇敢地支持自己的妻子,但它现在内心十分矛盾。它也会摆出威胁左绿的样子,但不会采取实际行动。而且,有一次,我还看到蓝金对着右红稍稍摆出了威胁的姿势。显然,在这种情况下,它十分压抑、尴尬。
这场罗曼史的结局很突然,也很有戏剧性。有一天天气晴好,蓝金不见了,跟着它消失的居然是左绿!我觉得,这两只成年的鸟经验丰富,不会同时遭遇不幸,显然它们一起远走高飞了。感情上的纠葛是十分痛苦的,动物与人在这一点上一样,下文我还要讨论这一点,我觉得蓝金有可能是因为感情上的矛盾而离开了鸟群。
在老的寒鸦夫妻中,我还从未发现有此类事情发生,我觉得应该也不会发生。凡是我长期观察的寒鸦夫妻,它们都至死不渝。可是,只要找到了合适的伴侣,寒鸦中的寡妇或鳏夫会毫不犹豫地再婚。不过等级较高的老雌鸟很难再找到合适的伴侣。灰雁绝对不会再婚,我在《灰雁的四季》一书里讨论了这个问题。
寒鸦在第二年里就可以生育。实际上它们大概是在第二个秋天才真正成熟。这时它们第一次全身换羽,不仅身上的羽毛会更换,翅膀和尾巴上的大型飞羽也会换新的。换羽之后,遇到晴好的秋日,这些鸟就会处于明显的性兴奋状态,尤其喜欢寻找可以筑巢的洞穴。前文提及的“叽咯叽咯”声充斥耳边。当天气变凉后,换羽后的性兴奋状态也会消退,潜藏于心底。在温暖的冬日,“叽咯叽咯”声有时也会从烟囱传到房间里。到了二三月,这种情况更为显著,“叽咯叽咯”的声音会响彻整个白天。
这个时候,寒鸦会进行另一项仪式,这可能是寒鸦整个社会生活中最有趣的仪式了。3月末,“叽咯”之声达到了高潮,墙壁的某些洞穴里,合唱格外响亮。与此同时,音色也发生了变化,更加深沉、圆润,像是“一噗、一噗、一噗”的声音,间隔越来越短,节奏越来越急促,到了唱段的末尾,音调变得很疯狂。于是,激动的寒鸦会从四面八方冲向这个洞穴,张开羽毛,拿出了威吓的架势,也加入“一噗”演唱会。
这场演唱会有什么用意呢?我过了好久才搞明白:这是针对“犯罪分子”的共同行动。要理解这种与生俱来的集体反应,我们还得仔细分析一下。
通常,如果一只鸟在筑巢的洞穴里叽咯叽咯的叫,其他寒鸦不会轻易地攻击它。因为侵略者总是处于劣势。寒鸦有两种不同的威胁方式,形式和含义都不一样:如果争议仅仅是关于社会地位,争斗的双方会把身体拉长,张开羽毛,威胁对方。这种姿态隐含着要飞起来,落到对手背上的意思。这种姿势是打斗的前兆,公鸡和其他鸟类也会这么做,双方都飞起来,扭在一起,用爪子和喙攻击对手,想挫败对方,把对方掀翻在地。第二种威胁方式恰恰相反。寒鸦会蹲下来,低下头和脖子,背部的羽毛耸起,形成“猫背”姿势,十分有趣。尾巴会侧向对手,展开成扇状。在第一种威胁方式中,寒鸦努力让自己显得尽可能高,而在第二种方式中,寒鸦努力让自己的块头变大。第一种姿态的意思是“如果你不让开,我会飞起来攻击你”,而第二种姿态表明“我会誓死保卫脚下的土地,一寸都不让步”。一只高等级鸟接近并想赶走一只低等级鸟时,如果后者采取了第二种威胁态度,前者就会撤退。除非入侵者自己也喜欢这个地点,例如想在这里筑巢,才会继续采取行动。在这种情况下,入侵者也会采取同样的威胁态度。这样一来,两只鸟就会肩并肩地长时间站在那里,用眼睛狠狠地盯着对方。它们之间很少爆发打斗,它们会一直蹲在原地,保持距离,快速、愤怒地去啄对方,但又够不着对方。每啄一次,它们都会大声呼气,上下喙磕出声音来。此类争吵的结果取决于谁坚持得更久。
整个“叽咯”仪式与第二种威胁态度密切相关,如果寒鸦不摆出那种姿势,它就无法发出“叽咯、叽咯”或者“一噗、一噗”的声音。和所有会划分势力范围的动物一样,两只寒鸦领地之间的边界取决于它们的打斗情况,一只寒鸦在自家附近会更勇敢地战斗,而到了别人的地盘就会泄气。因此,当一只寒鸦在自己“合法”的筑巢洞穴边叽咯时,与入侵者相比,它从一开始就占据了很大的优势。而且,这种优势比个体之间力量或等级的差异更重要。
不过,适宜筑巢的洞穴实在过于抢手,有时一只强壮的寒鸦也会攻击一只较弱的寒鸦,以抢走后者的筑巢洞穴,而且动起喙来毫不留情。这时,我所说的“一噗反应”就会出现。捍卫家园的寒鸦十分愤怒,一开始会大声“叽咯”,之后会逐渐变为“一噗”声。如果一开始它的妻子不在身旁帮忙,听到号令也会冲过来,羽毛蓬松,一起“一噗、一噗”叫,攻击入侵者。如果入侵者还不立即撤退,一件令人惊奇的事就会发生:只要是听到了“一噗”声的寒鸦,都会一边“一噗一噗”地大叫,一边暴风般地来到受威胁的洞穴旁。这时,最初的战斗场面不见了,只见一大群寒鸦愤怒地“一噗一噗”大叫,声音越来越响亮,频率越来越快。在发泄了愤怒之后,鸟群就安静地散开了,只有窝的主人还留在原地,在恢复平静的家里小声地“叽咯”。
一般而言,只要聚集了几只寒鸦,就足以结束战斗,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最初的入侵者也会加入“一噗”大叫的行列!喜欢把人类的特点赋予动物的观察者可能会觉得,这是狡猾的入侵者为了不让别人怀疑自己,才会贼喊捉贼。可实际上,入侵者也是不明不白地引发了“一噗”反应,它并不知道自己就是这场动乱的始作俑者。它就这样一边“一噗”地叫着,一边环顾四方,好像它也在寻找犯罪分子,那伪装的样子竟是如此的真诚。
不过,我也经常看到赶来的救兵认出入侵者的情况,如果入侵者执迷不悟,救兵会狠狠地教训它一顿。在1928年,寒鸦群的君主是一只粗鲁的喜鹊,它是和寒鸦一起养大的。喜鹊的战斗力远在寒鸦之上,而且和寒鸦不同,喜鹊并不算是社会性鸟类。寒鸦群的社会动力和社会禁忌有很好的调节,这让人类特别感兴趣,而喜鹊完全没有这些特点。因此,这个长着羽毛的恶棍完全不知好歹,很快成了寒鸦群中的不安定因素,就像人类文明社会中的惯犯。这个恶霸一次又一次地强行进入寒鸦夫妇的窝中,引发一场义愤填膺的“一噗”仪式。尽管喜鹊不会做出“一噗”反应,而是继续它的恶行,但寒鸦群起而攻之,逼迫它停止攻击。喜鹊有了惨痛的教训,就再也不敢进犯寒鸦的窝了。因此,尽管我一度非常担心,所幸寒鸦的卵和幼雏都没有受到伤害。
在“一噗”反应和“嘎嘎”反应中,年老、强壮、高等级的雄性寒鸦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它们还以另外一种方式保护了自己的家园。1929年秋天,有一大群迁徙的寒鸦和白嘴鸦(Rook)经过我们村子,这群鸟足足有200多只,落在我家附近的田里。我家的寒鸦中,当年出生的和之前一年出生的都和这群野鸟混在一起,无法分辨。家里只剩为数不多的几只老鸟。我觉得这是一场灾难,眼看着我两年的心血就要化为乌有。我特别清楚,一群迁徙的同类对年轻寒鸦的吸引力非同小可,年轻的鸟看见一片黑压压的翅膀就特别神往,不由自主地就会和鸟群一起飞走;要不是金绿和蓝金,我的辛勤劳动成果就会随风而去。(更准确地说,是逆风而去,因为寒鸦更喜欢逆风飞翔)。我家的寒鸦中,老资格的雄鸟只有金绿和蓝金。它们俩不停地在我家和田地之间来回飞。它们做了一件让我非常难以置信的事,如果不是我多次亲眼目睹此事,而且我和同事们还一起通过实验证明了此事,我到现在都会怀疑这是不是真的。这两位长老各自从鸟群中找出一只我家的幼鸟,然后用一种非常独特的方式把它带回家。老鸟会用一种特别的动作引导幼鸟一起飞,寒鸦父母引导子女离开危险地点时也会做出这种动作。寒鸦父亲或母亲会从幼鸟后方飞过去,低空掠过幼鸟的背部,在刚好处于幼鸟正上方时,它会把收紧的尾巴很快地向侧方向一摇,这个姿势会迫使站在地上的鸟条件反射一样地“跟随领袖”。老寒鸦作完上述动作后,就会飞回我家,并回头看小寒鸦是不是一直跟着自己。兆客以前就用这种方式为自己的养子带路。
在整个过程中,金绿和蓝金不停地发出一种鸣声,这与它们的飞行鸣声完全不同。前者是一种拖长的低沉声音,后者是一种短促、轻柔的叫声。普通的飞行鸣声听上去像是调门比较高的“咔,咔”声,而新的鸣声听着是“咔哇,咔哇”。我突然想起自己以前也听到过这种叫声,但直到这时才明白了这种叫声的含义。
两只老鸟非常卖力,训练有素的牧羊犬能够把一大群羊赶到一起,可是它们也比不上这两只老鸟的效率。老鸟片刻不停地工作,直到天黑。正常情况下,寒鸦天一黑就休息了。老鸟的工作可不轻松,因为它们刚刚把几只鸟哄回家,这些鸟十有八九又会飞回到草地上去,加入迁徙的鸟群。幸好到天黑时,迁徙的寒鸦群继续前进了,我长舒了一口气,在我们家所有的小寒鸦中,只有两只飞走了。
这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决定更加深入地研究“咔”与“咔哇”两种鸣声的含义区别。不久我便搞清楚了,原来两种鸣声都表示“跟我一起飞”,但寒鸦发出“咔”的叫声时,它是想往远处飞,发出“咔哇”的叫声时,它是想往家里飞。我早就注意到迁徙中的寒鸦群会发出不同的叫声,比我家寒鸦的叫声更尖厉,现在我明白了背后的道理。迁徙中的寒鸦远离家乡,它们“回家的本能”暂时停顿了,也就不会想到要发出“咔哇”的鸣声。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听到远行的鸣声“咔”。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可以猜测一下春季寒鸦群重新飞回繁殖地时,会不会发出“咔哇”的鸣声呢。我的寒鸦群经常会发出这两种鸣声,那是因为它们的活动范围就在栖息地附近,即便冬天也是如此。
尽管这种鸣声可以解释为“和我一起飞”,但需要强调的是,这种鸣声只是表明这只鸟自己的情绪,而绝不是一种命令。但是寒鸦个体这种完全没有目的的情感流露却极具感染性,就像人类打哈欠那样。正是这种相互间的情绪感染,使得所有的寒鸦最终都能一起行动。因此,鸟群、兽群,甚至是鱼群的活动并不是专制的领袖决定的,而是由一种类似于民主投票的方式决定的。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你会发现在某些情况下,一群寒鸦的行为看上去毫无章法。这种情绪的互动有时会延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鸟群完全无法做出决定。要想做决定,就需要有意地压抑当前的各种冲动,专注于某一动机,但只有人类完全拥有这种能力,某些比较聪明的哺乳动物也在一定程度上具备这种能力。有时,一群寒鸦会意见不一,有的叫“咔”,有的叫“咔哇”,有时连续叫了半个小时还没有达成一致,让人类观察者很不耐烦。比如寒鸦飞到离家几公里外的一块地里,当它们填饱了肚子,其实马上可以飞回家,但对于寒鸦,“马上”是一种很宽泛的时间概念。最后,有几只鸟——往往是年纪比较大、反应比较快的寒鸦飞了起来,发出“咔哇”的叫声,于是整群鸟都跟着它们离开了地面。但是,刚刚飞到天上,问题就出现了:鸟群中显然还有一些鸟处于“咔”的情绪中。于是就发生了“咔”与“咔哇”的争辩,鸟群盘旋了一阵子,最后又落了下来,有时甚至是落在了离家更远的一块地里。如此反复十几次之后,“咔哇”的情绪逐渐在鸟群中占了上风,最终,这种情绪像雪崩一样蔓延到所有的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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