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遇到麻烦了,”施奈德说,“牛群出了问题。”
就在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枪声,看着拖在牛群后面卷起的尘土时,炙热的气温已经明显降低了。空中出现了一层薄雾遮住太阳,南风越刮越大。
“快点,”安德鲁斯说,“趁现在有风,我们把这些牛皮装上车。”
施奈德举起手。“等等。”查理·霍格离开拉马车的牛队,站到了施奈德和安德鲁斯身边。他们听到快马急促的奔跑声。米勒驱马出现在被剥掉皮的野牛尸体中间,马急速向他们冲过来。快接近站在那里的这几个人时,他突然拉紧缰绳,停下马,马后腿直立起来,前蹄在空中刨了一会儿。
“野牛想逃出山谷,”米勒声音嘶哑,急促地说道,“它们分成十至十二头一小群,我来不及把它们挡回去,我需要帮手。”
施奈德嗤之以鼻。“见鬼,”他有气无力地说道,“让它们走好了,反正只剩下两百头左右。”
米勒没有看施奈德。“威尔,你骑上马,等在那边。”他向西指着离山坡两三百码的地方说道,“弗雷德,你躲在那边——”他向东指着相反的方向。“我留在中间。”他对安德鲁斯和施奈德说道,“如果有牛群朝你们的方向跑过来,让它们掉头。你们只要向牛群打两三枪,它们就会掉转方向。”
施奈德摇摇头。“没用。如果它们分成一小群一小群的,我们没法让它们都掉头。”
“它们不会同时都到,”米勒说,“它们一次最多来两三群。我们可以让它们掉头。”
“那又怎么样呢?”施奈德带着哭腔说道,“那他妈的又怎么样?让一些野牛逃掉又不会要你的命。”
“快点,”米勒说,“它们随时都会发起冲击。”
施奈德把手举向天空,耸了耸肩膀,朝自己的马走去。米勒策马走向山谷中间。安德鲁斯上了马,开始向米勒刚才所指的方向走去,然后却朝那边的马车骑去,查理·霍格已经回到马车跟前。
“你有步枪吗,查理?”安德鲁斯问。
查理·霍格神情紧张地回过头。他点点头,从弹簧座位下面取出一支小步枪。“只有一支你的小步枪,”他一边说一边把枪递给安德鲁斯,“但是足以让野牛群掉头。”
安德鲁斯拿起枪,朝山坡骑去。他让马面对野牛将要过来的方向,等待着。他看着山谷那边:米勒停在中间,俯身伏在马背上,面对着牛群,没有一头牛能够看到他;米勒对着的那边,施奈德猫在马上像是睡着了,因为距离远,看上去很小。安德鲁斯又转向南面,倾听是否有咚咚的马蹄声,如果马蹄声来了,意味着牛群奔跑过来。
除了耳边风轻轻的呼啸声,什么声音也没有听见。寒风吹得耳朵生疼。一层薄雾从山上飘下来,山谷南面一带显得很柔和;原来静静悬在南山顶上的一小片云朵现在扩散开来,飘到没有通路的山谷尽头的上方,云的下方呈灰土色,在云层上方,阳光照射的白色蒸汽在强风的吹动下盘旋缠绕,这股强风在山谷这边是感觉不到的。
一阵隆隆巨响震撼大地,安德鲁斯的马惊得连忙后退,两只耳朵在头颅两侧水平放下。安德鲁斯扫视了一下南山上方的天空,以为自己刚才听到了雷声,但地下的隆隆声持续不断。就在正前方不远的地方扬起了一阵轻轻的尘雾,刚起来就被风吹散了。突然一群牛从阴影中冲出来,冲到还沐浴在阳光中的山谷地带。它们奔跑奇快,但不是正对着他来的,而是快速左转右拐,好像在躲闪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看不见的障碍物。它们左拐右转的样子,似乎三四十头野牛就像一头动物,一心一意、步调一致——没有一头牛掉队,或者转到和大队牛群相反的方向。
片刻间安德鲁斯呆坐在马上一动不动,不由得想要转身逃离汹涌而来的野牛群。这股力量来势凶猛、意志坚定。他无法相信夹在臂下的小型步枪的几声枪响会被野牛群听到或者感觉到。他无法相信这群野牛会掉转方向。他在马上扭动身体,转动了一下僵直的脖子,好看到米勒。米勒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米勒指着牛群喊叫起来,但声音被野牛越来越响的奔跑声淹没了。他用手和手臂比画着,好像是在向牛群扔石头。
安德鲁斯脚后跟一磕马肚子,马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后退着蹲了下去。在绝望和恐惧之中,安德鲁斯脚后跟又使劲儿踹了一脚上下起伏的马肚子,并且用枪托击打马颤抖的臀部。马向前蹿去,几乎把他摔下来。马疯狂地跑了一阵,甩着头,想挣脱安德鲁斯拉得过紧的马嚼子;接着由于马的挣扎,马嚼子拉得不那么紧了,不那么疼了,马安定下来,轻松地朝牛群跑去。风吹打着安德鲁斯的面庞,刮得他的眼睛直流泪。顷刻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走向哪里。
接着,他的视线恢复了。牛群就在不足三百码以外的地方,飘忽不定,左弯右拐,但是是冲着他来的。他拉马停了下来,把枪甩到肩膀上,枪托靠在脸上冷冰冰的。他朝狂奔的牛群中间打了一枪;在隆隆的牛蹄声中,他几乎没有听到自己的枪响。他又打了一枪。一头牛跌跌撞撞,然后倒了下去,但其他的牛绕过倒下的野牛,像湍急的河水一样从倒下的牛身边飞泻而来。他打了一枪又一枪。突然,牛群转向他的左边,穿过山谷,朝米勒奔去。安德鲁斯脚后跟磕了一下马肚子,一边跟着飞奔的牛群跑去,一边朝狂奔的牛群射击。牛群渐渐地掉转方向,最后速度慢了下来,朝刚才来的方向往回奔。
安德鲁斯拉住马,停了下来。他喘着气,看着前面奔跑的牛群,听着牛蹄咚咚的喧嚣声渐渐远去。紧接着刚才的声音,另一阵相似的声音隐隐传来。他朝山谷那边望去。另一群野牛,比刚才那群小些,飞快地穿过平地朝施奈德奔去。安德鲁斯看着施奈德朝牛群开枪射击,并且跟着牛群一起转向,然后把它们赶了回去。
三个人一共挡回了牛群的六次冲击。最后当再也没有奔跑的牛蹄声打破沉寂,并且等了几分钟后,也没有出现期待中的另一次野牛冲击时,米勒招呼另外两个人把马骑到他这边的山谷中间来。
安德鲁斯和施奈德悄悄地朝米勒骑去。他们让马自己走,这样如果野牛再一次发起冲击,他们就可以听到动静。米勒朝山谷远处望去,眯着眼睛看着野牛刚才奔跑的方向。
“我们终于击溃它们了,”米勒说,“它们再也不会像刚才那样发起攻击了。”
安德鲁斯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我从未想到会有这样奇妙的事情,”他对米勒说,“野牛看上去是齐心协力、早有预谋的。”在他看来他以前从未真正了解过野牛。他已经剥了上百头牛皮,也已经杀了不少牛。他吃过它们的肉,闻过它们的臭味,浑身沾满了它们的鲜血,但从未像现在这样了解过它们。“它们经常这样行动吗?”
米勒摇摇头。“你还是别费心思猜它们会干出什么来,你永远不知道它们会干出什么来。我捕猎野牛已经二十多年了,我也不知道。我曾经见过它们一起跳下悬崖,堆积在山谷里,有一百头牛那么高——有几千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我曾经见过一只乌鸦就把它们吓得呆若木鸡;我曾见过有人在一群野牛中间走来走去,而它们却一动不动。如果你想要知道它们下一步要做些什么,那你是自找麻烦;你所能做的就是不做任何猜想,直接冲进去,能杀多少就杀多少。”米勒说话时并没有看安德鲁斯,他的眼睛盯着山谷,此时的山谷,除了被他们杀死的遭到践踏的野牛以外,空荡荡、静悄悄的。他深吸了口气,转向施奈德,“还好,施奈德,我们总算有了凉爽的天气,现在干活就不那么难受了。”
“等一会儿。”施奈德说,眼睛哪儿也没看。他仰起头,好像在倾听着什么。
“你又听到它们的动静了?”米勒说。
施奈德做手势让他别吭声。他在马鞍上又坐了一会儿,依然倾听着,还嗅了嗅空气。
“怎么回事儿?”米勒问。
施奈德慢慢转向他。“我们离开这儿。”他轻声说道。
米勒皱了皱眉头,眨眨眼。“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施奈德说,“但肯定有事情,我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米勒轻蔑地哼了一声。“你比野牛还要容易受惊吓。快点儿,我们还有半天时间。过一会儿牛群就安静下来了,天黑之前,再弄几头。”
“听。”施奈德说。
三个人静静地坐在马鞍上,倾听着,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是在听什么东西。风已经停下来了,但空中依然冷飕飕的。他们只听到一片宁静:松树林中没有一丝风响,也没有鸟叫,他们的马喷着鼻息。有人在马鞍上动了一下,发出了皮革轻轻的咯吱咯吱的声音。米勒拍了一下大腿,打破了宁静。他转身对着施奈德大声说道:
“究竟什么——”
但他没能说完。他的话被施奈德伸出的手臂和指头打断了,但施奈德的手并没有指向任何东西。安德鲁斯不解地看着施奈德,又看了看米勒;接着他的视线停在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空中。一片雪花,大大的软软的,像落下的羽毛在空中缓慢飞舞着。他看着看着,看到一片又一片雪花。
他的脸上绽出了笑容,喉咙里发出了兴奋的呵呵声。
“嗨,下雪了,”安德鲁斯笑着说,再次看了看施奈德,又看了看米勒,“你们今天早上有没有想到过——”
他的声音被咽在了喉咙里。米勒和施奈德都没有看他,也没有表示他们在听他讲话。看着阴沉的天空中雪越下越猛,他们的脸都紧张地绷了起来。安德鲁斯迅速扫了一眼查理·霍格,查理·霍格一动不动地坐在几码以外马车高高的座位上。查理·霍格抬着脸,仰望着天空,双臂抱在胸前;双眼不停地翻动着,但头没有动,双臂再也没有松开。
“我们走吧。”米勒轻声说道,仍然看着天空,“天气还没有太糟糕,或许我们还能赶回营地。”
他掉转马头,骑了几步,来到查理·霍格跟前。他从马鞍上俯过身子,使劲儿摇晃查理·霍格的肩膀。
“我们拖运吧,查理·霍格。”
一瞬间,查理·霍格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米勒就在跟前。当他转脸面对米勒时,似乎并没有认出这张黑胡子的大脸,脸上因为融化的雪花开始闪闪发亮。接着他的眼光聚在一起,颤抖着声音说道:“你说过一切都会顺利的。”他的声音大了起来,带着责备的口吻,“你说过在下雪前,我们就把一切搞定了。”
“没事的,查理,”米勒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查理·霍格提高了嗓门:“我说过我不想来,我告诉过你——”
“查理!”米勒的声音喊得都沙哑了。接着他放低声音说道:“我们现在是在浪费时间。快赶着你的车队回营地吧。”
查理·霍格看着米勒,嘴动着,想说话,但并没有发出声。然后他把手伸到后面,从夹子上拿起长长的牛鞭,沉重的把柄后面拖着编在一起的皮革。他啪的一声甩在头牛耳朵的上方,在慌乱中皮鞭尖收得慢了一些,右侧头牛的耳朵上带出许多血。那头牛疯狂地甩着头,向前蹿去,拖动了其他的牛,让它们大吃一惊。瞬间,牛队跌跌撞撞,每头牛各拉各的,朝不同方向用力。然后它们安定下来,又开始平稳地向前拉。查理·霍格又甩响了皮鞭,车队轰隆隆地跑起来。他没花心思去引导牛队绕开野牛尸体,因此马车车轮轧过野牛尸体,一阵阵剧烈颠簸。硬邦邦的牛皮从马车上滑了下来,落到地上。马车没有停,牛皮也没有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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