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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宋元禅学


不过,说“看话禅”使中国禅宗的禅风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丝毫不等于说宋元时期的禅宗是“看话禅”的一统天下。实际上,在赵宋一代,除了大慧宗杲所倡导的“看话禅”之外,当时的禅宗,另有一股禅风也颇具影响,这就是由宏智正觉倡导的“默照禅”。


¥¥(三)从达磨之“面壁”到宏智之“默照”


“默照禅”的最大的特点,是以看心静坐为根本,认为无须多少文字语言,只要默默地静坐,便可萌生般若智慧,洞见诸法本源。这有如宏智正觉在《默照铭》和《语录》中所说的:“默默忘言,昭昭现前”,“廓尔而灵,本光自照,寂然而应,大用现前”(《宏智正觉禅师广录》,卷一)。


从某种角度说,“默照禅”带有向传统禅学复归的色彩。它与达磨的“面壁而坐,终日默默”很相似,所不同的是,“默照禅”也拈、颂公案,如宏智本人就有《颂古百则》留传于世,且颇有影响。当然,后来的“默照禅”禅师就不太注重公案之参究,而更注重于摄心静坐,潜神内观。也许正由于这一点,导致了后来“看话禅”对“默照禅”的批评和攻击。


就私交说,大慧宗杲与宏智正觉的关系不错,宏智在临终前曾把后事托与宗杲;但就禅学思想说,二者则颇多差异。因此,二禅之间终于出现了论争和相互指责。宗杲本人就曾直接批评“默照禅”,他说:“近年以来,有一种邪师说默照禅,教人十二时中事事莫管,休去歇去,不得做声。恐落今时,往往士大夫为聪明利根所使者,多是厌恶闹处,乍被邪师辈指令静坐却见省力,便以为是,更不求妙悟,只以默默为极则。”(《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二十六)《五灯会元》卷十九中也记载有宗杲对默照禅的攻击:少林九年冷坐,刚被神光觑破;如今玉石难分,只得麻缠纸裹。……老胡九年话堕,可惜当时放过;致令默照之徒,鬼窟长年打坐。宗杲的这段话把“默照禅”与“达磨禅”联系起来是不无道理的,正如我们在前面指出的,“默照禅”确实带有达磨“面壁而坐,终处默默”的特点。更有甚者,宗杲还斥责“默照禅”最后只能落得个二乘甚至外道的境界。在《答陈少卿书》中,宗杲指出:“邪师辈教士大夫摄心静坐,事事莫管,休去歇去,岂不是将心休心,将心歇心,将心用心。若如此修行,如何不落外道二乘禅寂断见境界,如何显得自心明妙受用、究竟安乐、如实清净、解脱变化之妙?”从这段话看,一个是注重“摄心静坐”,另一个则强调“自心明妙受用”,如果把它们放到禅宗史上去考察,则无疑前者较接近于传统的“禅定”,后者更接近于中国化了的禅宗的“道由心悟”。


至此,我们不妨对宋元时期禅学发展的基本路径做一个简要的回顾:如果说前期禅宗曾经以“以心传心”、“不立文字”在中国佛教界独树一帜,那么,宋元禅学由于出现了许多“公案”、“机锋”以及对这些“公案”、“机锋”进行注解的“评唱”、“击节”,从而使这一时期的禅学走向了前期禅学的反面,出现了注重义解、不离文字的“义理禅”、“文字禅”。但是,所谓“禅”者,原属“佛意”,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只可“悟得”,不可“理解”的,因此,“义理禅”、“文字禅”在相当程度上失却了禅宗“以心传心”的本色,故后来有大慧宗杲提倡“看话禅”。如果说出现于晚唐五代、盛行于赵宋的分灯禅在某种意义上是对前期慧能祖师禅的否定(如佛性理论和修行方法等),那么,大慧的“看话禅”则是对这种否定的再否定,是向前期祖师禅注重“道由心悟”、提倡“直指见性”修行方法的复归。当然,赵宋一代的禅学非只“看话禅”一家,宏智正觉所弘扬的“默照禅”就是一种与“看话禅”有着很大差别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对立的禅法——与“看话禅”是对祖师禅的复归不同,“默照禅”带有向“达磨禅”复归的色彩。就思想影响而论,不论是广度还是深度,“默照禅”均不及“看话禅”,真正对宋元以后之禅学产生较大影响的,当是“看话禅”。而“看话禅”的盛兴、流行,则使中国禅宗自宋元之后更加走向非理性主义的道路。


二、儒学化的“祖师禅”与老庄化的“分灯禅”


“看话禅”与“默照禅”虽然是后期禅宗的两个重要代表,但它们并不能概括整个后期禅宗。后期禅宗诸流派在教学、修行方法等方面是各具特点的,此正如惟则禅师在评五家宗风时所指出的:临济痛快,沩仰谨严,曹洞细密,云门高古,法眼详明(《宗乘要义》);又,杨歧五祖法演也说:临济如“五逆闻雷”(显其警绝),云门如“红旗闪烁”(显其微露),沩仰如“断碑横古路”(显其深奥),曹洞如“驰书不到家”(显其回头),法眼如“巡人犯夜”(显其隐微)。但这又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事情的另外一个方面是,由于这些流派均属分灯禅,因此,各宗之间又多有共同点,用元代中峰明本禅师的话说:“所谓五家宗派者,五家其人,非五其道。”(《天目中峰和尚广录》)明本还认为,禅门五宗,“亦非宗旨不同,特大同而小异”。同者,即同是“少室之一灯”;异者,即“语言机境之偶异”。天如惟则禅师也指出:“五家宗派,盛衰不齐,盖由师家机用死活之不等耳。”(《天如惟则禅师语录》,卷二)那么,从总体上说,后期禅宗在修行方法上究竟有些什么共同点?它与前期之祖师禅比,又有哪些殊异之处?禅宗思想的这种变化究竟是由什么原因造成的?凡此等等,都有待于人们去做进一步的思考和探讨。


¥¥(一)“顿悟见性”与“无证无修”


所谓“祖师禅”,语出《景德传灯录》。据《景德传灯录》卷十一“仰山慧寂禅师”章及《五灯会元》卷九“香严智闲禅师”章载:仰山问香严智闲:“师弟近日见处如何?”香严曰:“某甲卒说不得,乃有偈曰:‘去年贫,未是贫,今年贫,始是贫。去年贫无卓锥之地,今年贫,锥也无。’”仰山曰:“汝只得如来禅,未得祖师禅。”后香严复作一偈,曰:“我有一机,瞬目似伊,若还不识,问取沙弥。”仰山听后,方首肯曰:“且喜闲师弟会祖师禅也。”对于禅宗史上此一如来禅、祖师禅之谈,近代僧人太虚法师曾释之曰:如来禅与祖师禅相差之点,究在何处?大家可以考究一下。……所谓“去年贫,未是贫,今年贫,始是贫”,这是道出修证的阶级;而所谓“若还不识,问取沙弥”,这指明了本来现成,当下即是。所以如来禅是落功勋渐次的,祖师禅是顿悟本然的。(《太虚大师全书·法藏》)仰山与香严之问答和太虚法师的诠释,至少告诉我们一点,即所谓“祖师禅”,乃是一种不落阶渐之顿悟禅法。


从禅宗史上看,倡不落阶渐顿悟法门的,是六祖慧能及其所创立之南宗。南宗与北宗的一个重要分野,就是修行方法上的主顿或主渐。北宗的特点是“拂尘看净、方便通经”,即借助经教通过种种方便渐次修行;南宗的特点是“教外别传”、“直指见性”,主张以心传心、顿悟见性。南宗经过神会“不惜身命”的护持弘扬,后来成为中国禅宗之正统,其所提倡的顿悟法门也由慧能后学的进一步阐扬发挥,而成为禅宗的主要修行方法。


南宗在其发展过程中,逐步夸大顿悟的作用,进而把顿悟推到极致,认为唯有“顿悟一门,即得解脱”(慧海:《顿悟入道要门论》)。如同世界上的许多事物一到极端就要发生变化一样,南宗的修行方法至马祖道一之后,又为之一变,开始出现一种由直指心源、顿悟见性向随缘任运、无证无修方向发展的倾向。例如,马祖就说:道不用修,但莫污染。……但有生死心,造作趋向,皆是污染。若欲直会其道,平常心是道。何谓平常心?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无圣。经云:“非凡夫行,非圣贤行,是菩萨行。”只如今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景德传灯录》,卷二十八)马祖此一“平常心是道”的思想,为后学打开了方便之门,其弟子怀海便进一步说:“有修有证……是不了语;无修无证……是了义教语。”(《古尊宿语录》,卷一)把一切修证看成方便设施,把无修无证看成究竟、了义。怀海弟子希运更倡“众生本来是佛,不假修行”(《宛陵录》),“当体便是,运念即乖”(《钟陵录》),认为“语默动静,一切声色尽是佛事”(《宛陵录》)。至于从怀海门下分出的沩山灵佑、仰山慧寂和希运弟子临济义玄等,就越走越远,进入了以参公案、斗机锋为标志的“分灯禅”了。


慧能后学的另一系统青原行思、石头希迁,也在另一条路上把顿悟禅法不断推向前进。与洪州禅相类似,石头禅自天皇道悟、药山惟俨以后,也出现了提倡任性逍遥、不讲任何修证的倾向。药山曾以一句“云在青天水在瓶”闻名于禅宗史;天皇悟更提倡“任性逍遥,随像放旷”,“但尽凡心,别无圣解”;丹霞禅师主张“性自天然,不假雕琢”,以“天然”为号,以“烧佛”出名;潮州大颠则是“扬目瞬眉,一任风颠;语默动静,妙阐幽玄”。由这一系发展出来的洞山良价、曹山本寂和云门文偃、法眼文益等,更是要把佛“一棒打杀给狗子吃,却图天下太平”。


中国之禅,还有一系原来不甚为人重视,近几年来有些学者(如印顺)经过研究,认为此系禅法非同寻常,不可小视,它才是中国禅的根源所在——这就是牛头法融所创立的牛头禅。印顺在《中国禅宗史》中曾经指出:印度禅蜕变为中国禅宗——中华禅,胡适以为是神会。其实,不但不是神会,也不是慧能。中华禅的根源,中华禅的建立者,是牛头。应该说,是“东夏之达磨”——法融。这里不想对胡适和印顺的说法多加评论,而拟探讨一下牛头禅对后来“分灯禅”的影响。


牛头禅的根本思想是“虚空为道本”、“忘情以为修”,或曰:“无心合道”、“无心用功”。按宗密《中华传心地禅门师资承袭图》的诠释:牛头宗意者,体诸法如梦,本来无事,心境本寂,非今始空。……既达本来无事,理宜丧己忘情。情忘则绝苦因,方度一切苦厄。此以忘情为修也。此谓大道本虚空,诸法如梦幻,一切诸苦皆由情识所系,如能忘情丧己,本来无事,则个个原来是佛。按照这种思想,一切修证无疑都是多此一举枉费心机。《景德传灯录》道信传给法融的“法要”就是“任心自在,莫作观行,行住坐卧,触目遇缘,总是佛之妙用。快乐无忧,故名为佛”(《景德传灯录》,卷四)。这种思想与祖师禅的“道由心悟”颇多异趣,而与分灯禅之无证无修的思想更接近。实际上,从思想渊源说,超佛越祖之分灯禅,并非完全出自慧能的祖师禅,而是在相当程度上吸收了牛头禅的思想。


所谓分灯禅,主要指五祖分灯后的禅法。此种禅法的其中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在修行方法上主张无修无证,提倡随缘任运、纯任自然。禅宗分灯后之五家,虽然在宗风上略有差别,但是它们在主张性自天然,不加造作,提倡纯任自然、无证无修这一点上却是共同的。例如,临济义玄就主张“佛法无用功处,只是平常无事”,“屙屎送尿,著衣吃饭,困来即眠”。并说:“看经看教,皆是造业”,要人们“不看经”、“不学禅”,“总教伊成佛作祖去”(《古尊宿语录》,卷五)。沩山灵佑也主张不假修证,并说:“修与不修,是两头话。”百丈怀海评其禅风曰:“放出沩山水牯牛,无人坚执鼻绳头。绿杨芳草春风岸,高卧横眠得自由。”长庆大安禅师“在沩山三十来年,吃沩山饭,屙沩山屎,不学沩山禅,只看一头水牯牛”(《五灯会元》,卷四)。沩山弟子香严智闲也因掘地击竹,豁然得悟,他曾因此作一偈曰:“一击忘所知,更不假修治;动容扬古路,不堕悄然机。”(《景德传灯录》,卷十一)福州灵云志勤禅师也曾在沩山门下因见桃花而悟道,并作一偈曰:“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几抽枝;自从一见桃华后,直至如今更不疑。”(同上)至于洞山禅,更是“出入于洪州、石头,近于牛头而又进一步发展”[1]。洞山良价曾依牛头法融的“无心合道”作一偈曰:“道无心合人,人无心合道;欲识个中意,一老一不老!”此谓道体无所不在,亦遍身心,人无须用心,自然合于道。这实际上是牛头“无心合道”、“无心用功”思想的再版。云门宗文偈禅师更以欲一棒把佛打杀给狗子吃闻名,这种呵佛骂祖的作风与当时盛行的主张纯任自然,强调做本源自性天真佛的思想是一致的。既然佛是每个人本自天然的,因此任何读经修行、求佛求祖,都是自寻束缚、枉受辛苦。正是基于这一思想,五祖分灯后的禅宗,在提倡绝学无为的同时,也出现了许多呵佛骂祖,甚至“逢佛杀佛,逢祖杀祖”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