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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当我跟着巴克斯和沃林走进会议室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坐满了探员,几乎没什么空位子。探员们围着长长的会议桌坐了一圈,这圈之外,靠墙的座椅上还坐着一圈人。巴克斯指指外圈的一把椅子,示意我坐到那里,接着他跟沃林走到会议桌中央留出的两个位置上坐下。很显然,那两把椅子是专门给他们留的。我能感到很多双眼睛都落在我身上,打量我这个陌生访客。我避开了,伸手去摆弄放在地板上的电脑包,装作在找什么东西,这样就不会跟任何一道打量我的视线对上。


巴克斯接受了我提出的条件,或者说,他打电话请示的那个人接受了我的条件。我会一路随行,参与他们的调查,而沃林探员被指派为我这一路上的“保姆”——她是这么称呼的。我起草并签署了一份协议,申明在本案破获或调查结束之前,我不会撰写有关此次调查的任何报道,但如果发生我提出的两种例外情形中的任何一种,此项约束即失效。我还向巴克斯要求再带上一名摄影记者,他说这不是我们之前拟定的内容,但他依旧愿意考虑这项特别请求。这是我能为格伦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在巴克斯和沃林就座而探员们对我的兴趣稍减之后,我开始四下端详。会议室里有十几个男子,还有包括沃林在内的三个女子。大多数男子都把衬衫袖子卷了起来,看上去已经干了好一阵子活儿了,虽然不清楚他们在干什么。桌上摆着很多塑料杯子,还有很多纸质文档被放置在膝头或者桌子上。一个女子在房间里来回走着,把一沓资料分发给每个探员。我注意到在沃林办公室遇见过、后来又在餐厅看到的那个脸庞棱角分明的男子也在场。在餐厅里,沃林去续咖啡时,我看见他放下了食物,起身走去跟沃林交谈。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能看出沃林拒绝了他什么,而他对此似乎不大高兴。


“好了,诸位,”巴克斯说道,“要是没什么问题,我们这就开始吧。今天很难熬,但今后的工作还会更加难熬。”


众人交头接耳的私语突然停下。我尽可能不出声地将手够向电脑包,抽出记事本,翻到空白页,准备记笔记。


“首先,来个简要的介绍,”巴克斯说,“你们也看到我们中新加入了一个人,就是坐在墙边的那位。他是杰克·麦克沃伊,《落基山新闻》的记者,打算一直跟踪本案,直到调查结束。正是他之前的出色工作,我们才得以展开调查,正是他发现了这个诗人。他已经同意在我们抓到凶手之前不会写任何有关本案调查的报道。我要你们大家尽可能地协助他,他来这儿已经得到探员主管的批准。”


我感到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到我身上,我拿着记事本和笔,僵坐在位置上,就像是被抓了个现行、双手还沾着鲜血的凶手。


“如果他不打算写报道,为什么要拿出笔记本?”


我循着这熟悉的声音望过去,发现提问者正是那个脸庞棱角分明的男子。


“他需要记笔记,这样他以后写报道时,就有事实可依了。”沃林说道,她的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这可是个好日子啊,一个记者开始报道事实了。”那个探员回了她一句。


“戈登,别找麦克沃伊先生的碴,”巴克斯笑着说,“我相信他会做得很好,探员主管同样也信任他。而且事实上,迄今为止,他做的工作已经够出色了,所以我们允许他提出怀疑,也向他提供合作。”


我注意到那个叫戈登的男子失望地摇了摇头,脸色阴沉得可怕。至少我现在有了些线索,知道该防着谁了。那个分发材料的女人从我身边经过,却什么都没发给我。第二个该防的人也出来了。


“这将是我们小组的最后一次全体会议,”巴克斯说道,“明天,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会分头行动,本案调查的指挥中心也将移到丹佛,那儿是最近一件案子发生的地方。蕾切尔将担任调查的负责人和协调员。布拉斯和布拉德会留在这里,负责情报比对和其他汇总工作。我要求你们每个人,必须在东部时间十八点整分别向丹佛和匡提科提交进展报告的纸质文档。目前先使用丹佛分局的传真机,传真号码已经列在你们刚刚收到的资料上。我们稍后就会搭建自己的通信线路,然后尽快把号码给你们。现在,我们回顾一下目前手头掌握的情况。大家一起了解信息并统一思路非常重要,我不希望在这方面有谁出现状况。我们已经吸取过足够多的教训了。”


“咱们最好别出什么纰漏,”戈登讽刺道,“咱们现在可是被报社的人盯着呢。”


有几个人大笑起来,但是被巴克斯打断了。“好了,戈登,你已经把你的反对意见宣扬得明明白白了。接下来让布拉斯占用大家几分钟时间,她会总结迄今为止我们手里掌握的情况。”


巴克斯对面的女人清了清嗓子,将三页看起来像是电脑打印的文件在面前的桌子上摊开,然后站起身来。“谢谢,”她说,“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六名遇害警探,分布在六个州,还找到了六件未被侦破的凶杀案,都是这些警探生前亲自负责处理的案件。最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还不能得出一个明确结论,到底是一个人作案,还是两个,或者更多,尽管后两种的可能性似乎不大。就我们现在的预估,目前我们要对付的应当只有一个凶手,但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持这个看法。我们可以确信这六名警探的死亡具有相关性,很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所以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就是找到这个凶手,这个我们称之为诗人的人。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其他一些案子与本案存在理论上的关联,稍后我们会谈谈这些案子。现在,我们先从几名警探的死亡案件入手。请打开各自手中的材料,翻到第一份遇害者初步分析报告,几秒钟后我会向大家指出一些需要注意的问题。”


我扫视全场,看到每个人都在研究手中的材料,不禁因被撇到一边而感到恼火。我决定会议一结束,就去找巴克斯谈谈这个问题。我望向戈登,正撞上他的目光。他得意地冲我眨眨眼,然后埋头继续看面前的材料。这时,我看到沃林站了起来,绕过桌子,穿过整个房间走到我这边,将一份材料递给我。我点头致谢,可她已经转过身回去了。我注意到她回去时还瞪了戈登一眼,两人目光交接,冰冷地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看向手里的材料。第一页是一张组织结构图,标有相关探员的姓名和各自的任务。表上还列出了调查局在丹佛、巴尔的摩、坦帕、芝加哥、达拉斯和阿尔伯克基所设分局的电话号码和传真号。我迅速扫了眼探员名单,只看到一个叫戈登的——戈登·索尔森。我看到他的任务只简单写着“匡提科——机动组”。


接着我又在名单上找布拉斯,很容易就猜出她的全名应该是布拉西利亚·多兰,列表上她的任务显示为“遇害者协调员/心理侧写”。其他探员的任务也被列了出来。这些委派任务有的明确写了出来,有的使用了加密代码,但大多数只标注了派遣城市,后面附着遇害者姓名。显而易见,诗人作案的每个城市都派遣了两名行为科学部的探员,同每个地区分局的探员和当地警察一起开展调查。


我翻到下一页,也就是在场每个人都在看的那一页。


遇害者初步分析报告——“诗人”,BSS95-17


遇害者编号


1、克利福德·贝尔特伦,萨拉索塔县治安警署,凶杀案负责警官。


白人,男性。生于1934年3月14日,卒于1992年4月1日


作案武器:史密斯韦森点12口径霰弹枪


一枪——头部


死亡地点:住宅。无目击证人


2、约翰·布鲁克斯,芝加哥警察局第三区分局,凶杀案负责警官。


黑人,男性。生于1954年7月1日,卒于1994年3月13日


作案武器:警用转轮手枪,格洛克19式


两枪,一枪命中——头部


死亡地点:住宅。无目击证人


3、加兰·佩特里,达拉斯警察局,凶杀案负责警官。


白人,男性。生于1951年11月11日,卒于1994年3月28日


作案武器:警用转轮手枪,贝雷塔点38口径


两枪,两枪命中——胸部、头部


死亡地点:住宅。无目击证人


4、莫里斯·科泰特,阿尔伯克基警察局,凶杀案负责警官。


西班牙裔,男性。生于1956年9月14日,卒于1994年9月24日


作案武器:警用转轮手枪,史密斯韦森点38口径


两枪,一枪命中——头部


死亡地点:住宅。无目击证人


5、肖恩·麦克沃伊,丹佛警察局,凶杀案负责警官。


白人,男性。生于1961年5月21日,卒于1995年2月10日


作案武器:警用转轮手枪,史密斯韦森点38口径


一枪——头部


死亡地点:车内。无目击证人


我首先注意到的是,他们还没有把麦卡弗蒂列入这份名单,他本应该排在第二位。接着我意识到房间里很多人又把目光投到我身上,因为他们看到了最后一个名字,显然猜到了我的身份。我只好把视线牢牢锁在面前的材料上,两眼盯着我哥哥名字下的说明文字。他的一生被缩成短短几行描述和几个日期。最终,布拉西利亚·多兰把我从尴尬中解救出来。


“好了,需要说明的是,这些材料是在第六件案子被确认之前打印的,”她说道,“如果你们想现在就在自己的材料里补上,这件案子应该排在贝尔特伦和布鲁克斯之间。遇害者名叫约翰·麦卡弗蒂,是巴尔的摩警察局一名负责凶杀案的警探,稍后我们就会收到案子的更多细节。总而言之,就像大家看到的,这些案件之间的共同点并不多——使用的作案武器不同,案发地点不同。我们已经了解的遇害者中,有三名白人、一名黑人和一名西班牙裔……新增的那件案子,麦卡弗蒂是一名白人男子,四十七岁。


“然而,从犯罪现场和证物上看,依旧有少许共同点——每个遇害者都是负责凶杀案的男性警探,死因都是头部遭到致命枪击,遭到枪击时现场没有任何目击证人。除此之外,我们还找到了两个关键共同点,这正是我们着手突破的地方。我们发现每件案子里留下的遗言中都引用了埃德加·爱伦·坡的诗,这是第一点。另一个关键点在于,每个遇害者的同事都认为他们生前因太过投入某件凶杀案而心情抑郁,其中两个遇害者还曾向心理医生寻求帮助。如果翻到下一页……”


会议室里响起翻动纸张的沙沙声。我能感受到一种残酷的入迷正从每个人身上蔓延开来。我仿佛陷入了一个不真实的时刻,此刻的感受大概就跟一个编剧最终看到他的电影出现在银幕上的心情一样。在此之前,这一切被藏匿在我的记事本、电脑和大脑里,只是存在于某个极远之境的一种模糊的可能性。但现在,在这里,一屋子调查人员公开讨论着,看着打印好的一切,逐一确认这些恐怖的猜想。


下一页是所有遇害者的遗言,这些遗言都摘自爱伦·坡的诗,都是我前一晚才找到并在记事本里记录下来的。


“这些遗言无可辩驳地证实了几件案子之间的关联,”多兰说道,“我们的这位诗人热爱爱伦·坡。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凶手为什么这样做,在你们出外勤期间,这就是留在匡提科本部的我们要解决的问题。我把接下来的时间交给布拉德,他将告诉诸位有关这个问题的一些情况。”


紧挨着她的那名探员站了起来,接手了局面。我飞快地翻到材料的第一页,找到探员布拉德利·黑兹尔顿的名字。布拉斯和布拉德,真是一对好搭档的名字,我这样想着。布拉德身材颀长,脸上满是痘坑。在开口说话之前,他先推了推眼镜,把它推回到鼻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