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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死神来临前夕


毫无例外,加登城的居民也不承认他们之间存在着阶级的区别。(“不,先生。这儿没那种事。不考虑财富、肤色或宗教信仰,所有人一律平等。所有事情都应按照民主的方式办理。我们就是如此。”)但是事实上,如同其他人类聚居处一样,这里等级的区分还是鲜明可辨的。从这儿往西一百英里,就会越出“圣经区域”,那里是福音最难生根的地域,人们很少把宗教挂在嘴边或放在心上。而芬尼县仍处于圣经区域之内,因此,一个人的宗教选择是影响其社会地位的最重要的因素。浸礼会教徒、卫理公会教徒和天主教徒占全县人口的百分之八十,不过在精英阶层中——商人、银行家、律师、医生,以及占据金字塔顶部的地位显赫的农场主——长老派教徒和圣公会成员占了绝大多数。偶尔,卫理公会教徒也受到欢迎,曾经有一位民主党人士也渗透进来,但总的说来,统治阶层是由信仰长老会和圣公会的右翼共和党人组成的。


克拉特先生受过高等教育,事业有成,又是一个杰出的共和党员和教会领袖——虽然是卫理公会——他有资格跻身于当地的名门望族之列,但是就如同他从不参加加登城乡村俱乐部一样,他也从未试图与当地的统治阶层有什么联系。那些人的爱好他全不喜欢,他从不玩纸牌、打高尔夫、喝鸡尾酒,或者晚上十点才开始吃自助餐。任何他觉得“没有益处”的娱乐他都不喜欢。这就是为什么在阳光明媚的星期六,他没有参加高尔夫球四人对抗赛,而是去4-H俱乐部担任当日会议主席的原因。(南希和凯尼恩从六岁起就是4-H的忠实会员。)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克拉特先生说:“现在我要说一件有关我们的一位成年会员的事情。”他的眼睛向一位圆胖的日本女人望去,她身边围绕着四个胖乎乎的日本小孩。“你们都认识芦田英夫的太太,知道他们一家是两年前从科罗拉多州搬到这儿来的,在霍尔科姆开始经营农场。他们是一个善良的家庭,拥有他们这样的人是霍尔科姆的幸运。任何人都会告诉你,无论谁生病,芦田太太都会过去探望,没有人能知道芦田太太把亲手烹调的味道鲜美的汤送给他们前走了多少路。还有那些鲜花,谁见过长得那么好的花?你们都还记得吧,她去年为4-H俱乐部义卖的成功作出了多大贡献。因此,我建议,在下星期二的庆功宴上给芦田太太颁发奖品。”


她的孩子用力拖她,用肘推她,她的大儿子叫道:“啊,妈妈,说的是你呀!”但是芦田太太很害羞,她用那双圆圆胖胖的手擦了擦眼睛,笑了。她是一位佃农的妻子。她的农场风沙很大,十分偏僻,位于加登城和霍尔科姆之间。平常4-H俱乐部会议结束后,克拉特先生都会开车送她们母子回家,今天也同样如此。


“哎,真是令人大吃一惊。”当他们坐在克拉特先生的轻便货车里沿五十号公路回家时,芦田太太说道,“赫伯,我好像总是谢个没完。不过,还是得谢谢你。”她来到芬尼县的第二天就遇到了克拉特先生,那天正是万圣节前夜,克拉特先生和凯尼恩带着一大堆南瓜和西葫芦登门拜访。在艰苦的第一年里,这些农产品——一筐筐的芦笋、莴苣,都被作为礼物送给了芦田,当时她没有种这些作物。还有,南希经常带着“宝贝”来,让孩子们骑。“你知道,不管从哪方面看,这儿都是我们住过的最好的地方。英夫也这么说。我们的确不愿意离开这里,连想到这个念头都感到讨厌。离开这儿,就要全部重新开始。”


“离开?”克拉特先生感到诧异,放慢了车速。


“嗯,赫伯。在这儿的农场,我们是给人家干活,英夫认为我们可以做得更好。也许要去内布拉斯加。但是一切都还没定下来。到目前为止,还只是这么一说。”她说话的声音是热忱的,总像是要笑出来,令人伤感的消息一经她的嘴,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带着喜气洋洋的味道。但是看到克拉特先生有些难过,芦田太太转换了话题。“赫伯,我想听听你们男人的意见。”她说,“我和孩子们一直在努力攒钱,我们想在圣诞节的时候给英夫一个像样的礼物。他最需要补几颗牙。现在,假设你的妻子要给你三颗金牙,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像话?我的意思是,让一个男人在牙医的椅子上度过圣诞节,合适吗?”


“你在难为大家。别想着法儿离开这里。哪怕我们把你捆起来,也不让你们走。”克拉特先生说,“好,不错,金牙,当然可以。要是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他的回答令芦田太太感到高兴,因为她知道除非他真这么想,否则不会这样说的。他是一位绅士。她从未看过他对人摆架子、占便宜或者不遵守诺言。因此,她趁机大胆向他要求一件事。“我说,赫伯,别叫我在宴会上发言了,好吗?那不适合我。你不一样。你可以站着向几百人、几千人讲话,你一点都不慌,不论什么你都能把人说得服服帖帖的。什么事都吓不倒你。”她评论着克拉特先生被人公认的品质:无所畏惧的自信。这使他脱颖而出,不过这为他赢得尊敬的同时,也多少限制了别人对他的爱意。“我真想不出什么会让你害怕。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能谈吐自如,沉着应对。”


中午时分,那辆黑色的雪佛兰到了堪萨斯州的恩波里亚,一个很大的市镇,差不多算是一座城市。这儿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因此车里的人决定下来买点东西。他们把车停在路边,然后四处漫步,直到一家挤满顾客的百货商店出现在眼前。


他们买的第一件物品是一副橡胶手套,这是给佩里买的,他忘记了带自己的那副旧手套,而迪克带了。


他们向一个陈列着女用纺织品的柜台走去。在经过一番争论后,佩里说:“我要买一双长筒袜。”


迪克不同意,“我的眼睛怎么办?这些袜子颜色都太浅,什么也遮不住。”


“小姐,”佩里的叫喊引起了一位女售货员的注意,“你们有黑色的长筒袜吗?”当售货员告诉他没有时,佩里建议他们另找一家商店,“黑色十分安全。”


但是迪克已经拿定了主意:任何颜色的长筒袜都不必要,都是累赘,这笔钱是白白浪费的(“我为这次行动花的钱已经够多的了”),而且毕竟他们遇到的任何人都不会活着成为目击证人。“绝不会有证人。”他提醒佩里,佩里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这句话令佩里感到愤怒,迪克说出这句话的口气仿佛他们俩已经解决了所有的问题;也许就有他们没发现的目击者,不承认这一可能性是愚蠢的。“一旦发生不应发生的事情,可就全砸了。”他说道。但是,迪克却露出了扬扬自得、略显幼稚的微笑,他不同意佩里的说法。“不要瞎想了。绝对不会出错的。”没错。因为这是迪克制订的计划,从第一步到最后悄悄收场,每一步都完美无缺。


接着,他们去买绳子。佩里仔细察看绳子的质地,还试了试。他曾在船上工作过,精通此道,擅长用绳子打结。他选了一条白色尼龙绳,这种绳子像钢筋一样结实,却又比较轻。他们商量需要多长的绳子。这个问题使迪克急躁起来,虽然认为自己的通盘考虑都是完美的,但他却无法确定究竟需要多长,这使他感到很尴尬。最后,他说:“上帝啊,我怎么知道?”


“你他妈的最好有点准头!”


迪克只好算了一下。“他跟她,那小鬼,那小妞,也许还有另外两个。但这是星期六,他们也许有客人。就算八个吧,或者十二个。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一个个都得去见上帝。”


“听你这口气,倒真不少。”


“我不是早就给你打过包票吗?亲爱的,我们将使他们血溅墙头。”


佩里耸了耸肩,“既然这样,我们最好买一整捆。”


绳子长达一百码——足够绑十二个人。


凯尼恩自己动手做了一只箱子,一只雪松镶边的樱桃木嫁妆箱。他想把它作为结婚礼物送给贝弗里。此刻,他正在所谓的地下“密室”给箱子上最后一遍清漆。水泥地面的密室和屋子一样宽,里面的家具差不多全是凯尼恩的木工作品(架子、桌子、凳子、一张乒乓球台)和南希的女红(令旧沙发焕然一新的印花棉布沙发罩、窗帘、绣着字的枕头——“快乐吗?在此不必疯狂,疯狂却也无妨”)。凯尼恩和南希试图用油漆来驱散地下室里难以消除的阴郁气氛,但两人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失败了。实际上,他们都认为拥有密室是一种胜利和幸福。对南希而言,她可以在这里招待“同伴”而不用担心会打扰到妈妈;凯尼恩则可以独自待在这里,随便钉呀锯呀,摆弄他的“发明”,他最新作品是一口深底电煎锅。紧邻着密室的是暖气间,里面有一张放工具的桌子,上面还堆着一些其他正在做的东西:一台扩音器,一台老式的、需要上发条的手摇留声机,凯尼恩正打算让它恢复运转。


凯尼恩的外表和他双亲都不像,大麻色的平头,六英尺的瘦长个子,虽然很结实——据说有一次他为了救两只成年羊,在暴风雪里走了两英里——但却有着瘦高男孩的一项缺点:肌肉不太协调,看起来终究不够魁梧。这个缺点,再加上没有眼镜便手足无措,使他无法参加很多运动(篮球、棒球),哪怕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成员也不行。而这些运动正是大部分男孩子喜爱的,他因此少了不少友伴。他只有一个亲密的朋友,鲍勃·琼斯,泰勒·琼斯先生的儿子,他家的农场在克拉特家西边一英里。在堪萨斯农村,男孩子很小就开始开车了。凯尼恩十一岁的时候,经父亲允许,用养羊赚的钱买了一辆装有A型发动机的旧卡车,他和鲍勃称它为“追狼车”。在离河谷农场不远的地方有一片被称为“沙丘”的神秘土地,它像一片没有海水的沙滩,夜里郊狼在沙丘中潜行,成群结队地嚎叫。在月圆之夜,两个男孩会去袭击郊狼,追得它们四散奔逃;他们俩试图超过狼群,不过很少能追上,因为即便是骨瘦如柴的郊狼也能跑出每小时五十英里的速度,而他们的卡车最高时速不过三十五英里。但是开车追狼有一种狂野而美妙的乐趣:沙地上滑行的卡车,月色映照下逃命的郊狼,正如鲍勃所说,这令人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同样令人陶醉而收获更大的是围猎兔子。凯尼恩是个好射手,鲍勃的枪法更好,有时候两人可以把五十只兔子送到“兔子工厂”去。那是加登城的一座加工厂,每只兔子他们出价十美分,在快速冷冻后,卖给毛皮商人。但是对凯尼恩而言——也包括鲍勃——最重要的是周末。每到这时,他们俩整夜沿着河边打猎,四处游逛,日出时裹在毯子里倾听翅膀的拍动声,然后踮着脚尖向发出声响的地方摸去,然后,最甜蜜的时刻到来了,两人腰间挂满了成打野鸭大摇大摆地回家与家人分享美味。但是,最近凯尼恩和他朋友之间的关系发生了点变化。他们没有吵架,也没有刻意的疏远,其实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十六岁的鲍勃开始“交女朋友”了,这意味着比鲍勃小一岁、还是个不解风情的孩子的凯尼恩不能再指望他的陪伴了。鲍勃对他说:“等你到了我这么大,你的感觉就会不一样。我过去想的和你一样,觉得女孩子算什么,但是当你开始和她们谈话时,感觉非常美妙。你会明白的。”凯尼恩疑惑不解,他无法想象在一个女孩子身上浪费哪怕一小时,与其那样还不如打枪、骑马、摆弄工具、修理机械甚至看书。如果鲍勃不来,那么他宁愿独处。在性格上,他一点也不像克拉特先生的儿子,而更像邦妮的孩子,一个敏感而沉默寡言的男孩。他的同龄人都认为他“冷淡”,不过又都谅解他,“哦,凯尼恩。他是那种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