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什么好不高兴的,警官。”罗曼说道,声调没有起伏。“我很乐意提供给你所有曾经在派对上看到我的人的名字。另外,雷斯的店员托德·连恩也可以为我作证,我离开雷斯酒吧绝对已经是两点以后的事了。”
“对嘛,这才对嘛。”怀迪说道,“嗯,接着我们来聊聊有关你那好朋友巴比的事吧。他呢?哪里能找到他?”
罗曼的嘴缓缓地咧开了,眼底浮起盈盈笑意。“哦,你会爱死这个的。”
“这怎么说,罗曼?”
“如果你们认定巴比跟凯瑟琳·马可斯的死有关的话,嘿嘿,你真的会爱死这个的。”
罗曼用他深具侵略性的目光往西恩这边一扫。西恩觉得自从听到伊芙·皮金提到巴比和罗曼的名字以来的那股兴奋感倏地一扫而空。
“巴比,巴比,巴比。”罗曼叹了口气,眨眨眼,方才转过头去面对怀迪和西恩。“星期五晚上巴比因为醉酒驾车被警察拦了下来,”罗曼又啜了一口拿铁,然后缓缓地把没说完的话吐出来,“整个周末都被关在牢里哪,警官。”他伸出一只手指,在两人面前晃了晃,“这种事你们不是都会先查一遍吗?”
才一天下来,西恩就已经感觉到那种噬骨的倦怠迅速在他体内扩散开来;但就在这时候,他们却收到州警队的无线电通知:布兰登·哈里斯和他母亲回家了。西恩与怀迪赶到的时候已将近夜里十一点,他俩同布兰登以及他的母亲爱丝特围坐在小公寓的厨房桌边。西恩环顾四周,心里暗忖着,好在没有人再盖这种公寓了,真是谢天谢地。小公寓看起来就像是五十年代电视剧——比如说《蜜月套房》——中的场景;仿佛只有用那种会随电流通过噼啪作响、画面时时如水波摇曳晃动的十三英寸真空显像管黑白电视看,你才有办法真正体会那种感觉。这是一间格局狭长的公寓:一开门进去就是客厅,再往前右手边原本是间小小的餐厅,后来被爱丝特拿来充作卧室,摇摇欲坠的食物储藏柜上头堆着她的梳子、粉刷,还有几样简单的化妆品。餐厅再过去便是布兰登与弟弟雷伊共用的房间。
客厅左边是一条短短的走道,走道右手边是一间浴室,尽头则是那个被塞在屋后一角、一天中只有近黄昏时才勉强晒得到四十五分钟太阳的厨房。小厨房的墙壁和橱柜让人漆成某种油腻腻的奶黄与褪了色的青绿;西恩、怀迪、布兰登与爱丝特围坐在一张小桌前,铁制桌脚与桌面衔接的地方掉了好几个螺丝,摇摇晃晃的。小桌桌面贴着四角都已翻卷起来的黄绿相间的碎花垫纸,中间则龟裂成一块块指甲大小的碎片。
爱丝特看起来倒挺适合这般场景的。她个子矮小,瘦骨嶙峋,叫人捉摸不准年纪,说四十也成,说五十五也像。她浑身散发着廉价肥皂的气味与陈年的烟味,一头暗沉油腻的黑发与狰狞地爬满她前臂和手背的蓝色血管相互呼应。她穿了一件褪了色的粉红色运动衫和一条牛仔裤,脚上则套了一双毛茸茸的拖鞋。她坐在那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她的百乐门香烟,了无生趣地看着西恩和怀迪跟她儿子说话,看起来像是因为没什么别的地方好去,才会同这些无聊透顶的人枯坐在这里。
“你最后一次看到凯蒂·马可斯是什么时候的事?”怀迪问布兰登。
“巴比杀了她,是不是?”布兰登问。
“巴比·奥唐诺?”怀迪说道。
“嗯。”布兰登不住地用指尖抠抓着桌面。他看起来相当震惊。他说话的声音单调平板,但呼吸却突然间急促起来,右脸跟着一阵抽搐,仿佛眼睛猛地让人戳了一刀。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西恩问。
“凯蒂很怕他。她和他交往过一阵。她常说,如果让他发现我们在一起的话,他一定会杀了我们。”
西恩瞄了他母亲一眼,以为这段话总会让她有所反应,但她只是自顾自地抽着她的烟,一阵阵白烟不断自她口鼻中溢出,灰云似的笼罩着整个桌面。
“看来巴比的不在场证明应该假不了,”怀迪说,“那你呢,布兰登?”
“我没有杀她,”布兰登·哈里斯神情木然地说道,“我不可能伤害凯蒂。永远不可能。”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怀迪说道,“你最后一次看到她是什么时候?”
“星期五晚上。”
“几点?”
“呃,差不多八点吧。”
“是‘差不多八点’,还是八点,布兰登?”
“我不知道。”布兰登扭着一张脸,即使隔着桌子,西恩都能感受到那股浓浓的焦虑。布兰登十指交错握紧,身子不住地前后摇晃。“嗯,八点,是八点,没错。我们在哈法艾吃了几片比萨,然后……然后她就说她得走了。”
怀迪草草记下“哈法艾,八点,礼拜五”几个字。“她说她得走了……走去哪里?”
“我不知道。”布兰登说。
他母亲想要在堆满烟蒂的烟灰缸里捻灭手上的烟,却意外点燃了一个烟屁股,烟蒂堆中袅袅升起一缕白烟,直直地蹿进西恩右边的鼻孔。爱丝特·哈里斯满不在乎地又点燃一根烟,而西恩脑海里则浮现出她肺叶的影像——一堆纠结的团块,漆黑有如檀木。
“布兰登,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
“你高中什么时候毕业的?”
“毕业,哼!”爱丝特说。
“我,呃,我去年刚拿到高中同等学力证明。”布兰登说道。
“所以说,布兰登,”怀迪说道,“你完全不知道礼拜五晚上凯蒂跟你在哈法艾分别后去了哪里?”
“嗯,”布兰登轻哼了一声,尾音却哽在喉中,眼睛开始泛红,“她以前和巴比交往过一阵,他占有欲很强,怎么也不肯放过她;然后是她父亲,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所以我们只能偷偷交往。有时候她也不肯跟我明说她要去哪里,我猜那可能是因为她要去找巴比,告诉他他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我不知道。但星期五晚上她只说她要回家。”
“吉米·马可斯不喜欢你?”西恩追问,“为什么?”
布兰登耸耸肩。“我不知道。总之他很早以前就警告过凯蒂,要她不准和我交往。”
他母亲突然开口了:“什么?那个该死的小偷以为他比我们高尚吗?”
“他不是小偷。”布兰登反驳道。
“他以前是!”他母亲顶了回去,“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哼,同等学力顶个屁用?他年轻的时候是个肮脏的臭贼,专搞妙手空空。他女儿搞不好也带了一样的基因。哼,不死将来也是个祸害。小子,算你走运。”
西恩和怀迪交换了一个眼神。爱丝特·哈里斯恐怕是西恩见过的最可悲的女人。邪恶,无比邪恶。
布兰登·哈里斯张嘴想对他母亲说些什么,随后又颓然住嘴了。
怀迪说:“我们在凯蒂的背包里找到拉斯维加斯的旅游简介。我们听说她打算去那里,布兰登,和你一起去?”
“我们……”布兰登低着头,“我们,嗯,我们本来是这样计划的,没错。我们要去那里结婚。就是今天。”他猛地抬头,西恩看到他眼眶里涌出泪水,在就要夺眶而出的那一瞬间,让他用手背狠狠地抹去了。他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是的,这就是我们的计划。”
“你原本打算就这样丢下我?”爱丝特·哈里斯说道,“就这样不告而别?”
“妈,我——”
“跟你老子一样?是这样吗?丢下我和你弟弟,不告而别?这就是你的计划吗,布兰登?”
“哈里斯太太,”西恩赶紧说,“麻烦一下,现在先让我们把手头的事情问清楚。待会儿你们还有很多时间把话说清楚。”
她蓦然回头瞪了西恩一眼,西恩曾经在无数职业罪犯和愤世嫉俗的疯子身上看到过相同的凶狠眼神。那眼神清楚地告诉他,她一时还没有工夫理他,但他最好识相点,否则一切后果自己承担。
她将目光移回布兰登身上。“你说,你就是要这样对待我,是吗?”
“听我解释,妈……”
“解释什么?哼,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哼,你倒是说说看啊?我是怎么把你养大的,啊?供你吃,供你住,供你穿,圣诞节还散尽老本给你买了那把你到底也没学会吹的萨克斯——你说说看哪,布兰登,说那把萨克斯还在你衣橱里哪。”
“妈——”
“不用再说了。你去把它给我拿来。拿来让这些人看看你有多行有多能。快去啊!”
怀迪望向西恩,一脸的难以置信。
“哈里斯太太,”他劝阻着,“真的不用了。”
她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两手却因骤然升起的怒火颤抖得点不着烟。“我尽心尽力地拉扯他长大,”她说道,“供他吃,供他穿……”
“这我能了解,哈里斯太太。”怀迪应道。这时前门突然被推开了,两个十二三岁模样的男孩腋下夹着滑板闪进门来。其中一个男孩的模样与布兰登像极了——同样英挺的五官和深色的头发,但这男孩眼中多了一抹他母亲的影子,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涣散与空洞。
“嘿。”他们走进厨房时,另一个孩子打了声招呼。跟布兰登的弟弟一样,他的个头比同龄的孩子矮了些,还不幸长了张长而干瘪的瘦脸;十二岁男孩的身躯上头却顶了张恶毒老头的脸,自一绺绺垂散在眼前的金发后头警觉地窥探着。
布兰登·哈里斯举起一只手。“嘿,钱宁。包尔斯警官,狄文警官,这是我弟弟雷伊,还有他的朋友钱宁·欧谢。”
“嗨,你们好。”怀迪招呼道。
“嗨。”钱宁·欧谢应道。
雷伊对着两人点点头。
“他不会讲话,”他母亲说道,“他老子不知道要闭嘴,他儿子却一辈子到现在还没开过口。哼,是啊,上帝真是他妈的公平!”
雷伊对着布兰登打手语,而布兰登答道:“对,他们是为凯蒂的事来的。”
钱宁·欧谢说道:“我们想去公园溜滑板,可是他们把公园封起来了。”
“公园明天会重新开放。”怀迪说道。
“气象报告说明天会下雨。”小鬼头语带埋怨,好像在这个非周末的夜晚的十一点他们溜不成滑板都是警察的错。西恩真想知道,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现在的父母竟会纵容子女到这种无法无天的程度。
怀迪回过头去,面对布兰登。“就你所知,除了巴比·奥唐诺之外,凯蒂还跟什么人有过节?有没有什么人看她不顺眼?”
布兰登摇摇头。“她是个好人,警官。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所有人都喜欢她。我真的不知道还能跟你说些什么。”
那个叫欧谢的小鬼突然插嘴:“我们,呃,可以走了吗?”
怀迪对他扬起一边的眉毛。“有人说不行吗?”
于是钱宁·欧谢和雷伊·哈里斯晃出厨房,随手把滑板往客厅地板上一扔,然后走进雷伊和布兰登的房间,在里头一阵乒乒乓乓,就像其他所有十二岁的小孩一样。
怀迪问布兰登:“昨天半夜一点半到三点之间你人在哪里?”
“在我房里睡觉。”
怀迪转头望向他母亲。“你可以证实他在那段时间内确实在家里睡觉吗?”
她耸耸肩。“我可说不准他进了房间后有没有又从窗口溜出去。我只能跟你确定,他昨晚十点就进了房间,之后我再看到他已经是今早九点的事了。”
怀迪伸了个懒腰。“好吧,布兰登,大概就这样了。不过我们可能要请你来队上测个谎,可以吗?”
“你们要逮捕我吗?”
“不。只是测个谎,就这样。”
布兰登耸耸肩。“好啊。随便。”
“嗯,这是我的名片。”
布兰登怔怔地望着手里的名片,喃喃地说道:“我那么爱她。我……我永远不可能再有这种感觉了。我是说,人一生中这样的机会就只有一次,不是吗?”他倏地抬起头来,看着怀迪和西恩。他的眼睛是干的,但里头承载的悲恸却让西恩不忍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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