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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头歌


“‘我确信,这篇《胎儿之梦》虽然只是一位学生的毕业论文,却具有现在到处充斥的所谓博士论文无法比拟的高级且深邃的科学价值,当然应该推举为本大学第一届毕业论文的第一名,视之为本学院的荣耀。批评本篇论文毫无价值者,是不懂新学术如何诞生、伟大真理发表之初是如何被视同幻想产物的历史事实之人。’


“这是斋藤教授后来告诉我们的概要内容。


“不过,斋藤教授这种主张当然引起其他教授的反感,他立刻成为其他教授攻击的焦点。但是,斋藤教授毫不退让,以渊博的论点反驳、粉碎对手的攻击,从下午一点开始的会议直到日暮仍旧无法结束。毕竟这是以医学院的最高使命和名誉为中心的面子之争,也难怪彼此战得血肉模糊。


“教授们不得已将其他论文的审查全部延至翌日,所有人继续挑灯夜战,好不容易到了晚上九点,斋藤教授终于让所有人哑口无言。这时,后来被誉为名校长——当时的盛山医学院长下定裁决,宣布承认这篇《胎儿之梦》确实是一篇学术研究论文,会议才告结束。


“翌日和第三天,继续审查其他十六篇论文的结果是,正木博士的《胎儿之梦》就如斋藤教授所坚持的,被推举为所有毕业论文的第一名。


“但是到了医学院举行毕业典礼当天,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应该上台领取代表最高荣誉的银质手表的正木博士却行踪不明,这件事又让所有人惊异万分。”


“啊,毕业典礼当天行踪不明?为什么?”我忍不住问。


同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若林博士忽然噤声不语,像是在为说出某项重要事情做准备一般,静静凝视着我的脸,不久之后才用比方才更严肃的语气开了口。


“关于正木博士在获得荣誉之前却行踪不明的真正原因,直到今天以前有很多人猜测过,而我当然也不明白事情真相,但是他的行踪不明与先前提到的《胎儿之梦》之间存在着某种因果关系,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换句话说,我们可以认为他是受到自己所写的毕业论文《胎儿之梦》的主角的威胁而躲藏起来的。”


“《胎儿之梦》的主角,受到胎儿威胁……”我不太懂。


“我认为你现在没有必要了解。”若林博士在椅中举起右手,左眼下方痉挛般地露出异样微笑,依然充满严肃地接着说,“你现在最好不要了解。这样说虽然有点失礼,可是只要你完全恢复自己过去记忆的当天,应该就能够明白《胎儿之梦》这部恐怖电影的主角是什么人。我此时提及,只是为了让你届时当做参考……本医学院第一届毕业典礼终于在正木博士的缺席之下结束了。翌日,盛山院长接获正木博士来信,其中叙述有如下的抱负。


“‘我以为现今科学界应该不存在能够理解《胎儿之梦》的人物,所以抱持着无法通过的觉悟而提出,想不到居然意外地得到院长阁下和斋藤教授的推荐,忍不住长叹良久。那篇论文的价值会如此轻易地被人看穿,说明我的研究还非常浅薄,所以我认为凭此尚无法让我们福冈大学获得不朽的名誉。


“‘我无颜面对阁下和斋藤教授,是以避不见面。很抱歉,代表荣誉的手表就请您暂时帮忙保管。因为我接下来打算进行让人们无法理解的大研究,以报答你们的大恩。’


“盛山院长将这封信拿给斋藤教授看,大笑说‘真是个倨傲的家伙’。


“之后,正木博士用整整八年的时间游历欧洲各地,取得奥、德、法三个国家的相关学位,大正四年回国,开始居无定所的流浪生活,既造访全国各地的精神病院,也搜集有关各地方精神病患的血统的传记、传说、纪录、家谱等研究材料,并分送题为《疯子地狱邪道祭文》的小册子给一般民众。”


“疯子地狱……邪道祭文……里面写些什么?”


“你马上就可以看到内容了。其实就和前面提到的《胎儿之梦》一样,写出了从未被公诸于世的可怕事实。简单来说,祭文中揭露了先前我稍微提过的现代社会虐待精神病患的实情,以及比监狱更可怕的精神病院治疗疯子的内幕。换句话说,是一种将横亘于现代文化背面的,令人颤栗的‘疯子的黑暗时代’的内容予以民谣化的宣言。正木博士不仅把这本小册子分送各级政府机关和学校,更自己敲着木鱼,唱着祭文歌,将印有祭文歌的小册子四处分送民众。”


“自己敲着木鱼……”


“没错。这种事虽然有些脱离常轨,但对正木博士而言,似乎是极端严肃的一项工作。甚至恩师斋藤教授还为此与他暗中联络,抱着抛弃自己地位和名誉的觉悟表示声援。只不过很遗憾,祭文歌的内容因为过度露骨地揭发事实,看起来反而有点不符常识,没有人产生共鸣,终于被世间漠视了。


“如果祭文歌中揭发的精神病院对精神病患的虐待事实得以受到社会重视,那么现代的精神病院势必会全部被摧毁,导致全世界出现精神异常者泛滥的现象也未可知,但是正木博士对此结果好像毫不担心,只是将它当成自己即将创设的‘疯子解放治疗’实验的准备事项之一,进行这样的宣传。”


“那么,果然是……”我不得不坐直身子,吞咽唾液,喃喃接着说,“那么,果然是……为我的实验做准备……”


“正是这样。”若林博士毫不犹豫地说,“如我前面所说,正木博士的智慧远超过我们能够测知的范围,可是他这种突兀、夸张的大动作包含有准备创设解放治疗的某种苦心绝对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接下来我要述及他的每一项变幻莫测的行动,这些行动中应该都包含着这种意义。换句话说,只能认为正木博士后半生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是以你为中心的。”


在说话的时候,若林博士那冰冷无力的苍白视线忽然集中在我脸上,凝视着我。不久,他见我身体僵住不动,连回答也没有办法,才改变了心意,掏出手帕轻咳几声,继续说道:


“在大正十三年三月底,令人难忘的二十六日下午一点,毕业后漫长的十八年间完全断绝音讯的正木博士,忽然敲了我在法医学系的研究室房门。我大为吃惊,怀着见到幽灵一般的心情,和他互相祝贺彼此平安无事。之后,我问他为什么回来的如此突然,他用和从前一样磊落的态度,搔着头向我说明:


“‘也没什么。只是两三个星期前在门司车站的剪票口被小偷扒走随身携带多年的镀金手表,那是莫巴德公司特制的产品,时价约莫一千日元。我觉得很不甘心,忽然想起如果十八年前托寄的银质手表还在就好了,所以才想回来领取……


“‘另外,我也想要带给诸位一点震撼性的礼物,却又想不出什么特别的好东西,所以就在门司的伊势源旅馆二楼全力完成了一篇论文般的文章。起初,我想到应该先让新校长过目,所以去找斋藤教授帮我介绍,但是他表示,帮忙介绍是无所谓,不过基于职责关系,最好是由担任院长的你经手,所以才会来找你。虽然给你带来困扰,不过,还是请你帮忙。’


“当然,我立刻把所保管的手表交给他。另外,对于当时正木博士所提出的论文,坦白说,与达尔文的《物种起源》或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一样,不……应该还超乎其上,是足以震惊世界精神医学界,也就是斋藤教授曾经预言过的《脑髓论》。”


“《脑髓论》……”


“不错,是取名《脑髓论》的三万字左右的论文,但是与前述的《胎儿之梦》正好相反,内容极端严肃、慎重,同时为了防止被会错意,还刻意用德文和拉丁文书写。能够在旅馆的二楼房间,手边没有任何文献资料的情况下,仅用了两三个星期的时间完成,只能说正木博士的头脑与精力实在非常人所能及。


“正木博士借着这篇论文,让阅读者仿佛照镜子般能够清楚地理解以往无人能说明、证实与实验的脑髓的奇妙功能。同时也简要说明了直到今天为止,被精神病医学界视为疑问的几种奇怪现象。基于专业领域的关系,最先见到这篇论文的斋藤教授当然非常惊异,之后约有一年时间废寝忘食地研究着这篇论文,好不容易在去年,也就是大正十四年二月底完成审核,翌日一大早立刻前往现在的松原校长家拜访。


“他眼中浮现泪光地说:‘我决定今天就请辞九州帝国大学精神病学系教授之职,并推荐正木先生继任。因为,如果他被其他大学给网罗到,将是我们九州帝国大学的耻辱。’


“但是,由于正木博士没有留下住址,也没有再露面,加上松原校长素来深为钦佩斋藤教授的人格,所以他一方面慰留斋藤教授,一方面表示将把此篇论文列为博士论文,内定颁授学位给正木博士。然而,不知是谁泄漏出去,这件事被报纸加以报导,只是我没有见到该篇报导……”


若林博士说到这里,好像被当时的回忆所感动,轻轻闭上眼睛。


我也充满敬慕地仰望着斋藤教授的肖像。可能是因为有着那样的感觉,斋藤教授看起来如同神明般散发高贵的光辉,让我情不自禁地轻叹一口气,喃喃说道:“这么说,斋藤教授是为了把职务让给正木博士而死亡的?”


若林博士听了我的问话,似乎更加感动,皱起紧闭着眼的眉头,仿佛又要剧咳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不久,他静静睁开眼,满含深意地看着我,微微加强语气说道:


“是的。斋藤教授在正木博士获颁学位后不久,于去年,也就是大正十四年十月十九日突然辞世,而且是离奇死亡。”


“什么,离奇死亡?”我用空洞的声音反问。


由于话题转变得太突兀,我望望若林博士苍白的面孔,又望望照片中斋藤教授的微笑。我很怀疑,拥有这样高尚人格的人,究竟是如何离奇死亡的?


若林博士静静地盯着我的脸,似乎为了抑制我的怀疑,再度加强语气。“是的,斋藤教授是离奇死亡。他在去年——大正十四年十月十八日——也就是离奇死亡前一天的下午五点左右,像平常一样完成工作,交代办公室的人两三件事情后离开这个房间。之后,他并未回到莒崎网屋町的家,翌日一早被发现浮尸于莒崎水族馆后方的海岸边。


“发现者是水族馆的女清洁工。接获紧急报案之后,警方当局和我们赶往现场,经过调查,确定他曾喝下大量的酒,所以警方研究判断他是在回家途中遇见某位友人,并一齐去喝酒,结果回家途中走错路,从浮尸地点海岸上方的石墙失足坠落。


“如果你也去看过那里,自然就会了解,那是郊区特有的垃圾场,也是草原、田野聚集之处。除非喝得烂醉如泥,不然不可能迷路进入那种地方,所以当然也有充分的他杀嫌疑。但是,他并未遗失任何随身物件……


“另外,综合亲人和朋友们的证言,除非是和校内几位深交的同事一起,否则斋藤教授不会在外面喝酒,他只有在家吃晚饭时才会独自饮酒……


“不仅这样,一旦在外面喝醉,绝对会有一起喝酒的人送他回家,这是惯例,可是这次却完全例外。


“据此,我们不禁产生了各式各样的想象,也进行了充分调查。问题是,教授坠海地点的附近是由千代町方面延伸而来的防波堤,所以未能发现任何能够指出他来自哪个方向、在哪个地点失足坠海的脚印。


“另一方面,如我刚才所说,根据斋藤教授的人格推断,很难认为他会受到别人的怨恨,因此还是判为失足坠海。斋藤教授虽然很少喝酒,但酒后会醉得不知前后左右是他唯一的缺点……只是他实在死得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