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gura.Magura的内容就是这样玄妙不可思议,证据胜于理论……你只要读了立刻就能明白。”
若林博士说到这儿,上前一步,伸手准备拿起最上面一册。
我连忙制止。“不,不必了。”
我一面说着,一面用力左右摇摆双手。只是听若林博士的说明,我就觉得自己的头脑快要变成Dogura.Magura了。同时……我更觉得,若是疯子所写的东西,绝对是毫无意义的,顶多也只像“背诵百科全书”、“花车可爱”或“征讨火星”那样的趣谈而已……眼前的自己所面对的Doaura.Magura已经太多,如果再背负着别人的Dogura.Magura,一旦精神有了异常就糟糕了,倒不如现在就把这件事情忘掉。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我边将双手插入口袋,边摇摇头,走近橱柜旁的窗边,浏览贴在上面的照片和一览表之类的东西,并请若林博士继续说明。那都是一些珍贵的研究资料。诸如:
——精神病患发作前后的表情对比照片。
——同样是病发前后的食物与排泄物的分析比较表。
以及各种令人心情沉重的资料分类。诸如:
——来自幻觉与错觉的绘画。
——歇斯底里妇人的痉挛发作时出现的怪异姿态等各种照片。
——各种精神病患的装扮、化装等分类照片。
这类东西从三面墙壁一直延伸至橱柜侧面,贴得满满的,感觉上像是一个特别怪异的展览会。另外,它前方摆放的多层玻璃门柜内则陈列着别的东西。诸如:
——超乎平常的巨大脑髓、特小脑髓与正常脑髓的比较。(巨大脑髓的容积为正常者的两倍,为特小者的三倍,都浸渍在福尔马林溶液里)
——色情狂、杀人狂、中风病患、侏儒等各种不同的精神异常者的脑髓浸渍在福尔马林溶液里。(每个脑髓都有很明显的肥大、萎缩、出血或受到霉菌侵蚀的部分)
——“应举”所绘,属于因精神病而灭门的家庭传家宝的幽灵画像。
——只要磨利,家中的主人一定会发狂的“村正”短刀。
——精神病患相信是人鱼骨头而沿街兜售的几根鲸鱼骨头。
——精神病患为了毒杀全家人所煎煮的金银色眼瞳的黑猫头颅。
——精神病患砍断了的自己的左手五指和所使用的切菜刀。
——精神病患从床铺上跳下自杀的龟裂头盖骨。
——精神病患当成妻子爱抚的枕头和皮制的人偶。
——精神病患自称是变魔术而吞下的合金烟斗。
——精神病患空手撕裂的合金板。
——女精神病患扭弯的囚房铁栅。
等等一系列光怪陆离的东西,以及同样是疯子所制作的优美精巧的编织物、人造花、刺绣。
我迫切想知道这些物件当中到底哪一种会和自己有关联,听着若林博士的说明,又非常担心如果这些可怕的物件有任何一种与自己有关联,那该如何是好。但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似乎没有感受到与自己有关的物件。只是发现该类物件所隐含的精神病患特有的赤裸感情和意志不断压迫着我的神经,心情转为一种言语难以形容的沉痛与苦闷。
基于责任的观念,我拼命忍受这种沉痛与苦闷的煎熬,观看着橱柜内部。好不容易看过一遍,回到方才的大桌子旁,我才安心地叹了一口气,拿出手帕擦拭再度渗出的汗水,迅速转身背对西侧。
同时,房间里的所有物件也由右向左转了半圈,挂在右手入口附近的油画也滑到我的正对面,在中央的大桌子另一端停住,我就好像被命运牵引般地面对着它。
我伸展前倾的身体,再度深呼吸,凝视油画中混杂的黄色、褐色与淡绿色。
油画的图案应该是西洋的火刑景象。
三根并列的粗大圆木柱中央高绑着一位白发白须的老人,其右方是身材瘦削、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左侧则是戴着花圈、头发蓬乱的女人,三个人都一丝不挂地被绑住,而且被脚下堆积的木材所燃烧的火焰和烟雾呛得不停挣扎。
油画里的右侧,坐在金黄色轿子里的似乎是一对贵族夫妻,在身穿美丽华服的家人和臣下的围绕下仿佛看戏般兴致勃勃地眺望这幅残酷的情景。油画里的另一侧最左端却生动地描绘着一个幼儿正朝着从烟雾中露出面孔的母亲伸出双手嚎啕痛哭,但是被像是父亲的壮汉与祖父般的老翁抱住,他们用手掌捂住幼儿的嘴巴,仿佛很畏惧那些贵族般地回望着他们。
然而,在油画里中央的广场上伫立着一位手拿圆木杖,头披红色三角形头巾,身穿黑色长外套的高鼻子老太婆,她露出两排牙齿大笑着,指着绑在火刑柱上的三个人,介绍给贵族们欣赏。
那是光看就会让人逐渐感到战栗的恐怖画面!
“这到底是什么画作?”我指着画,回头问道。
若林博士好像早料到我会问这种问题,双手插在口袋里,冷漠地回答:“那是欧洲中古世纪风行的一种迷信图画,从画里的习俗方式看来,地点应该是在法国吧!描绘的是把精神病患当做被恶魔附身者全部予以焚杀的情景。正中间的红头巾黑外套老太婆就是当时身兼医生、祷告师及巫师的女巫。这是正木博士从柳河的古董店买回来的,当做证明昔日残酷对待疯子的参考资料。最近,有两三位专家表示作画者应该是伦勃朗〔11〕 ,如果真是这样,这幅画作也是相当贵重的美术品。”
“这……焚杀精神病患是当时的治疗方法?”
“是的。精神病这种无法捉摸的病症,没有药物能够治疗,所以那应该算是最彻底的治疗方法吧!”
我心中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若林博士苍白眼眸里凝固着一抹只要是为了学术研究,不惜随时把我烧成黑炭般的冷酷。
我伸出手抚摸着脸颊,表示感激似的说:“能够出生在这个时代的疯子,算是很幸福了。”
这时,若林博士左边脸颊出现好似微笑般的痕迹,但又马上消失了,他随后说:“也不见得就是如此,或许昔日那些一下子就被烧死的精神病患比较幸福!”
我后悔自己多嘴,耸耸肩,避开博士险恶的视线,拿起手帕擦脸。就在这时,我忽然注意到正面左边的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大型黑木框照片。
照片上的人物是位秃头,留着颇长的斑白胡子,看起来相当富态的约六十岁的老绅士,他身穿饰有徽纹的和服,似乎是位儒雅敦厚的人物,并且满脸笑容。
见到照片的瞬间,我心想,此人应该就是正木博士吧!于是我故意走到照片正面细看,却发觉好像不对,所以回头看着若林博士问道:“照片上的人物是谁呢?”
当我这么问的同时,若林博士脸上的神情很明显地变得更柔和了,虽不知原因何在,他的眼中却闪动着到目前都没有过的满足的光辉,缓缓点头回答:“你问这张照片吗?是的……那是斋藤寿八教授。如我最先前所说,是在正木博士之前主持这个精神病科教室的人物,也是我们的恩师。”
若林博士轻轻发出感伤的叹息。不久,他的马脸浮现出深切感动的神色,慢步走近我身边。
“你终于看见了……”
“咦?”我惊讶地抬头看着若林博士的脸,因为我完全不懂他说这句话的意思。
若林博士丝毫不以为意,他继续走近我,上半身前倾,轮番看看我又看看照片,以更凝重的语气接着说:“我的意思是,你终于注意到这张照片。因为,这张照片绝对是与你过去的生活有着最深刻的关联的……”
听他这么说的同时,我也注意到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忘掉最初进来这个房间的目的。与此同时,我也感到内心深处有一抹莫名的轻微却又深邃的悸动。但是,因为自己还是同样想不起什么,只能既安心又失望地低头听若林博士说明。
“潜伏在你脑海深处的过去记忆,从先前就已经极端微妙地开始苏醒了。我只能够认为,你从看着Dogura.Magura原稿和这幅烧死疯子的画作的时候,你的潜意识正逐渐苏醒,并且带领着你来到这幅照片面前。为什么呢?因为,把那幅烧死疯子的名画和这幅斋藤教授的肖像画悬挂在这儿的并非别人,正是你精神意识的实验者正木博士。
“在二十世纪的今天,像那幅画作所描绘的对待精神病患的极端残酷方式却仍然如同公开的秘密,随处都在进行。正木博士对此非常愤慨,才会决定将他的一生奉献于精神病的研究,而在斋藤教授的指导和援助下,终于达成目的……”
“烧死疯子……现在仍有虐杀精神病患的行为?”我自言自语般呢喃着,又陷入恐惧的无底深渊。
若林博士静静点头说道:“当然有。很遗憾,还是和以前相同,不,现今世界各地的精神病院甚至使用比烧杀更加残虐的手段,即使是现在这个时刻也……”
“这……太过分了!”说着,我硬生生地把话咽了下去,因为我觉得不应该这么说。
但若林博士却无动于衷,他和我并肩站着,一边比较起焚烧精神病患的油画和斋藤博士的照片,一边冷漠地开口说:“没有什么过不过分,这只是很严肃的事实。正木博士因为了解这个事实,为了拯救受到虐待的可怜的精神病患,用尽心思,终于创设了有关精神科学的空前新学说。这一令人惊异的新学说的原理原则,就如我先前约略提过的,是非常容易理解、连妇孺都能懂的很有趣又浅显的学说……而且,能够实际证明此学说原理的‘解放疯子’的实验也已经开始进行,并且因为你提供了自己的身体而达到接近完成的阶段,剩下的只是……你能够恢复昔日记忆,然后在实验报告上签名而已。”
我再度瞠目结舌,抬头望着站在身旁的若林博士侧睑,觉得自己仿佛受到了某种无法形容的既严肃又恐怖的拘束,而且逐渐被它牵引到了这个房间。我面对着形成了这一拘束的画和相片,身体无法动弹……
但若林博士毫不理会我的感受,接着表示:“所以……如果提到了斋藤教授和正木博士与烧杀精神病患的因果关系,就将逐渐接近你过去的经历。事实上,正木博士为了对你进行精神科学上的实验,做了非常周详的准备后才来九州帝国大学。而且为了这个实验的准备和研究,不知道花费了何等可怕的苦心与努力……”
“什么,为了我的实验做可怕的准备?”
“是的。正木博士花费二十多年的漫长岁月进行这项实验的准备。”
“二十多年……”我几乎叫出声,但是声音马上又缩回咽喉深处。感觉上,正木博士那二十多年的苦心正牢牢勒紧我的脖子……
这次,若林博士好像注意到我的反应,缓缓点头。“是的,正木博士在你尚未出生以前就已经为你准备了这项实验。”
“为了尚未出生的我……”
“正是这样。你或许会认为这种话是耸人听闻,不过并非如此。正木博士的确在你尚未出生以前,就已经预知你身上会出现今天这样的事情。你保持现状也好,恢复了过去的记忆也罢——不,就算你想不起自己过去的记忆,从我接下来提供的事实也可以推测出你自己的名字——之后如果再对照前后事实,你一定能够同意我所说的话并不夸张。另外,我也相信,这么做是你能够真正想起自己名字的最佳也是最后的手段。”
若林博士边说明边走回大桌子前,指着面向暖炉的小型旋转椅,回头盯着我看。
我服从他的命令,就像接受手术的病患一般,怯怯走近那张椅子,慢吞吞地坐了下来。可是,我却完全没有坐着的感觉,过度的恐惧与不可思议的呼吸困难让我不断地吞咽着唾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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