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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头歌


若林博士身体状况不佳,或许每天早上这个时刻都有测量脉搏的习惯,但是他的态度中却丝毫没有方才的紧张所留下的影响,相反,还表现出宛如路人般的冷漠,小眼睛像幽灵似的低垂下来,苍白的嘴唇紧闭成一字型,放在左手脉搏上的中指时而放松、时而紧压,好像要借此抑制我刚才在隔壁房间见到不可思议的事物所产生的亢奋,也可能是企图回避我的质问。对于过去、现在与未来,在梦与现实交错的怪异世界中为复杂恋情苦闷挣扎的少女;难以想象的不伦不贞;无法区别纯洁与淫荡、处女与有夫之妇、正常与疯狂……亲眼目睹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绝世美女、并被介绍是“你的表妹,也是你的未婚妻”这些不知道是真实还是谎言的事情……


我感到一股由于不知所措而产生的不满,又无可奈何地把玩着帽子,俯首不语。而且,就在俯首的瞬间,我有一种仿佛正在被眼前这位博士耍着玩的感觉。


我的脑中涌现出疑惑:虽然不知其原因何在,但是,若林博士会不会是利用我的精神有毛病这一点,刻意捏造毫无实据的说词,尝试让我相信这样的夸张内容,目的是为了进行某种学术上的实验呢?疑惑一旦浮现,就像已经成为了事实一样,在脑海里无限扩大。


他找到一无所知的我,把我打扮成大学生的模样,又介绍美少女说是我的未婚妻,怎么想都觉得非常奇怪。这身衣服和帽子,很可能是趁我半梦半醒之间量身订做的也未可知……另外,那位少女也可能是被收容于这家医院的花痴或别的什么人,不管见到任何人,都会做出那种举动。还有,这家医院很可能根本就不是九州帝国大学的附设医院!眼前的若林博士很可能在某处找到因为某种事由而精神异常的我,借着让我陷入离奇的错觉,企图达成某项目的。


如果不是这样,我不应该在见到自己的“未婚妻”、而且又是如此美丽的少女时,居然丝毫想不起过去的事,也不应该完全感受不到怀念或高兴的情绪。


——不错,我绝对是被耍着玩!


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原本盘据在我脑中的疑团、迷惘、惊奇都在眨眼间化为轻烟消失了,我的脑筋恢复成原来的混沌状态,没有任何责任、担心……不过随之而起的是一股全然孤独无依的强烈寂寞感,我忍不住轻叹一口气,抬起头来。


这时,若林博士似乎刚测完脉搏,他将左掌上的怀表放回原来的口袋里,回复到最先见到我时的诚挚态度。


“怎么样,觉得累吗?”


我又感到些许困惑了。若林博士那种若无其事的态度虽然令我有被耍弄的感觉,不过我仍旧假装不在乎地点点头。


“不,完全不会。”


“既然这样,应该可以继续进行让你回忆过去经历的实验了。”


我再度毫不在乎地点点头,抱着一种“随便你好了”的心情。


若林博士也同样点点头。“那么,我现在带你去这间九州帝国大学附设医院精神科大楼的教授研究室……也就是前面提过的正木敬之教授直到去世当天为止所使用的房间。我相信你看到陈列在里面的有关你过去的纪念物,便能够顺利解开与你自己有关的奇怪谜团,最后完全恢复过去的记忆,同时也解开你与那位小姐之间的离奇事件的真相。”


若林博士的这番话似乎隐含着比钢铁更坚定的信心,以及某种意义深远的暗示。


但是,我只是毫不在乎地点头,更有些许自暴自弃——要带我去什么地方都行,反正我也无法反抗。事实上我也有一点好奇,想知道这次又会发生怎样不可思议的事……


若林博士满足地点点头。“那么,这边请。”


所谓九州帝国大学附设医院精神科大楼,就包括着前面提及的内附浴室的那一栋漆成蓝色的两层木质建筑。


我们直接沿着花团锦簇的外廊往回走,经过贯穿正中央的长廊,走向另一端——它的尽头是如同监狱入口般的沉重铁门——似乎在什么地方有人监视着铁门,我们一到门前,铁门立刻朝一侧打开。


我们走到昏暗的玄关面前。


玄关的门紧闭着,可能是时间还太早吧。我们借着门上的采光玻璃透入的淡蓝色光线,走向两侧并排着的陡立楼梯,爬上左侧的楼梯之后,右转来到明亮的南向走廊,右侧有几个房间并列着,门前分别挂着“实验室”或“图书室”的牌子,走廊尽头可以见到一扇茶褐色的房门,上面贴着用粗大笔触书写着“严禁出入——医学院长”的白纸。


走在前面的若林博士从内衣袋里掏出系着大型木牌的钥匙,打开门,转头招呼我入内。他以谨慎的态度脱下外套,挂在门旁的衣帽架上。因此我也照他的样子挂好御寒大衣和方帽。当看到我们脚上的鞋子在地板上印出了痕迹的时候,我才知道房间里覆盖着一层灰尘。


这是一间非常宽敞明亮的房间。北、西、南三面各自并排着四扇窗户,西向和北向的八扇窗户外遮覆着深绿色的松树枝,南侧的四扇窗户毫无遮蔽,早晨湛蓝的天光随着海潮声如洪水般流入房内。站立在房间里的若林博士极端高瘦的身躯和我身穿学生制服的身影形成一种奇妙的对比,两个人仿佛来到了远离现实世界的某个地方。


这时,若林博士举起他那瘦长的右手,指着房内划了一个圈,同时,他微弱的声音在室内各个角落里形成一种缓慢的余韵。


“这个房间本来是精神科教室的图书室兼标本室,里面的图书和标本都是精神科的前前任主任教授斋藤寿八先生苦心搜集的精神科学研究资料或是参考文献,以及曾经待在这个医院的病患的作品或是与他们有关的文件物品,其中有很多是足可傲视世界精神医学界的物品。


“斋藤寿八先生去世之后,今年二月,正木博士接任主任教授,认为这个房间光线明亮,就把先前占据整个房间东半边的图书文献全部迁移到教授办公室,改建为自己的休息室,也装上暖炉。因为这件事没有经过校长同意,也未正式提出申请,医学院长冢江先生非常狼狈,而且急忙要求正木博士尽快提出申请书,办理正规手续。


“正木博士却毫不理会,淡淡地表示‘管他的,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可以告诉校长,我只是改变一下摆放标本的位置而已……当然,这也是有理由的。你听我说,像我这样的人总会想隐藏一些秘密,何况又是担任这种名校的教授,我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研究狂兼幻想狂,绝对具有成为所有精神病学者研究材料的资格……但是就算这样,我也不能主动要求住进自己主持的病房,所以才想把自己的脑髓当做活生生的标本,和这些参考材料一同陈列起来。当然,如果是内科或外科,可能没有这种必要,但是精神科,其主任教授的脑髓应该视同研究材料之一——必须予以彻底研究——这才是像我这种一流的人物应有的学术研究态度。我想,建立这间标本室的斋藤寿八先生如果地下有知,应该会举双手赞成……’正木博士说完这些,哈哈大笑。即使老练的医学院长冢江先生也对他无可奈何。”


若林博士的叙述说明极其平淡,却足以令我震惊不已了。截至目前为止,对于正木博士这个人,我所听到的只是一些形容词,而从上述淡漠诙谐的话语中,我充分感受到正木博士头脑与常人不可相提并论,一刹那间不禁毛骨悚然。他不仅远远超越世间一般的重要常识或规则,更在玩笑之中,透过将自己视为疯子标本来嘲讽整所大学,不,甚至是全世界的学者专家……我完全了解这种讽刺的辛辣、伟大,因而目瞪口呆。


若林博士同样不理会我的震惊,接着说:


“对了,说到带你来这个房间的目的,没有别的,就像我刚才在楼下七号房稍微提过的,最重要的是看看这里陈列的无数标本与参考品当中,有没有哪一样最吸引你的注意。这是找出人类潜在意识——也就是说用普通的方法无法想起的意识深处——记忆的一种方法,因为从无数事实中已经得到证明,这种所谓的潜在意识总是在本人没能察觉的时候持续不断地活跃着,强烈地支配着这个人的行为。所以我也能够认为,被封闭在你潜在意识里的过去记忆,一定也同样能借着引导你接近陈列在这个房间某处的过去的纪念物,进而鲜明地唤醒与之有关的过去记忆……


“正木博士是在巴尔干半岛旅行时,获得当地特有的女祈祷师(通称为伊斯梅拉)传授此法的,曾多次实验成功。当然,万一你与刚刚那位小姐毫无关系,这项实验绝对无法成功……原因何在呢?因为,如果那样的话,这个房间里就并不存在能唤醒你过去记忆的任何纪念物了。


“你完全不必顾忌,在这个房间内,无论见到任何物件都可以提出问题,抱着你自己正在进行有关精神病研究的心态。这样的话,你应该很快能对某一项物品产生灵光一闪的感觉,而这就是唤醒你过去记忆的最初暗示,之后你很可能就如一泻千里般恢复过去的全部记忆。”


若林博士的声音还是极端平淡,好像大人对孩子说话般亲切轻柔,但是聆听这些话的时候,我却无法抑制内心深处升起的一股至今还未体验过的崭新的战栗感。


听着若林博士的说明,我先前感觉到的“一切很可能都是捏造的故事”的怀疑又浮现在了脑海中。


若林博士不愧是权威的医学家。就算他认为我真的是少女的未婚夫,也不会采取强迫的手段,而是借着最光明正大、最迂回远绕的科学方法,毫无间隙地包围我的心理,希望让我直接认同自己是她的未婚夫。


他让我深度确信。


他如此冷静周详地计划一切……


——这么说,难道我刚才所见所闻的事情真的都与自己有关?少女确实是我的表妹,同时也是我的未婚妻吗?


——如果真是这样,不管我是否愿意,都有责任从这个房间里找出自己过去的纪念物,然后借此唤醒过去的记忆,拯救她的疯狂。


——啊,我是处于何等奇妙的立场呀!必须从“精神病院标本室”找出“自己的过去”,而且必须从“精神病研究专用参考品”中找到认为绝对是第一次见面的绝世美少女是自己未婚妻的证据……这是多么羞耻,多么可怕,多么令人费解的命运呀!


想到这里,我改变念头,从口袋里掏出新手帕擦拭着额头渗出的汗水,怯怯地转头回望房间内部。想到自己所拥有的意料不到的过去竟然就隐藏在眼前,我的内心惶恐不已,无数次地扫视房间内部。


房间正中央直到南北隔间的西侧铺着普通的木质地板,放置着玻璃柜,里面排满像是标本的东西,东侧的一半地面则铺设塑料地板,蒙着淡淡一层灰尘,中央有一张宽四五尺,长约十二尺的大桌子,桌子的中间位置上相对放着两张旋转扶手椅。


大桌子表面贴着的绿色呢绒桌垫同样蒙着一层淡淡的灰尘,眩目地反射着从南侧窗户射入的光线,让这个房间的严肃气氛达到了最高点。


另外,在反射的中央部分摆放着几册厚纸板装订的文件和一个蓝色的方形毛织包袱,上面同样蒙着一层灰色的尘埃,可见从相当久以前就放在这里了,没有人碰触过。包袱前方有一个红色达摩造型的陶瓷烟灰缸,上面同样积满灰尘,达摩背对着那些文件,毛茸茸的手臂搁在头上,张开大口打着呵欠,让我觉得它好像是刻意被摆放在那个位置似的。


红色达摩造型烟灰缸的正东侧墙壁呈现清爽的蛋黄色,好像是刚油漆不久的,中央装设着可轻松容纳一个大人进入的大暖炉。暖炉上面是黑色方形盖子,正上方挂着一个直径超过两尺以上的圆形大钟……没有听到钟摆摆动的声音,时间却指在七点四十二分,可能是利用电力装置或其他什么构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