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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头歌


老婆婆望着若林博士,很谨慎地报告:“现在睡得很熟呢!”


说完话,她走向我们刚刚过来的西式建筑物。


若林博士小心翼翼地朝门里望去,一只手轻轻握住我的手,带我进入房里。他随手掩上房门,蹑手蹑脚地走近靠在对面墙角的铁床。然后轻轻放开我的手,用毛茸茸的手指向睡在床上的一位少女的面孔,然后回头看我。


我双手紧紧抓住帽沿,由于怀疑自己所见到的景象,不由得眨了两三下眼睛。


因为,熟睡的少女实在太漂亮了。


少女那闪动光泽的头发被扎了起来,好像黑色的大花朵般披覆在洁白毛巾包裹着的枕头上。身上穿着与我先前所穿同样的白色棉布病患服装,包扎着新绷带的双手规矩地交叠在胸前的白毛毯上,可见她确实就是今天清晨敲打墙壁呼唤我,让我苦恼不已的少女。


当然,墙壁上并未发现如我先前想象那样的凄惨血迹。可是,用那种凄厉痛苦的声音呼唤号泣的人,实在很难想象会睡得如此安静,如此天真无邪……那细长的弦月眉、浓密修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嫣红的脸颊、三叶草型的樱唇、可爱的双下巴以及令人联想到洋娃娃的清纯睡姿……不,当时我真的怀疑她就是洋娃娃,并忘我地凝视着她的睡脸。


忽然,在我眼前,洋娃娃的睡脸开始发生难以形容的奇妙变化。


用崭新毛巾覆盖着的大枕头上,那张有着用柔软毛发轻轻掩住的桃红色耳朵,被修长睫毛遮覆着、透着愉悦的少女睡脸,正在以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缓缓转为悲伤的表情。虽然细长的弦月眉、浓密的睫毛以及三叶草型的樱唇还是保持着原先的美丽轮廓,只有少女天真无邪的桃红色脸颊转变为无比寂寞的蔷薇色。虽然仅是如此,方才看起来十七八岁的稚气睡脸竟不知不觉地显露出二十二三岁贵夫人般的高贵气质,表情深处浮现出一抹哀伤之色……


我又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了,可是却没有办法揉眼,也无法呼吸,只能眨也不眨地凝视着这个情景。不久,那细长的双眼皮之间开始泛出透明的水珠,转瞬间变成很大的露珠,凝滞在长睫毛上闪闪发亮。不一刻,露珠便往左右两侧分流而下。那张轻巧的小嘴唇微微颤抖着,说出梦一般的话语。


“姐姐,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是真心恋慕大哥!虽然明知道是姐姐你最宝贵的大哥,可是……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恋慕着他。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啊,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原谅我。姐姐,请你……”


那话语的内容需要紧紧注视她嘴唇颤动的情况才能勉强分辨,然而,她的泪水却如泉涌一般,由长睫毛间流向左右眼角,再流向两边太阳穴,最后消失于两鬓的发际之中。


不久,眼泪停止了。就好像天色大亮一般,少女两颊暗淡的寂寞蔷薇色泽恢复成原先的桃红色,她的样子也仍旧如洋娃娃般回复成十七八岁健康少女的睡姿。在短暂的梦中,她居然哀伤得仿佛老了五六岁。不过,她显然又很快地回到了原来的年龄,唇际甚至浮现出一抹开朗的微笑……


我不自觉地吁了一口气,同时胆怯地回望背后。


站在我身后的若林博士仍然面无表情,双手交握,静静俯看着我。不过,从他那犹如石蜡般僵硬的脸色上,我也能充分了解到他的内心同样非常紧张。


不久,他舔了舔苍白的嘴唇,用和先前完全不同的虚弱声音说:“你……知道这位女孩的……名字吗?”


我再次回望少女的睡脸,有些怕吵醒她似的摇摇头,意思是:不,我完全不知道……


这时,若林博士再度低声问:“那么……你不记得曾经见过她吗?”


我抬头望着若林博士,眨了两三下眼,意思是:开玩笑,我连自己的面孔都记不得了,何况是别人?


就在这一瞬间,若林博士的脸上又掠过无法形容的失望表情,用空洞的眼神良久地凝视着我。不久之后,他恢复了原来寂寞的神情,轻轻点了两三下头,转头看着床上的少女,然后以极端慎重的步伐前进了约莫半步,好像在神前发誓般地把双手交握在身前,缓缓说道:“那么……我告诉你好了,这位女性就是你唯一的表妹,和你有婚约关系。”


“啊……”我惊叫,但又慌忙咽下声音,双手按住额头蹒跚后退。我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沙哑地问道:“真的吗?这么漂亮的人……”


“没错,她的容貌世间罕见。绝对不会错,她就是今年——也就是大正十五年四月二十六日,正好是六个月前——准备和你举行婚礼的你唯一的表妹,却因为前一天晚上发生了奇妙的事件,到目前为止一直过着这样可怜的生活……”


“……”


“所以,让她和你能够平安无事地出院,回归快乐的婚姻生活,也是正木博士托付给我的最后而且最重大的责任。”


若林博士的语气非常缓慢严肃,似乎带着恐吓的味道。


但是,我的感觉就好像遭到了狐仙捉弄一般,仍旧瞠目结舌,不住回头望向床铺。一位素昧平生的天仙般的少女,忽然被人声称是属于你的,那种疑惑、惶恐以及莫名的可笑感情……


“我唯一的表妹?可是,她刚刚所说的姐姐又……”


“那是在做梦。我说过,这位少女本来就没有兄弟姐妹,她是独生女。但是根据记录,这位少女一千年前的女性祖先曾经有过一位姐姐,所以她在梦中的直觉认为她有姐姐……”


“你为什么……能够知道这种事?”我的声音颤抖着,抬头望着若林博士的脸,不由自主地后退好几步。


我突然怀疑若林博士的精神是否不正常了……除了巫师,没有人可以仅凭外表就能窥知别人做梦的内容。更何况凭人类的力量根本无法得知一千年前的奇怪事实,这已经超越了推理和想象。而他居然理所当然似的随口向我说明……我开始怀疑,也许若林博士本来就不是正常人,说不定和我一样,也是被收容在这个精神病院的特殊病患之一……


不过,若林博士半点也没有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依然用科学研究者那样的平淡语气回答我,而且,依然是用冷漠断续的声音……


“我们知道这些,是因为这位小姐在清醒时也会说相同的话,做相同的事。请你看一下这种奇妙的系发方式,这是这位小姐一千年前的祖先活着时已婚妇人的发型,也是她经常梳的发型。也就是说,虽然这位小姐现在是清净无垢的处女,但是,在她自行改变成这种发型时,她整个精神生活就恢复到一千年前已婚祖先的习惯,包括记忆和个性。当然,她的眼神或身体动作也完全见不到处女的纯洁,甚至连年龄看起来都成熟了好几岁,形同举止优雅的年轻夫人……而在她忘记这样的梦境时,头发就由特别护士梳成与一般病患相同的卷发……”


我呆愣到合不上嘴,只能茫然看着少女神秘的发型和若林博士严肃的表情。


“那么,她所说的大哥……”


“当然也是你一千年前的祖先。你的祖先当时是她姐姐的丈夫……也就是说,这位小姐现在正梦见与一千年前是她姐夫的你同居的情景。”


“怎么会有……这样不伦的……”我几乎叫出声来,却硬生生忍住。


若林博士缓慢举起苍白的手制止:“嘘,安静。如果你能想起自己的名字,一切就……”


忽然,若林博士噤声了。


我们两人同时向床上的少女转头望去。但是太迟了!


少女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声音,她蠕动小小的樱唇,轻轻睁开眼。见到站在身旁的我,再度用力眨了两三下眼皮,有着双眼皮的眼睛一瞬间发亮了。然后,她的脸颊霎时间变得苍白,湿润的黑色瞳孔大睁着,闪动着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间上的美丽光辉,同时两颊慢慢染上红晕,一直扩散到耳际。


“啊,大哥,你为什么在这里?”她边叫边撑起身体,赤着脚跳下床,想扑向我。


我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拂开她的手,同时不自觉地后退了两三步,满脸困惑地盯着她……


同一瞬间,少女也停住脚步,双手就这样向前伸着,身体仿佛遭受电击般动也不动。下一个瞬间,她的脸色转为铁青,嘴唇煞白……同时双眼圆睁,凝视着我的脸,踉跄后退,双手撑在床铺上,嘴唇颤动不已。


然后,少女看看若林博士,又怯懦地环顾房间四周……不久,她两眼泛着泪光,低垂着头跌坐在石板地上,用白色病号服的衣袖掩住脸,“哇”的一声趴在床边痛哭起来。


我更困惑了,拭着脸上不停涌出的汗珠,望着用沙哑的声音痛哭的少女,又望向若林博士。


若林博士脸上的肌肉动也不动,冷冷看了我一眼,慢慢走近少女,弯下腰,嘴巴几乎贴着她耳朵问道:“你想起来了吗?想起这个人的姓名,还有你自己的名字了吗……”


听到这句话,我比少女更为震惊。心想,这位少女也和我一样陷入刚从梦游中醒来的“自我遗忘状态”吗?若林博士也在她身上进行了与我相同的实验?


这样想的同时,我紧张得口干舌燥,期待着少女的回答。


但是,少女没有回答,只是短时间里停止哭泣,把脸埋得更深,摇摇头。


“那么……你只记得这位先生是曾经答应和你结婚的那位大哥?”


少女颔首,发出比方才更响亮的哭声。那是就算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的人听到,都会感到极度悲痛的哭声。是因为想不起恋慕的人的姓名,与对方同样被隔离在精神病患的世界里……总算与对方相会,想投入对方怀抱,却被无情推开的……悲叹着凄惨遭遇的少女哭声。


就算男女有别,陷入同样精神状态、体验同样痛苦的我,也由衷地被她沙哑的哭声所吸引了,这和今天凌晨在黑暗中听到的呼唤完全不同,不,它引起了比当时更强烈数倍的苦闷。尽管依然想不起这位少女的容貌和姓名,但是见到她趴在床边痛哭的那个楚楚可怜的背影,我感到似乎一切责任都要归咎于自己。在良心的苛责下,我双手掩面,全身冷汗直冒,步履蹒跚,仿佛快要因为晕眩而倒下了。


若林博士丝毫不理解我的痛苦,依然倾斜着上半身,怜悯般地轻轻抚摸少女的肩膀:“你冷静点,冷静……很快就能够想起来了。这位先生——你的大哥也忘记了你的容貌,不过马上就可以记起来。届时我会立刻告诉你,然后你们就能够一同出院。来,你安静休息,等待那一天的来临,绝对不远了。”


若林博士抬起头来,拉住惊慌、懦弱、还在暗自拭泪的我的手,快步走出门外,毫无留恋地关上沉重的房门。拍拍手叫来正在赏玩鸡冠花的老婆婆,催促仍旧踌躇的我进入原先的七号房。


我凝神细听。少女的哭声似乎停止了,在她用力喘息的间歇中夹杂着老婆婆说话的声音。


我呆立在人造石地板上深深地叹息,然后吁出一口气,让心情平静下来,随即仰望着若林博士,静静等待他的说明。


——直到刚才为止,我几乎连做梦都想象不到,我隔壁房间竟然囚禁着一位应该是世人从未见过的绝世美少女精神病患。


——而且,这位美少女是我唯一的表妹,不仅和我有婚约关系,更做着与“一千年前的姐夫”的我同居的梦。


——甚至,从梦中清醒时,一见到我,马上就叫着“大哥”,想投入我的怀抱。


——因为我推开她,她哭倒在床边,悲痛得肝肠寸断。


我迫切地等待着,想知道若林博士对这些极端不可思议、异于常理的事情会如何说明。


但是,这时候的若林博士不知在想些什么,就像突然哑了似的闭口不言,仅以冰冷、淡漠的眼神瞥了我一眼,随后低下头,左手在夹克口袋里摸索着,取出一只银色的大型怀表,放在手掌上,右手指尖轻贴左手手腕,眼睛盯着正显示出七点三十分的表面,开始测量自己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