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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头歌


我颓然回到房间正中央,身体不停颤抖着,再度环视房间的各个角落。


我到底是否仍在人类的世界里呢?或者我已经来到了幽冥世界,正在接受某种痛苦的惩罚?


在这房间里恢复清醒的时候,我刚刚缓了一口气,却又马上坠入忘记了自我的无间地狱……四周没有丝毫回响,能听见的只有时钟的声音……而且,转眼间又陷入这种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女人呐喊声折磨的活地狱……承受着无法逃避,难以获得救赎,而且好像并非存在在这世间的深刻悲哀的苛责中。


我用力踩踏着地面,直到脚踝生痛,才颓然地坐下来,然后仰躺在地上……又再度起身回望四周。


我极力想让自己的注意力脱离隔壁房间那若有若无的声响,以及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尽可能回想起自己的过去,逃离现在这种痛苦的境地……也更希望能够清楚回答隔壁房间的问题。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房间里像这样困扰了多久,几十分钟——不,或许是几个小时也不一定——但是,我的脑海中却依然一片空虚,别说与她有关的记忆,连自己的事情都完全想不起来,空白的我只是活在空白的记忆里,虽然被女人无止尽的叫唤声所驱赶,我却仍旧徒然在黑雾中挣扎、徘徊。


不久,墙壁另一头的叫唤声逐渐减弱,像丝线般时断时续,最后完全断绝,周围又回复到先前那种深夜般的静寂。


同时,我也累了,狂乱得耗尽体力,思索得耗尽脑力。我静静听着那似乎是从门外走廊尽头传来的滴答、滴答的钟声,也不知道自己是呆立着,或是坐着在发愣……


不知道时间,不知道情况,仅仅是陷入到最初那种茫然无意识的状态里。


喀隆——一个奇怪的声响。


回过神时,我发现自己的身体靠在与入口反向的另一个墙角,手脚向前伸着,脸颓然垂在胸口,凝视着鼻尖前方的人造石地板。


仔细一看,地板上、窗户上、墙壁上,不知何时已经变亮了,泛着苍白的光影。


吱吱……叽叽喳喳……轰隆、轰隆……


有麻雀的叫声……还有电车逐渐远去的声音……天花板上的电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


天亮了。


我模模糊糊地想着,双手揉着眼。或许是因为沉沉熟睡的缘故,我把今天凌晨在黑暗中发生的许多不可思议又恐怖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用力伸展僵硬而发痛的身体,打了个大呵欠。就在尚未充分完成一个深呼吸之前,我惊讶地闭住了嘴。


房门和地板的接合处滑开了一扇小门,摆放着白色餐具和银色盘子的白木餐盘正从门外送入房中。


见到这东西的瞬间,我心中突然一动。从今天凌晨产生的无数疑问不知不觉地又开始在脑海中跃动起来……我下意识地站起身,踮着脚尖跑到小门旁边,猛然抓住那只正在送入餐盘的红润、肥胖的女人手臂。


哗啦啦,装着土司面包、蔬菜沙拉的碟子以及牛奶瓶全都落在地上。


我用沙哑的声音大叫:“请……请告诉我……我是谁……我的名字是什么?”


“……”


对方动也不动。露在白色袖子外的如红萝卜般的冰冷手臂,在我的强力抓握之下霎时变成紫色。


“我……我的名字是什么呢?我不是疯子,我什么都不是……”


“啊——唔……”


外面响起一阵年轻女人的尖叫。被我抓住的紫色手臂开始无力地挣扎。


“快来人……来人啊!七号房的病患……啊!快点……唔唔……”


“嘘、嘘!安静、安静,请你……不要叫。我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是……请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就放手……”


门外一阵啜泣声。


同一瞬间,我双手的力量放松了,女人的手臂迅速缩到小门外,啜泣声戛然停止,走廊上响起一阵快速奔跑的啪哒啪哒声。


拼命抓住的手臂出其不意地溜掉了,我一屁股坐倒在坚硬的人造石地板上,差一点后脑着地。我慌忙用双手撑住地面,恍惚地转头回望。


这时……又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到目前为止紧绷的心情,随着一屁股坐倒在地的同时也放松了,一抹无法形容的可笑感觉开始从小腹深处升起,完全没办法控制。那实在是难以忍受、非常奇妙的可笑感觉,仿佛……每一根头发都跟着大笑起来。那似乎是从灵魂深处涌现出来,撼动全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似乎是不笑到骨肉四散绝不罢休的笑。


啊、哈、哈、哈、哈,真是愚不可及!不知道姓名有什么关系呢?忘记了也没有丝毫不自由。我不就是我!啊、哈、哈、哈、哈。


发觉这一点之后,我更加忍不住地摔倒在地,抱头、捶胸、顿足地大笑。笑……笑……笑……吞咽泪水、哽咽、扭动身体,不停地大笑。


啊、哈、哈、哈、哈,还有比这事更愚蠢的吗?


我是从天而降,还是从地底冒出来的?这里有我这么一个身世不明的人,而我,也不认识这个人。啊、哈、哈、哈、哈!


我到现在为止,究竟曾经在哪里,做过些什么事情呢?接下来又打算做些什么呢?一切都无法猜透。有生以来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啊、哈、哈、哈、哈。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多不可思议、多可笑的事!啊、哈、哈……太可笑了。啊、哈、哈、哈、哈。


啊,好难过啊,令人无法忍受,我为何会如此可笑?啊、哈、哈、哈、哈。


我无止尽地笑着在地上打滚。不久,我笑到耗尽力气,可笑的感觉忽然完全消失了。我站起身,揉着眼珠仔细瞧着,看到脚趾前面的地上掉着刚才那场骚乱后留下的三片面包、蔬菜碟子、一把叉子,以及还盖着盖子的牛奶瓶。


见到这些东西,不知为什么,我脸红了,同时感到一阵饥饿。我重新系好掉落在一旁的衣带,右手立刻抓住尚且有余温的牛奶瓶,左手抓住涂有奶油的烤面包,开始大吃起来。我用叉子叉起蔬菜沙拉,咀嚼着令人疯狂的美味,再配着牛奶咽下。吃饱后,我爬上床铺,躺在崭新的床单上,伸个懒腰,闭上了眼睛。


我应该睡了十五到二十分钟吧,可能是因为肚子填饱了!我感到全身无力,手掌、脚掌暖乎乎的,头脑逐渐化为昏暗的空洞……从早上就穿梭不停、时近时远的各种在脑海中回荡的声响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样无奈,那样不甘……


朦胧间,我听到路上熙熙攘攘的声音,匆促的皮鞋声,还有拖着木屐的缓慢脚步声,以及自行车的铃声……甚至还有远处某户人家掸除灰尘的声音。


在高远的天际,乌鸦正在啼叫,附近的厨房响起玻璃杯破碎的声音……突然,窗外又有女人尖叫出声。


“讨厌……真的……令人受不了……简直就是……开玩笑嘛……嘻、嘻、嘻、嘻。”


然后就是我的胃里面发出的满足的跃动声。这些声音融合在一起,带领我逐渐走向遥远的世界,进入恍惚的梦境……这样美好的心情,真好!


不久,遥远的地方开始传来一个清晰的奇妙声音,那听起来确实是汽车的喇叭声,也好像是很大的哨声……哗、哗……哗……哗、哗、哗、哗的,是一种特别高亢的声音,我不得不认为那个声音表示发生了可怕紧急的事情,而且正在朝着我来。哗、哗、哗、哗声超越且吓退了清晨静寂的各种声音,绕向街道处的转角,以惊人的速度赶往正在躺着的我的方向。顷刻间,声音更加迫近,就在它似乎就要钻入我的杂乱的头发之前的时候,忽然移向一旁,绕了个大弯,发出极高的吼叫声,缓缓走开约莫一百公尺远的时候,又立刻转变方向,持续发出几乎渗入我耳孔的尖锐声,急速逼近,这才戛然停止。此时,我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整个世界陷入一片寂然,我又不省人事地昏睡起来。


我大约踏实了五分钟左右,这次,是枕畔那扇门的钥匙孔突然发出喀嚓的声音,接着是沉重的轧轧开启声,同时,仿佛有某种脚步的声音进入房内。我反射性地跳起来,回头。但……仔细一看,我愣住了。


在我眼前,在缓缓关闭的牢固铁门前,摆放着一张小型藤椅,藤椅前站着一位令人惊奇的怪异人物。他的头部好像快要触及屋顶,这个时候正低头望着我。


那是一个身高超过六尺的巨人。他的脸像马一样长,皮肤颜色如同陶瓷般泛着白光,细长的眉毛下是鲸鱼形状的小眼睛,双眼无神,目光好像落魄老人或垂死病人般散乱、朦胧。他的鼻梁好像外国人一样高高挺起,鼻翼泛白,与皮肤颜色相同的嘴唇紧闭成一字型。他也许罹患了某种恶症吧!尤其是那如同寺院屋顶般的宽阔额头,以及好像军舰船头般的巨大下颚更加令人感到害怕,看起来像是超乎人类性情的一种异样生物。


他的黑发从正中间分开来,身穿看起来很昂贵的褐色皮外套,一只白金色大怀表正在外套外晃动着,瘦长、苍白、毛茸茸的手指交握在表链前方。他站在应该是给女性使用的华丽藤椅前面,看起来就像被魔法召唤出来的西方妖怪。


我怯懦地抬头看着对方,感觉自己就像刚刚孵化出来的某种生物那样,屏住呼吸,不停地眨着眼,舌头在口中蠕动着。不过,不久之后我便下意识地认为这位绅士应该就是刚刚搭车前来的人物,所以很自然地朝他的方向重新坐直身体。


就在这个时候,这位高大绅士的瞳孔深处散发出隐含着某种威严的冷光,频频打量我的全身。不知为何,我觉得身体像是缩小了一圈似的,不自觉地低垂着头。


高大的绅士似乎对我的模样毫不在意,以极端冷静的态度观察了我的全身之后,抬起头,开始慢慢环视房内的情形。他那散乱、朦胧的目光从房间的这个角落移向那个角落时,我觉得今天早上的一切肤浅行为完全被他看穿了,身体更加瑟缩……这位令人恐惧的绅士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呢……我心里既害怕又疑惑……


就在此时,高大的绅士突然蜷缩起身子,就像受到了某种威胁一般。他上半身向前弯下来,双手慌忙插入外套口袋,一把抓出一条白色手帕,掩住嘴巴……同时转身背对我,全身晃动,持续低声咳嗽了好一阵子,最后总算恢复了正常的呼吸。于是他再度转向我,轻声道歉。


“对不起,我的身体很虚弱,所以……穿着外套……”


那是与他的体型完全不协调的,好像女人一般的声音。


可是就在听到这声音的同时,我却安心了。我觉得这位高大的绅士的内心其实和外表完全不同,是温柔又亲切的人。我松了一口气,抬起头。


这时,绅士在我面前递出一张名片,又再度咳嗽起来。


“我是……咳、咳、咳……对……对不起。”


我双手接过名片,并且点头致谢。


我反复看了两三次这张名片,再度哑然无语,不得不重新打量站在眼前的这位抑制着咳嗽的高大绅士,自言自语地说:“这里是……九州帝国大学……”


我环顾四周。


这时,若林博士左眼下方的肌肉轻微颤抖起来。这令人联想到,或许这是他用于展现独特微笑的一种异样的表情。紧接着,他慢慢蠕动起苍白的嘴唇说道。


“没错……这里是九州帝国大学附属医院精神病学科的第七号病房。很抱歉,在你睡觉时来打扰,不过,突然打扰是有原因的,那就是……你不久前向负责分送食物的护士小姐追问自己的姓名……值班医生向我报告后,我就立刻赶来了。如何?你已经想起自己的姓名了吗?恢复有关自己过去的记忆了吗?”


我无法回答,只是微张着嘴巴,像个白痴一般眨动着眼睛,望着对方鼻尖下面的巨大下颚。


太令人惊讶了。从今天凌晨起,我简直就是被自己名字的幽灵所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