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翻开封面后,出乎意料地,法水脸上掠过一抹惊愕,手上的书掉落在地。
“怎么回事?”检察官吃惊地靠过来。
“这是只有封面的雷萨名着。”法水紧咬下唇,可是仍抑制不了声音的颤抖。“里面是莫里哀的《骗徒》。你看,在托米艾的插画中,那位恶徒主教不是正嘲弄地笑着吗?”
“啊,有钥匙!”熊城忽然惊呼出声。他从地上拾起该书时,发现在中央部分刚好有旗斧状的突出金属,取出一看才发现是钥匙,钥匙圈上挂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药物室”。
“骗徒与遗失的药物室钥匙吗……”法水以空洞的声音喃喃道,回头对熊城说,“这个牌子的意义应该表示凶手早已准备好演出一出戏吧?”
熊城将满腔愤怒向法水发泄,“但是,我们从一开始就是演员了吧!谁能忍受没有领薪却被嘲笑?”
“现在并非谈论那种淫恶主教的时候。”检察官似在劝止熊城,但是这句话却引出令人凛然的结论,“我想说的是‘事实在於柯达侯爵马克白(四位魔女的台词)’。为什么在那家伙尚未变成死灵之前,就能事先藏起法水所预见之物呢?”
“嗯,这真的是有点痛快的挫败。不过,坦白说,我也觉得无法释然。”不知何故,法水低着头,神经质地说,“刚才我说过,在遗失钥匙的药物室里有着可以衡量凶手的东西,另外,也因为想解明易介的死因所出现之疑点而发现了雷萨的着作。但是,其结果却与理智的天秤正好相反,我们被置於凶手预设的秤盘上。凶手会如此嘲笑我们,或许表示在那本着作中并没有我所认为的本质性记述内容。无论如何,杀害易介应该是凶手最初的计画之一,毕竟其死因中所出现的矛盾不可能会是偶然。”
法水虽未说明自己注意到雷萨着作的理由,不过至少已能确定他们至今为止的方向——虽然不甘心,却绝对是走在凶手的神经纤维之上。不只如此,凭这点就能充分了解,凶手在此很明显地刻意嘲弄,更表现出其超乎想像的超人性。
不久,三人回到书房。法水并未说出在杂书库中发生之事,对镇子问说:“事件的波动终於及於这间图书室了。你记得最近有谁进入这扇暗门吗?”
“哦,原来是这个。在这一个星期内只有丹尼伯格夫人。”镇子的回答在这时只像诈辩的意外,“她似乎想知道什么,频繁地进出那间杂书库。”
“那么,昨夜呢?”熊城急问。
“很不巧,我正好陪丹尼伯格夫人将图书室上锁。”镇子淡淡回答后,面对法水讽刺的微笑说,“我想顺便送一颗‘贤者之石’给你,你觉得克尼伯的《生理笔迹学》如何?”
“不,我想要马罗的《浮士德博士的悲剧历史文献》。”法水举出的这个书名已足以回报不懂咒文本质的对方之冷笑,可是他仍意犹未竟,表示还想再借阅洛斯科夫的《Voeks-Buch之研究》(据称是浮士德传说的原本)、巴尔德的《关於歇斯底里性睡眠状态》、威兹的《皇室的遗传》之后便走出图书室,带着钥匙,紧接着调查药物室。
药物室位於楼上靠后院的一侧,以前应该是算哲的实验室。中问夹着空房间,右边是进行神意审判会的房间。房内飘浮着药物室特有的渗透性异臭,地板上是无从证明的杂乱拖鞋印,除此之外,这里连一截袖摺也未发现,他们剩下的唯一工作就是调查超过十个的药品柜和药物篮,以及判断药瓶被移动的痕迹与药品减少的份量。幸好有堆积大约五分厚的灰尘让调查容易进行。
最先着手的是坛盖打开的氰酸钾。法水逐一记下,但是,接连听了三种药名之后,他的眼神泛现怀疑的异样色彩一一因为硫酸镁、碘酒与水化氯醛皆是非常普通的药物。
检察官也讶异地摇头,喃喃说着:“是泻剂(泻利盐可以使用精制的硫酸镁制成)、杀菌剂与安眠药。凶手打算用这三样东西做什么呢?”
“不,这些应该是随即要被丢弃的。不过却被我们吞食了。”法水在这里又卖弄他向来喜欢的“悲剧性准备”的奇言。
“什么,我们?”熊城惊骇地说。
“没错,所谓的匿名批评不就具有毒杀的效果?”法水用力咬紧下唇,说出意外之言,“首先是硫酸镁,当然,如果内服绝对是作泻剂使用,但是若与吗啡混合并予以直肠注射,将会引起愉快的朦胧睡眠。另外,碘酒有时也会引起嗜睡性中毒。还有,即使是使用其他药物也无法熟睡的异常亢奋,若是用水化氯醛便能让人在瞬间昏睡。所以这并非意味有出现新的牺牲者之必要,只是凶手在一贯的嘲讽下所出现的产物,亦即,利用这三样东西讽刺我们的困乏无力。”
眼睛无法看见的幽鬼也潜入这个房间,伸出比之前更恶毒的舌头,手指侧面,放声大笑着。
但是调查仍持续进行,结果只有以下两项收获。其一是密陀僧(亦即氧化铅)的大坛有打开过的痕迹,另一个则是死者的秘密再度出现,虽然差一点便疏忽掉,亦即在里侧空瓶的侧腹发现如下的算哲笔迹:
暗示戴克斯比所在之物,已无从得知地离开这世间。
也就是说,算哲应该是在寻找某种药物吧!不过,法水感兴趣的并非他在寻找什么,而是在这被认为不具任何意义的空瓶上感受到无限的神秘气息。那应该是所谓的荒凉时间之诗吧?这个空的玻璃器皿不断地期待着什么,却这样空泛地过了数十年,迄今仍未能获得满足。也就是说,算哲与戴克斯比之间似乎存在着互相斗争般的某种东西。另外,像氧化铅之类的制药剂所潜藏的凶手意志在这种情况下并非谜团。
不论如何,虽然从上述两项收获感受到事件表里两面的重大暗示,法水等三人仍不得不将其留待未来,离开了药物室。
接下来是调查昨夜进行神意审判会的房间。那里是这栋黑死馆中罕见的无装饰房间,最初应该也是被设计为算哲的实验室。虽然很宽敞,可是窗户极少,四周是铅制墙壁,混凝土的地板铺着似是仅供昨夜集会使用的廉价地毯。面向庭院的一侧只有一扇窗户,左边角落的墙上则开了一个作为换气孔的圆洞。四面墙皆挂上黑色布幔,让已经够阴森的房内更加阅暗,飘浮着难以撼摇的沉郁气息,足以令人联想到在这个房间的某处残留着已化为微弱光线——神意审判会那时将乾枯的荣光之手的尸体腊烛一根一根点起,并伴随着诡谲声音出现——的恐怖幻象。
环视这个房间一圈后,法水走向左侧的空房。那是易介说在神意审判会中见到人影、有突出框绿的房间。这个房间的宽度和构造与前者几乎相同,只是因为有四扇窗,室内较为明亮。地板上铺着似是粗纹帆布之物,不用的器具堆积如山,表面皆蒙着一层白色尘埃。
法水的视线停在房门旁的水龙头上。似乎昨夜有谁打开过,出水口垂着三、四条蚯蚓似的冰柱。不必说,那只是证实了纸谷伸子所言,昨夜丹尼伯格夫人昏倒时,她立刻去取水的举动。
“无论如何,问题在於这个突出框缘。”熊城站在右侧的窗边,怃然喃喃说道。
窗户外侧突出以爵床树(acanthus)的全叶制成阿拉伯式的铁栅框缘。隔着后院的花园与菜园能看到远处剪裁优雅的几何状树篱。昏暗、混浊、彷佛快要压到了望塔顶端的低垂天幕下方飘着腊色余光,上方已经完全黑暗。偶尔有一阵疾风掠过虚空,外侧的铁制窗门便寂寥地摇晃,掉落一两片雪花。
“对了,死灵不只有算哲。应该还要再加一个人——戴克斯比。不过,他应该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大概只是魑魅魍魉之流吧?”检察官说。
“不,那家伙绝对是大魔灵。”法水语出惊人,“因为,在那弱音器记号中隐藏着中世纪迷信的恐怖力量。”
不具乐谱知识的两人只好等待法水说明。
法水深吸一口菸:“当然,Consordino是不构成意义,但是却有一个例外,也就是先前我让镇子吃闷亏的《PALSIFAL》。华格纳在那出音乐剧中,使用符号作为法国号的弱音器记号,但是,这个符号同时也是代表棺材的十字架,在数论占星学中更表示三个行星的星座连结。”说着,法水用手指在掌上画出该记号,在其三个角呈十字的位置打上三个点。
“那么,所谓的棺材在哪里?”检察官反问。
法水露出可怕的神情,做出向窗外倾听的动作,“你们没听见那个吗?我在风声停下时,听到锤摆敲钟的声音。”
“啊,确实没错。”熊城不禁感到背脊一阵冰冷,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理智。
在树叶婆娑的噪音中确实夹杂着轻微的三角锤清脆钟声,但声音的来源却是被七叶树围绕、应该什么也不存在的后院的遥远右端。不过,那并非神经的病理作用,也不可能是由妖异的瘴气所形成,法水据此已知墓窖的所在处。
“隔着窗户可以看见两根粗大楢柱,那就是停放棺材的地方。等丹尼伯格夫人的灵柩停伫其下时,上方的钟应该会被敲响吧!但是在那之前,基於其他意义,我必须前往该墓窖一趟。我认为,如果想知道戴克斯比漠视乐理,并不得不加以暗示之物是什么,唯有前往该墓窖与钟楼十二宫才能找到答案。”
走至后院时,雪愈下愈大,因此必须尽快结束脚印的调查。首先,法水站在左右两边走来的两组脚印会合处,从该处开始循着其中一组脚印追踪。两组脚印的会合处正好是据称有死灵出现的突出框缘正下方,附近还有一个不久前焚烧过枯草的显着痕迹。乌黑的焦土因昨夜的一场雨而泥泞不堪,中央的突出房间在泥泞上倒映成银色马鞍状。不仅如此,烧剩的部分以各种形状在焦土上留下黄色痕迹,看起来就像尸体烧毁后的腐烂皮肤,恐怖而且恶心。
法水最先循行的左边这道脚印是长度约莫二十公分的男性鞋印,似是由身材非常矮小的人所留下,不仅整体平滑,也没有突起状或连续圆形图案,应该是有特种用途的橡胶制长统鞋。循着脚印才发现该脚印始自与主建筑物左侧相连、外面挂着“造园仓库”牌子的夏雷式(瑞士山岳地方的阿尔卑斯式建筑)华丽小木屋。至於另一道脚印则是长度约莫二十六、七公分,应该是正常体型男人所使用的套鞋(overshoes)脚印,从接近主建筑物右侧的门开始、沿着突出房间抵达这里,形成一道弯曲的轨迹。两道脚印皆自起始处与乾板碎片掉落处之间往返。
法水从口袋里取出卷尺,开始测量每一个脚印。套鞋方面步幅稍小,并没有什么特徵,而且极其整齐,只有一处可疑,也就是脚尖与脚跟两处凹陷,而且呈现内侧弯曲的内翻状,更奇怪的是,这两处愈近脚心痕迹愈浅。
另外,疑似橡胶长统鞋的脚印则是步幅与形状大小成正比,脚印的深浅不仅明显不一,并有以脚跟为重心而特别使力的痕迹。每一个脚印的边缘皆有些微差异,脚尖与中央部分相较,在均衡感上有些许的不自然,而且该部分的印子特别不明显,外形的差异也最严重。该脚印的前行路线虽然是沿建筑物而走,但是返回的路线却像要笔直走至造园仓库般,前进了七、八步来到枯草坪前,跨越了约莫三尺宽的带状草坪,接着就像被主建筑物吸引般,突然呈现闪电状的大曲折、几乎与主建筑擦掠而过地回到前行路线上,就着该路线返回出发时的造园仓库。另外,该脚印的所有者在回程的第一步乃是用右脚为重心转向,左脚踏出,在跨越枯草坪时,则是以左脚踩地,右脚迈出。不但如此,两道脚印都未留下走向建筑物的痕迹。(见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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