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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混蛋,缪斯塔贝尔西!


‌“我了解。”克利瓦夫夫人傲慢地颔首,‌“不过,旗太郎先生,如果是我们先被传唤,情况也一定与你所为相同。”


虽然对克利瓦夫夫人所说的‌“我们”感到有点异样,但是随即便明白了原因何在。


门边并非只有她一人,还有嘉莉包妲·赛雷那夫人与奥托卡尔·雷维斯。赛雷那夫人手上握着狗链,牵着一只毛色漂亮的圣伯纳犬,无论身材或容貌都与克利瓦夫夫人呈现完全的对比,身穿暗绿色裙子,搭配绳缘装饰的上衣,披着长达手肘的白披肩,头上戴着奥古斯都修女帽般的纯白头巾。不论是谁,只要见到她优雅的姿态,绝不会注意到她是出生在被洛姆布勒索指为激情犯罪城市的南义大利普林迪西市。身材高大的雷维斯则穿着长礼服搭配灰色长裤,披着翼形领巾,站在最后面。然而,与刚才在礼拜堂远望时不同,在近距离观看他时,毋宁觉得他是有点懊恼、彷佛内心某处被压抑、容貌非常忧郁的年老绅士。


这三人就像在参加圣餐祭的队伍般,慢吞吞地进入室内。这种情景若再加上旗帜飘扬下的长管喇叭声,长筒大鼓声,还有仪仗官报告闲杂人等已回避的声音,应该就像十八世纪布登堡或卡林迪亚一带的小型宫廷生活吧!然而,反过来说,从其跟随的佣人人数也可以看出他们的病态恐怖,而且一想到刚才旗太郎与他们之间的丑恶暗斗,便不禁在意起其中或许存在着能称为犯罪动机的暗流,但是,重点是,这三人在采证方面,从最初开始便毫无怀疑的余地。


克利瓦夫夫人来到法水面前,用杖尖敲着桌面,命令似地大声说:‌“我们有事请你协助。”


‌“什么事呢?先请坐。”法水会稍显踌躇并非因为她那命令似的语气,而是远看神似霍拜恩《玛格莉特·怀雅德(十八世纪传记作家汤玛士·怀雅德爵士的妹妹)画像》的克利瓦夫夫人,其脸孔近看时却似长过满脸天花而留下疤痕的丑陋雀斑。


‌“坦白说,我们希望你们能够烧毁德蕾丝玩偶。”克利瓦夫夫人坚定地说。


熊城吃惊尖叫:‌“什么,你们来只是为了一具玩偶?原因呢?”


“因为,如果那只是一具玩偶,就应该是没有生命的东西,但……我们必须自我防御,所以我们想破坏凶手的偶像。对了,你们读过雷文斯吉姆的《迷信与刑事法典》吗?”


‌“你指的是约瑟贝·阿尔查的事?”本来一直在思索什么似的法水忽然开口。


(注)约瑟贝·阿尔查出现在从吉贝伦王毕克马里安开始记载的偶像信仰犯罪事件中。与罗马人马克尼吉奥并称史上着名的阴阳人。约瑟贝·阿尔查拥有两座男女雕像,经常在变成男人时祭拜女雕像,变成女人时祭拜男雕像,后来因诈欺窃盗与斗争等行为导致男雕像被毁,而生理上奇妙的双重人格症候也同时消失。


‌“就是这个。”克利瓦夫夫人颔首,等另外两人坐下后,接道,‌“我希望至少能从心理方面减缓凶手的行动能力。为了防止惨剧接二连三地发生,我们已经无法再等待你们发挥力量了。”


赛雷那夫人的双手怯怯地交抱胸前,态度显得有点哀怨,接着开口说:‌“不,这已经不是谈论心理性崇拜物的时候了,因为那具玩偶对凶手而言等於是昆登尔王的英雄(在尼贝伦根的故事中,代替昆登尔王与布伦希尔德女王抗争者)。今后若要再度遂行犯罪,凶手一定会隐藏在阴险的谋略背后,只让那个布洛维西亚人露面。和易介与伸子不同,我们毫无防御,因此就算凶手这次失手,使得玩偶被逮铺,他也还有下一次的机会。”


‌“不错,若没有见到我们三人的血,这桩惨剧不会落幕。”雷维斯微肿的眼皮颤动,忧伤地说。‌“我们也被要求尊重一些戒律,所以终究无法从这栋宅邸逃避灾祸。”


“关於那些戒律的内容,你们应该能提供给我们吧?”检察官趁机追问。


克利瓦夫夫人打断他的话:‌“不,我们没有说出来的自由。与其讨论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不如……”她的声音转为激越颤凛,悲痛地叫喊出杨(译注:Victor Young,美国作曲家)的诗句;‌“啊!这样的我们,‌‘置身於黑暗地狱,在火焰之海挣扎’可是,你们为何睁着好奇之眼等待新的悲剧呢?”


法水轮流望着三人,不久,更换交叠的双腿,脸上浮现略带恶意的微笑,吐出令人觉得疯狂的话语:‌“没错,是‌‘永远持续、没有终止’。施加这种残酷的永恒刑罚者是已经辞世的算哲博士。你们大概也听到旗太郎所说的话了吧?博士以被尊称为父亲而欣喜,高高在上地注视着你们的一切。”


‌“什么,父亲他……”赛雷那夫人改变姿势,面对并凝视法水。


‌“没错!因为‌‘吾垂下十字架的测铅,贯穿罪与罚的深度’。”法水以孤芳自赏的语气引用怀吉亚的名言。


‌“不,‌‘可是未来深渊乃是十字架足以测得的深度’呢!”克利瓦夫夫人冷笑着反唇相讥,但是冷酷的表情开始发作性地痉挛。‌“所以,‌‘那男人不久绝对会死亡’——你们在易介与伸子的两桩事件中已暴露出你们的无能为力。”


‌“是没错!”法水轻轻点头,但语气却转为挑战似的辛辣。‌“然而,不论是谁,应该都不可能估出自己还剩多少时间。我反而认为‌‘昨夜,神情自若的隐藏者已能见到不可思议之事’。”


“那么,你说说看,那个人到底看见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有那样的诗句。”雷维斯以黯郁怯惧的声调问。


法水狡脍地微笑:‌“雷维斯先生,就是‌‘心黑夜也黑,药生效手脚俐落’,而其地点‌‘正好无一人’。”


法水的话看似形容鬼魂,却又像揭穿刻意潜藏在背面的荆棘般计谋,而且其巧妙的朗诵方式形成了令人肌肉僵硬、血液凝结的阴森气氛。


克利瓦夫夫人将一直把玩着杜托蔷薇(六瓣蔷薇)胸饰的双手交叠於桌上,挑衅似地凝视法水。但是期间一抹孕育着莫名危机的沉默让众人清楚听见户外暴风雪的狂乱呼啸,更加深气氛的凄怆。


法水终於开口:‌“原文是‘正午又是野火丛生的炎阳时节’。但是,不可思议的是,那里却是在正午与光明中无法看见,唯有夜晚与黑暗中才得以见到的世界。”


‌“只在黑暗中能看见?”雷维斯忘了戒心,反问。


法水没有回答他,偏头向克利瓦夫夫人说:‌“对了,你知道这段诗文是谁的作品吗?”


‌“不,不知道。”克利瓦夫夫人以稍显生硬的态度回答。


赛雷那夫人似是对法水恐怖的暗示正髦不在意,平静地开口:‌“应该是哥斯塔夫·霍凯的《白桦森林》。”


法水满足地点点头,不断吐出烟圈,久久才泛现奇妙的恶意笑容:‌“是的,的确是《白桦森林》。昨夜在这个房间前的走廊,凶手应该见到了那片白桦森林。不过,‌‘他不是作梦,也不能说是作梦’。”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那男人有如亲人般地又回到死人房间’?”克利瓦夫夫人忽然兴奋似地转为开朗的语气,说出雷纳的《秋之心》中的一句名言。


‌“不,也不是滑行,是不知何故地踉跄而行,哈!哈!哈!哈!”法水爆笑出声,侧头望向雷维斯,‌“对啦!雷维斯先生,当然,前提必须是‌‘那位悲伤的旅人找寻到伴侣’。”


‌“我们早就知道这点了。”克利瓦夫夫人忍无可忍似地站起来,暴躁地挥动权杖叫着。‌“所以才会请求你们烧毁那位伴侣。”


但是,法水彷佛在暗示自己的不认同,凝视着烧红的菸头,没有回答。但是一旁的检察官与熊城却能感受到,不知何时停止上升的法水之思绪在此处已逐渐达到顶点。可是法水仍一直努力着,似乎要在这桩精神剧上寻求悲剧的开始。


法水最后终於打破沉默,用挑衅似的语气说:‌“但是,克利瓦夫夫人,我并不认为这出疯狂戏剧会只因为烧毁玩偶而宣告结束。坦白说,还有一个以更阴险隐晦的手段在暗中操控的玩偶。虽然布拉格的世界傀儡联盟最近并无演出《浮士德》的纪录。”


‌“《浮士德》?啊!你是指葛蕾蒂小姐临死前写在纸片上的文字?”雷维斯用力说道。


‌“是的。第一幕是水精(Undinee),第二幕是风精(Sylphe)。现在那可怜的风精在演出惊人的奇迹之后也已遁走。而且凶手从Sylphus变成男性。雷维斯先生,你知道风精是谁吗?”


‌“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够了,我们不要再互相调侃了!”雷维斯彷佛被击倒般狼狈。


然而原本极端倨傲的克利瓦夫夫人却忽然透出惶恐神色,而且可能因为太过冲动,发出了完全不像属於她的声音:‌“法水先生,我看到了,我的确看到你所说的那个男人。我想,昨夜进入我房间的很可能就是那个风精(Sylphus)。”


‌“什么,风精?”熊城的不快表情转为僵硬,‌“可是,当时的房门应该是锁上的吧?”


‌“那是当然。但它还是很不可思议地被打开了。然后我看见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站在昏暗的门前。”克利瓦夫夫人的舌头似乎打结般,以异样的声音接着叙述,‌“我十一点左右进入卧室时确实有锁上房门。打盹片刻后醒过来,想看看枕畔的时钟,不知为何却觉得睡衣的前襟好像被人扯住,头发也像被拉住般,整颗头无法动弹。由於我一向习惯松开头发睡觉,心想会不会是被人绑住了,於是从背脊到头顶完全麻痹,不但发不出声音,身体更无法移动分毫。这时,我的背后吹来一阵冷风,轻微的脚步声逐渐往我睡衣下摆的方向远离而去,不久,脚步声的主人走到门前时进入了我的视野——那男人回头了!”


‌“是谁?”检察官急急问道,觉得自己似乎也快窒息了。


‌“不,我不知道。”克利瓦夫夫人不甘心地叹息出声。‌“因为桌灯照射不到那一带。但是从轮廓能够大致判断出他的身高大约五尺四、五寸,身材很瘦,感觉有点太过瘦弱,但是,只有眼睛……”


虽然与她所形容的样貌有所出入,却仍与旗太郎神似。


‌“眼睛如何?”熊城几乎是惯性的打岔。


克利瓦夫夫人随即以傲然的态度回头面向熊城,讽刺地说:‌“在黑暗中看起来像是甲状腺亢奋症患者的眼睛,你可能会说我错看了,对方或许只是戴着小型眼镜。”她像是在搜寻记忆,不久后接着说,‌“不论如何,我希望你们能用感觉以外的神经听我说话。我还要强调一点——那对眼睛发出如同珍珠般的光芒。之后,等他的身影消失於门外,轻微的脚步声向左方逐渐远离后,我才开始有重新活过来似的感觉,而且,头发也不知何时被松开,头部也能自由移动了。当时正好是十二点半,我再次锁上房门,将门把与衣柜连结固定,但是我再也无法入睡。天亮之后,我详细调查室内,却没发现任何异状,所以我肯定,那男人绝对是利用傀儡玩偶之人!这个狡猾却又懦弱的人,因为我醒过来,所以不敢动我分毫。”


克利瓦夫夫人的结论虽然留下了很大的疑点,但其呢喃般的平静声音却让身旁两人彷佛作了一场恶梦。赛雷那夫人与雷维斯的双手都神经质地交握着,好像连说话的气力都已尽失。


法水像是从睡梦中醒来,慌忙弹落菸灰,但却面向赛雷那夫人说道:‌“赛雷那夫人,关於那位流浪者的来路我们稍后再讨论,但是,你知道这么一段内容吗?‌‘谁能够妨碍我立刻与恶魔合而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