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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黄金时代:一九三○年代

范达因、榭尔丝与克莉丝蒂的谢幕

侦探仍在,大多数也仍是业余侦探,然而,就算是榭尔丝与克莉丝蒂这种长期撰写同类作品的作家,其侦探角色也同样有所改变。榭尔丝让温西爵爷娶了妻子,整本书全围绕在两人之间的爱情,违反了她过去有关侦探小说的爱情相关规矩。克莉丝蒂抛弃了白罗愚蠢的朋友海斯汀上尉,她觉得白罗愈来愈没有说服力,因此对这名小个子比利时人的角色做出大幅更动。一九三○年代后,她更拒绝让白罗登上舞台——她把小说改编为剧本时,把这名主角从故事中删去。

不过菲洛.凡斯没有改变。莱特订下了侦探小说与侦探角色的相关规则,凡斯始终紧紧遵守。他并未减少炫学,反而变本加厉,时常说些与案件不太相关的话题。他做作与古怪的程度,不像其他「大侦探」那样有所减少,反而变得更为明显。随着书中的话题愈来愈超乎寻常,故事也日益力不从心。凡斯系列的销售量大幅下滑,书评形容系列的第九本作品为他的文学裹尸布又缝上了一针,这种说法的确不算夸大其词。一九三九年,莱特死于血栓症,当时他仍相当富有,但也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已不再备受尊崇。在他一本非系列的严肃小说中,主角舍弃正直但艰苦的方式,选择轻松获取名声,小说的最后一行是:「在他的微笑背后,是种难以形容的悲痛与讽刺感。」威拉德.杭廷顿.莱特肯定很熟悉这种感觉。

榭尔丝在一九三七年写了一篇文章,详细描绘出自己的变化过程。她在文中表示,她始终希望自己的书能「更像小说,而非只是单纯的填字游戏」,因此决定回归柯林斯与拉芬努的传统路线,「沉迷于能在什么地方展现出一点『文采』」,并因获得回响而大受鼓舞。由于这些鼓舞,她在《强力毒药》(Strong Poison, 1930)中加入了爱情元素,在《谋杀也得做广告》(Murder Must Advertise,1933)里展现对「现实生活的评论」,最终于《校友之夜》(Gaudy Night, 1935)里一偿宿愿,成功地「选择能展现智性原则的故事情节,呈现出激动不稳的世界里,智性原则足以成为伟大而永恒的价值」,因此可以说,「虽然这些事在小说中表现得有点杂乱,却是我终其一生都想传达的事」。

目标与成果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温西的本质依旧没有改变,还是会说些像「哇喔!绝对是指甲划过烤面饼的声音」的话。榭尔丝还为温西编写族谱与家族史,更写了一篇冗长的传记式纪录,当作系列每本新版的前言,实在够装腔作势的了。除了《谋杀也得作广告》相当生动外,这些作品全都自以为是,也愈来愈矫揉造作、多愁善感,就连她以往擅长的情节紧凑度也变得松散了起来。《校友之夜》本质上是一部女性小说,充满连绵不绝、极其乏味与故作严肃的角色对话。Q.D.李维斯夫人[24]将榭尔丝晚期的作品与玛丽.寇莱利[25]与葳达[26]并列,可说完全无误。她认为榭尔丝的作品「给读者的感觉象是智力测验,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们肯定十分讨厌这种考试」。榭尔丝很难接受这样的抨击,但在《巴士司机的蜜月》(Busman's Honeymoon, 1937)这本副标题直接命名为「一则有侦探干扰的爱情故事」的作品后,她便抛开了自己的主角,并表示「我想彼德已经可以长埋九泉了」。谢尔丝生命的最后二十年再也没写过侦探小说,在她去世之前几年,美国出版社请她为一本合集撰写全新序言,她仍加以婉拒,表示自己写那些书只是为了赚钱,如今已没有兴趣。

在这些令人沮丧的纪录后,有个振奋人心的成功范例。克莉丝蒂在整个一九三○年代均创作不辍,年复一年地推出屡屡创新且始终保持活力的解谜故事。她的长处并非情节紧凑,也不是密室之谜,更不会假设读者对科学与医学知识有一定程度的认识。克莉丝蒂作品中的诡计比较像魔术师的巧妙手法。她把黑桃A翻开,接着盖上,我们知道牌就在那里,只是这张牌究竟是怎么变成方块五的?克莉丝蒂在一九三○年代的著作,再加上早期和晚期的十几本作品,是她最主要的成就来源,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当属《艾德格威尔爵士命案》(LordEdgware Dies, 1933)[27]、《ABC谋杀案》(The A B C Murders, 1936)[28]与《十个小黑人》(Ten Little Niggers, 1939)[29]。她的创作颠峰大概一直延续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水平慢慢下降,但一九五○、六○年代仍有几本作品几乎可算顶尖之作,其中特别推荐的是《麦金堤太太之死》(Mrs. McGinty’s Dead, 1952)、谋杀手法灵感来自真实案件的《白马酒馆》(The Pale Horse, 1961),以及少数尝试心理犯罪小说的《无尽的夜》(Endless Night, 1967)。克莉丝蒂并非优秀作家,却是搭构谜题的顶尖女王,擅长轻松、活泼、好读的对话,但这些部分评论家全都低估了。她的想象力当中也有阴暗面存在,有些部分甚至还没什么人留意到。她几乎可算是执迷于毒杀手法,作品里有八十三件案子是毒杀,有些带有异国风情,例如使用毒芹硷、胡蔓草与蓖麻毒素。她如何完美融合各种特质于一身,至今仍令人难以想象,因此过世后也永远无人能加以取代。

一九三○年代作家的成就与侷限

还有其他多位黄金时代作家的作品也获得高度评价,包括英国的约瑟芬.贝尔[30]与E.R.庞申[31],美国的曼侬.古德.爱波哈特[32]、康尼丝.里托[33]、梅波.席利[34],与伊丽莎白.戴利[35]等人。这份名单还可轻易加长,但最知名的作家均已详细讨论过了,这段时期的发展,其实也完全系于他们身上。

黄金时代最出色的成果包括:早期昆恩、范达因与榭尔丝作品中的紧凑情节,克莉丝蒂的机巧诡计,卡尔的密室设计,伊尼士与布雷克的轻快文风。如果我们认为犯罪小说只需要谜题,那么近年来没有作品能接近黄金时代的水平,或者应该说,也很少有人会这么尝试。如果我们认为那只是一种打发时间的娱乐,那么也没有作品能与伊尼士早期的创作相比,更别说没有任何诡计能像克莉丝蒂与卡尔那般优秀。

然而,在将侦探小说变成完美结构体的同时,黄金时代的作家也几乎牺牲了其他一切。他们的作品迎合希望所有角色毫无情感的读者,这样才不致于干扰受害者或凶手的宿命。将小说与现实完全切割会使作品失去价值。犯罪小说虽是编造的故事,但无论如何,它们和其他文类相较之下,毕竟与现实生活的「关联」更强。我们可以从一定程度的假装中获得乐趣,但若完全脱离真实,终究会无法认同眼前所读的内容。如今看来,黄金时代的作品走的并非犯罪小说的主要大道,但也确实是一条充满有趣风景与弯道、逐渐通往死胡同的小径。

惊悚小说家丹尼斯.惠特利[36]与J.G.林克斯[37]合作企画了一场古怪实验,于一九三六年推出「谋杀档案」(murder dossier)系列首作的《迈阿密谋杀案》(Murder Off Miami)[38],暴露出黄金时代作品的虚假本质,不过这并非他们的本意。「谋杀档案」系列不只是书,还有一堆人造物品。其中有一些「真正」的线索,例如放在透明信封中的头发、火柴、毒药药丸等,还有角色与犯罪现场的照片。至于文字部分,则以电报、信件、备忘录、警方档案与报告等形式呈现,全都十分逼真。在英国,这些档案是用丝带系着的活页式装订,在美国刚推出时则放在硬盒里。案件真相则透过插图来加以解释。在第一部档案中,必须留意到盥洗盆上错放的牙刷,以及角色身上不合身的大衣才行。至于在《马林塞大屠杀》(The Malinsay Massacre)中,则必须仔细研究一开始列出的家族族谱,才能发现叙事者正是合理的凶手人选。

在英国,第一部档案的价格相当低,仅卖三先令六便士,售出了八万份。第二与第三部相对较为失色,但依旧畅销。第四部《谨附线索》(Herewith the Clues)几乎可说彻底失败。此系列在美国与其他国家并不像在英国这么成功。「档案系列」突然告终,部分原因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另一部分则是因为成本变高,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个系列几乎已经没人想读了。尽管如此,如今这些档案已成为收藏家的珍品(其中有部分还曾再版)。从本质来看,这些档案没有任何角色塑造,乐趣仅在于对照文件与明显的线索,试图从中找出矛盾。一旦这些看得见实物的线索与信件复印件失去冲击力后,读者便会发现故事明显十分无趣,也不会想重「读」这些档案。然而,那个时代常见的侦探谜团,同样也只是一些缺乏生命与角色塑造的游戏,顶多只是更复杂一点罢了。

一九三○年代后期,关于这一点开始受到重视。榭尔丝表示「经过一段时间后……作者厌倦了没有内涵的文学创作」,尽管将内涵误认为贵族血统,她说的完全正确。艾林翰、昆恩、史陶特、布雷克与伊尼士全都意识到陈旧的规矩需要改变,也试图改变,但仍保留了受困于层层枷锁的侦探主角,认为不能牺牲这些受人欢迎的角色。此外,此时也出现了察觉到游戏化与规则问题的反对声浪,这部分前文已经提过。

安东尼.柏克莱.考克斯化身法兰西斯.艾尔斯,藉此实现他创作「具有犯罪或侦查趣味的长篇小说」的承诺。《杀妻》(1931)与下一本《事实之前》没有古典风格的谜题,故事一开始便直接告诉我们坏人是谁,其意图也完全揭露,问题在于他是否能如愿。这些作品的新意,在《杀妻》的第一个句子便表露无遗:「毕克利医生在决心杀害妻子数周之后才付诸行动。谋杀是一件必须认真看待的事。」

读者知道每一件事,包括医生的计划、执行过程与警方的调查内容。有评论家表示,之前便有过类似手法,朗蒂丝夫人用过,傅里曼在他「发明」的小说写法中也用过,但艾尔斯的手法更为巧妙,确实无与伦比。这两本书的魅力在于角色的互动、计划与执行间的落差,以及艾尔斯戮力营造的乡村或小镇的日常氛围。《事实之前》让坏人角色慢慢揭露,成果相当精采。这两本作品都显示出,在最后一章才揭晓凶手的名字,不是唯一能让读者惊讶的方式。艾尔斯是相当聪明的作家,如果要说这些极富创意的作品有什么缺点,唯一可说的恐怕只有这一点:在贯穿全书的现实主义调性中,偶尔会出现一些不太自然的地方。

艾尔斯的第三本书《至于女人》(As for the Woman, 1939)相当有趣,但没有前两本成功。据称这是三部曲的第一部,只是并未往下写。一九三○年代时,考克斯也以本名安东尼.柏克莱推出作品,其中的《裁判有误》(Trialand Error, 1937)就内涵而言,可说是艾尔斯式小说主题的变形探讨,让我们看见生命只剩几个月的泰亨特先生如何策画一场谋杀,并加以实践。如果说这本书与艾尔斯的作品具有相同水平,的确言过其实,不过这依旧是本让人相当享受的书,有几个转折极为巧妙独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