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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美国革命

举例来说,这本书可媲美他的朋友福克纳的《圣殿》(Sanctuary, 1931)。福克纳对犯罪小说的主要贡献,可能是他以盖文.史蒂文斯为主角的系列短篇,至于其长篇则总是游走在犯罪小说的边缘,唯有《圣殿》与《坟墓的闯入者》(Intruder in the Dust, 1948)或许能真正算是犯罪小说。《坟墓的闯入者》具传统侦探小说元素:一桩命案、一具遭替换的尸体、一具空棺木,盖文.史蒂文斯担任调查者角色,但福克纳真正感兴趣的,是呈现小镇的白人居民及被指控谋杀的黑人之间的关系。《圣殿》则是另一种类型。福克纳在很久以后表示,在写这本书之前,他自问如何才能让书卖到一万册以上,接着便「构思我能想到的最可怕的故事,并花了三周左右写出」。这个「三周左右」的说法并不精准,这本书也不只是为了赚钱而粗制滥造的作品,他大可不需如此贬低自己。此书以饱受惊吓的女主角担任受害者,还有一名偷窥狂坏蛋,情节耸人听闻,或许还为《没有要给布兰迪希小姐的兰花》[13]提供了灵感。不过本书和大多数耸人听闻的小说不同,是具有真正写作技巧的作品,故事主题也为福克纳冷酷的文笔带来明显具威胁气息的效果。《圣殿》以浪漫主义手法描写性暴力情节的意图,与后来犯罪小说家发展的方向并不一致,但一名法国评论家表示,福克纳「描写妄想的手法」,让这本书令人难以忘怀,并且充满独特诗意。

伯奈特、凯因、伍立奇和拉蒂默

同时期创作风格与汉密特类似的犯罪小说家当中,仅有少数几人展现出独特的才华,但其中有两部作品对犯罪小说的美国革命有卓越贡献。美国编剧与小说家W.R.伯奈特(W. R. Burnett, 1899-1982)的第一本长篇《小凯撒》(Little Caesar, 1929),可称为第一本黑帮小说,描述意大利流氓契萨雷.瑞可.班迪洛崛起的经过。班迪洛原本「只是在连锁商店与加油站周遭单独行窃的小贼」,后来闯出名堂,成为芝加哥的帮派头子。本书以对话为主,英国版还加上不可或缺的三页帮派黑话对照表,书中用词遣字虽然精准,但枯燥乏味,不像汉密特使用黑话那样丰富有趣。伯奈特刻意减少描述班迪洛的特色,因而让角色显得平淡无奇。根据本书改编的电影十分忠于原著,爱德华.罗宾逊[14]的出色演出,表现出小说欠缺的角色个性与丰富层次。伯奈特另一本对犯罪小说颇具贡献的作品是《夜阑人未静》(TheAsphalt Jungle, 1949),再度暴露出他文笔平庸的问题。这本小说的优点在于拥有当时相当具创意的概念:需聚集好几个人才能实施犯罪计划,而且每个人扮演的角色均不可或缺。然而,本书的角色却全都十分刻板,奸诈的律师、讨厌暴力的策画「天才」、为了妻子与家人铤而走险的保险箱窃贼,以及希望重回儿时天真光景的混混。伯奈特虽擅长情节安排,却不是优秀的写作者。将《小凯撒》与《红色收获》互作比较,便能看出汉密特为何能在这个文类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詹姆士.凯因的《邮差总按两次铃》(1934)是与性和金钱有关的作品,风格辛辣冷峻,故事仅集中描述与犯罪有关的剧情元素。凯因曾说,他读过一点《玻璃钥匙》,后来又说自己「忘了那本该死的书」。如果他继续往下读,或许就不会在提及自己的作品时不够聪明地表示:「写作的方式就是写。」《邮差总按两次铃》中的性爱桥段现在看来司空见惯,当时却相当惊人,但这却让凯因的作品有种粗糙感,让人联想到通俗剧会有的缺点。他喜爱的风格正是美国一九三○、四○年代的电影路线,这也就能解释为何《邮差总按两次铃》与他情节巧妙的中篇作品《双重理赔》都能改编为出色的电影。

伯奈特、凯因与大多数《黑面具》或《一角侦探杂志》(Dime Detective)作者最大的差异,在于伯奈特与凯因视自己为小说家,而不是只为赚钱而写。许多对纸浆杂志作者不屑一顾的评论家同样也这么认为。近期的确有人试图认真看待如今已被遗忘的那个时期的纸浆作家,例如保罗.凯因[15](与詹姆士.凯因没有关系)、莱斯特.丹特、诺伯特.戴维斯[16],以及拉乌.惠菲尔德等人,但其中只有少数几人描述暴力行为的技巧具有些许说服力,并超过基本的写作水平。至于在承继他们风格的作家当中,有一、两位的作品虽然最初仅能以平装本方式发行,但同样值得赞赏。吉姆.汤普逊[17]或许是其中最杰出者,他的四本小说在英国均于一九八○年代再版,正好可当作这个说法的佐证。然而,在这个文类里,他顶多只是其他作家的优秀模仿者而已,其最主要的模仿对象正是詹姆士.凯因。汤普逊有些书改拍为电影,他让人印象深刻的是编剧才能胜过小说,曾为库柏力克[18]的两部杰出电影《杀手》(The Killing)与《光荣之路》(Paths of Glory)撰写剧本。以上几位作家皆缺乏个人特色,因此很难说出他们作品的独特之处。

康乃尔.乔治.霍普利-伍立奇[19]的笔名包括康乃尔.伍立奇(Cornell Woolrich)、威廉.爱尔兰(William Irish)与乔治.霍普利(George Hopley),如今在美国已是非主流文化的代表人物,一名狂热支持者还错封他为「犯罪小说史上最伟大的悬疑作家」。伍立奇为《黑面具》与许多其他杂志写作,但与大多数典型纸浆杂志作家相较之下,他的作品与杂志的风格关联并不算紧密。其最优秀的作品是一九四○年代初以惊人速度写出的一些长篇,包括《黑衣新娘》(The Bride Wore Black, 1940),以及用笔名威廉.爱尔兰发表的作品《魅影女士》(Phantom Lady, 1942),但其夸张愚蠢、一味追求耸动的大量情节安排,加上不断无病呻吟的文笔——这点在他的短篇集《夜网》(Nightwebs, 1971)中最为严重——让人无法认真看待他。

乔纳森.拉蒂默[20]作品中玩世不恭的轻快氛围,使他的作品与其他差强人意的冷硬派小说有明显区隔。他最好的两本书是《步向灵车》(Headed for a Hearse, 1935)与《太平间里的女士》(The Lady in the Morgue, 1936),这也是他笔下幽默、愤世嫉俗、性好女色的侦探比尔.科伦系列的前两本,几乎可说是那个时期同类小说最典型的代表。科伦并未在《所罗门的葡萄园》(Solomon's Vineyard, 1941)中登场,这是一本狂放的作品,在当时而言,书中的性爱描述显得过于直接。可惜拉蒂默战后的作品都只是科伦系列的拙劣翻版而已。

提升侦探小说文学高度的钱德勒

美国革命让冷硬派犯罪小说备受尊崇。《红色收获》与《马耳他之鹰》被视为新颖、杰出的美式作品。其中有个典型的评论认为它们「比海明威的作品更出色,因为其中隐藏的并非柔弱,而是刚强」。在打下这样的基础后,犯罪小说开始被视为文学。始终自称作品是次等文学的钱德勒十分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试图「从中打造像文学的东西」。对自己作品抱持明显轻蔑之意,对任何形式的创作来说都绝非好事,但钱德勒仍然获得了成功。

钱德勒很晚才开始写犯罪小说。他年轻时曾在英国为杂志撰写观点奇特的评论以及善感的诗作,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成为美国一家石油企业的主管,因此暂停创作。他在四十四岁时遭公司遣散,开始阅读纸浆杂志,并且「认为这或许是一种学习如何撰写小说的好方法,同时还能赚点小钱」。他早期的短篇故事与其他《黑面具》上的作品几乎没什么区隔,直到现在才受人另眼看待。他与汉密特一样,成就都来自长篇作品,从五十岁发表《大眠》(1939)开始,一共着有七部长篇。

钱德勒对文字的节奏与特性掌握得宜,对人物、事情、地点也有相当敏锐的观察力,总是能几近完美地掌握俏皮话的语气与运用时机。「我是不是出手太重了?」在《大眠》中,菲力普.马罗用枪打一名金发女郎后这么问,她回答:「你和我遇过的男人都一样。」短短的引述实在无法表现出钱德勒在对话方面近乎完美的优异观察力,但这样的风格贯穿了他之后的所有作品,无论说话的角色是电视明星、广告业务、有钱人、帮派份子或警察,全都能精准呈现。他对卑劣与腐败的行为满怀激愤,对笔下的暴力娱乐作品基本上也认真以对。随着他愈来愈有自信,书中情节的可信度也日益提升。在前两、三个故事中,他解决情节问题的方式,差不多就和让一个角色持枪闯进门这类安排相差无几,但《小妹》(TheLittle Sister, 1949)与《漫长的告别》(The Long Goodbye, 1953)的情节流畅、环环相扣的程度,就像齐本德尔[21]制造的家具一样。不过安排情节向来不是他真正喜欢的。如果要指出钱德勒与典型黄金时代作家的不同之处,最明显的就是:对黄金时代的作家来说,情节安排就是一切,文笔特色无关紧要,但钱德勒认为,「再怎么擅长,构思情节还是十分烦人」,「对我来说,痛恨认真思考文笔风格的作家,根本不算作家」。我们之所以该读钱德勒,首先是因为他的文笔,其次是加州这个故事背景、笑话、社会观察,以及马罗的角色刻画。他的情节安排较公式化且有点勉强,但仍无损于作品价值。

如果一定要拿汉密特与钱德勒相比,钱德勒还是只能排在第二。汉密特的作品具有钱德勒缺乏的强悍,只不过钱德勒原本就不欣赏这一点。他在评论时表示,汉密特的风格可以「让他写出他不知该如何表达或有必要加以说明的部分」,但「这种写法少了弦外之音,也难有回响,除了象是远处的一座小山外,实在无法激发任何想象」。钱德勒自己倒解决了这个问题,并将私家侦探马罗塑造成一个理应「完整、普通,但同时也独一无二的人……用老套的方式来说,也就是个正直不阿的人」。汉密特作品中的超脱,在钱德勒眼中也不代表真正的力道。钱德勒写过一段用词华丽的祷文,描述他梦想中的侦探主角,文章的开头是「总有个人得去那些粗鄙的街道,但他本身并不鄙陋,一身清白,无所畏惧」,全文引述会太长,但读过之后便不会对他原本想把马罗取名为马洛里[22]一事感到意外了。史贝德与大陆侦探社无名侦探拥有他们粗鲁的道德规范,同时也是干肮脏活的硬汉,足以让我们相信私家侦探的确有点是这样。至于马罗则随着每本书的发展逐渐变得符合钱德勒自己理想中的模样,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文学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