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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信浓路


“不会是和外国人有关的案子吧?好像还发生在战前……不,应该说是战争结束之前。”青木斜着眼睛瞟了瞟罗丝。


“嗯,您知道马歇尔事件吗?”


“马歇尔事件?……这我倒不知道。我只是听岸尾提过,他曾经参与过和外国人有关的案件。”


“那,案件的前后经过呢?”


“没说。”青木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勒索过与那件案子相关的外国人。”


“勒索?”中垣反问道。


“岸尾是个自我意识很强的人。”


青木把视线从中垣脸上挪开,固定在中垣与罗丝之间,好像他谁也不看,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这么说或许比较极端,不过我一直觉得他是个性格怪异的人。”


“怎么个怪异法儿?”


“或许你们会觉得我是在标榜……念小学和初中的时候,我和岸尾一直都在争夺第一名……其实我无所谓的,但岸尾却十分在意,甚至不择手段……记得有一回考试前夕,我回到家准备复习功课,却发现笔记本不见了。第二天就要考试,同学们都在啃自己的笔记,我没法找其他人借。当时我好不容易才找最要好的朋友借了一小时的笔记,勉强应付了那次考试。你们知道吗?当时把我的笔记本藏起来的,就是岸尾。他就是这样可恶的人!”


“您有证据?”


“没有。他绝不是那种做事会留小尾巴的人。但我敢保证,这事就是他干的。”青木的脸上闪烁着坚信的光。


毫无证据就怀疑对方—— 不,不是怀疑,而是断定。


“大概他也是个怪异之人吧。”中垣想道。


青木似乎觉察到了中垣的想法,紧接着说道:“也许你们会想,无凭无据,我怎么就一口咬定是岸尾呢?那是因为你们不了解这个人。我刚才不过是举了其中一个小小的例子而已。岸尾曾经不止一次给我下过绊儿……他总是力图表现出自己有多了不起。这一点从他选择走军人的道路就能看出。当了军人,不仅名利双收,还能在所有人面前炫耀自己。后来他转进宪兵队,也是为了吸引别人的眼球。当时的军服领子上,都有表示其兵种的颜色,步兵是红色,炮兵是黄色,这些都很寻常。可是黑色……宪兵的是黑色的。这颜色可不多见,可惹眼了。”


中垣本想说他要了解的是岸尾如何勒索外国人,而不是其性格,但青木却滔滔不绝地说着。


“岸尾即便当了军人,对我的敌对心也丝毫没有变淡。大学毕业以后,我到一家一流的大公司就职,而他却一直想要破坏我出人头地的机会。说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但这一次我是有真凭实据的。我进公司不久,宪兵队就向公司打小报告,说我思想有问题……从大学时代起我就一直小心回避思想问题,也从不参加任何政治活动。谁料到,宪兵队却指名道姓……当时的人事科长是我的学长,一直都很照顾我。这些都是他私底下告诉我的。那时我才明白,难怪我一直被搁在闲职上,离出人头地的道路越来越远。”


“您说的证据是……”


“当时打小报告的是宪兵队,除了岸尾还能有谁?”青木说得理直气壮。


“我有点不太明白……”中垣含含糊糊地问道,“他这样做,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G村出身的同辈中,有可能出人头地的,恐怕也就我和岸尾……虽然我们各走各的,但他仍把我当成敌人。这不是利益得失的问题。他这么做,无非是想让所有人都明白,他岸尾才是G村最有出息的。反正他就是嫉妒心太强,无法容忍别人和他平起平坐甚至比他做得更好。”


“对了,您刚才说……岸尾勒索外国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中垣实在耐不住性子了,便主动问道。


“那件事和一匹海外运来的西装布料有关。”青木说,“他为了扬名立万不是去当兵了吗?当时正是军人的天下,他可是赚足了面子,得意非凡。可是战争一结束,局势就变了。军人的权威一落千丈。一般人或许还会自嘲说风水轮流转,可对他而言,那实在是无法忍受的。”


“这个我能理解,但和您说的西装布料有什么关系?”


“别急,我正要说呢。”青木安慰猴急的中垣道,“他是宪兵,有战犯嫌疑。战争结束后,他不得不东躲西藏地过日子。有一天晚上,他突然跑来敲我家的门。那时我住在松本……我和岸尾已经多年没见了。当时,他带了一匹外国布料送给我。”


“他是希望能在您那里躲一阵子?”


“不是。他其实是来找我炫耀的。他就是想告诉我他有多厉害,不但没被局势打败,还赚了大笔大笔的钱。那块国外的布料就送给我了,反正对他来说,那东西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当时他跑去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话。”


照青木的话,岸尾似乎是个很固执的人。当然,中垣知道其中有很多夸张的成分。但中垣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 他想知道的是岸尾勒索外国人的事。


中垣想催促,又怕对方介意,只好随声附和了两句。


“他倒是解释过他为什么出手能如此阔绰……”青木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似乎是在嘲笑已死的岸尾,“他跟我说,以前在处理那些与外国人有关的案件时,曾经收买过一个外国人。由宪兵出面处理的案件,一般都和间谍有关。他收买了人家,估计就是进行反间谍之类的活动吧。总之,对方背叛自己的祖国,协助日本宪兵。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哪国人,不过应该是日本的敌对国……战争结束后,如果让人知道自己曾协助过日本人,岂不是很糟糕?加上那个人好像还身负特殊任务,问题就更严重啦。这事只有岸尾知道……估计他就是以此威胁对方的吧。”


中垣大致明白了青木的意思。


青木还在热情地讲述着,或许是他对中垣调查岸尾的动机有点误解。


“反正,他这个人总是心怀不轨。”


他可能以为中垣是受了什么人的委托,准备写一本有关岸尾的传记,才拼命强调岸尾的卑劣行径和怪异性格。直到弄清楚中垣并没有打算给岸尾立传歌颂,青木才露出安心的神色。


“去年在我毕业的中学里,为战时死去的毕业生……那些战死或者殉职的人举办了一场悼念会。主办方竟然说要把岸尾也算进去,我听了吓了一跳……有传闻说他是被美军暗杀掉的,简直是开玩笑!他是做走私贸易,被同行干掉的!我极力反对,主办方只好把他除名了。”


说完这些,青木便起身告辞了。


中垣继续阅读罗丝写的笔记。


“你对日本人的分析,似乎过于简单了。”中垣说出心中所想。


“是吗……”


罗丝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她还在思考刚才青木说的话。


中垣也觉察到了。


或许马歇尔事件中还有一些相关人员尚未浮出水面。但是,就已知的涉案者来说,马歇尔死了,王慎明遭到遣返,所以,战争结束时还在日本的就只有罗丝的父亲西蒙·吉尔莫亚了。那个被日本宪兵收买而背叛自己的祖国,之后又遭到岸尾勒索的外国人,究竟是谁呢?


正因为中垣看出了罗丝心中的不安,才想借着讨论笔记把罗丝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话题上。


“我还有事,想再做点笔记。”说着罗丝站起身走开了。


她的背影,看起来有几分失魂落魄。


“一定不是的……”


中垣为了罗丝,竭力否定着内心涌起的疑念。


如果岸尾的死和那个受他勒索的外国人有关的话……


“那个被日本宪兵收买的外国人,又不一定就是罗丝的父亲……”


然而中垣越是努力想抹去,疑惑就越发浓烈。


罗丝在法瑞寺住了两天。


在此期间,中垣小心翼翼地回避着从青木那里听说的有关岸尾恐吓外国人的话题。


新学期即将开始,罗丝必须回到学校准备课程和参加各种会议。她打算回神户之前绕道去一趟金泽。


中垣对父亲说,他准备到关西去一趟。


“你还没有做好今后的打算吗?”父亲怃然道。


“这次是人生大事!”中垣回答说。


只是答案太过虚假,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得讨厌。其实,他是想和罗丝一起去金泽。


罗丝也没有拒绝和中垣同行。


“嗯,一起去也好。”中垣的父亲缓缓说道,“不过,罗丝小姐还没有去过善光寺吧?那里值得一看,你就带她去走走吧。”


清早,中垣和罗丝离开法瑞寺,乘列车前往长野的善光寺。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仿佛有什么问题像窗帘子似的,挡在他们中间。即便偶尔交谈两句,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之后又很快陷入沉默。


站在善光寺的三门前,中垣给罗丝简单地讲解了一下“三门”,就是三解脱门。这座重叠式的两层建筑,高达二十米。


“还真够大的呢。”


罗丝的赞美显得有气无力。


走过三门时,忽然一团白色的东西从天而降,“啪”的一声落在罗丝的脚边。


“哎呀!”罗丝低声惊叫了一声,拽住中垣的胳膊。


“是鸽子粪啦。”中垣笑着说。


“哦,哈哈……”罗丝也笑了。


这段小插曲仿佛一阵风,轻轻撩起了隔在两人之间的那道帘子。他们相视而笑,顿时感觉彼此之间近了许多,不由得松了口气。


罗丝继续抓着中垣的胳臂,中垣伸出左手,轻轻放在罗丝那只拽住自己右臂的手上。


“进大殿之前,我们还是先去四周绕一圈吧。”中垣说道。


尽管时间还早,但大殿里已经聚集了不少香客。


两人手挽着手,从大殿正面向左绕行。由于这两天没怎么聊天,两人都憋闷,步伐也有些沉重。


“你看,居然有那东西!”


走到大殿背后,罗丝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说道。


是一根白色的标柱—— 前方三点五米、深四米处埋设着避雷针接地板。


那些柏树皮屋顶、木结构的古老寺院震慑着罗丝的心灵,但也给她带来一种不可思议的压迫感。而在这种时候,和“避雷针”这种现代文明的产物相遇,使罗丝感到如释重负—— 身处陌生的世界,突然遇到一件自己熟悉的东西。


她的惊呼声让中垣感到意外。


“我也应该稍微配合一下吧……”中垣心想。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阵,遇到了一块告示牌—— 除持导游证者外,寺内禁止其他导游行为。


“持导游证者”五个红字格外显眼。


“刚才我给你介绍三门的相关知识,是不是也算导游行为?这么说,我不是成了无证导游了?”


中垣站在告示牌前,故意压低嗓门儿,用开玩笑的语调说道。


罗丝晃动着中垣的胳臂,银铃般地笑了起来。


“心里的疙瘩总算解开了……”


中垣品尝到了解脱的滋味。


两人在殿外绕了一圈后走进大殿。僧众们已经做完早课,团体参观的游客们参拜过后也渐渐散了。宽敞的大殿里空荡荡的。


中垣端坐在本尊神面前,双手合十。


善光寺的本尊神是金铜一光三尊阿弥陀如来,安置于神龛里。龛门紧闭着,据说每七年才开一次。


参拜结束,中垣对正在翻看导游手册的罗丝说道:“要不要去戒坛?”


“啊,在这里……要怎么做呢?嗯……把手放在齐腰的地方,摸索前进,就能碰到本尊神正下方的钥匙?”


“嗯,那样就代表和如来佛祖有缘,将来可到极乐世界。”


“是吗……那就去试试吧。”


两人沿着通向戒坛的楼梯往下走。底下是一条过道,走了几步,向右拐弯,遮断了从楼梯上方照进来的微弱的光线。


前方一片漆黑。


什么也看不到。


黑暗浸透了两人的心。


一种无以言表的恐惧缠绕着罗丝,使她颤抖不止。她按照导游手册上的指示,右手在齐腰高的板壁上摸索着向前走去,指尖不住地颤抖着,就像在打拍子。


“这就是无明的世界。”走在前边的中垣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