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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看一个成功的商业大亨是何秉性,从他花钱的方法上,便可窥知一二。
例如说在香港地界,有位知名企业家建造了一个地狱极乐风格的庭园,来访游客无不愕然,这便是反面典型。
反之,若这位企业家倾心于收藏古玩字画,并斥巨资在这项爱好上,虽同样会引来不少非议,但总好过上述哗众取宠之举。毕竟,这个私人爱好无形中保护了濒临失传的古物,助其流传后世。要是这个企业家能自觉恪守“收藏、保存、公开”三原则,就更是皆大欢喜,霸占文化遗产的非议也会不攻自破。
尤其涉及外流古物的回购,那可是“良心企业家”的正面楷模了。
张天统便是以此为初衷,赞助成立了东方文明研究所。在战前那段黑暗的时代,他凭借心爱的古玩,做过些昧良心的脏事。成立研究所,算是他在良心上的小小补偿。然而,此举在他身边的不知情者眼中,就是浪费和挥霍。
Gold Line驻日总经理小杉顺治就是其中之一,他作为下属,不敢公然指责老板为爱好花钱。往日里,他将心里的鄙夷藏得严实,只有亲密者才能从其话中感知一二。但就在今日,也就是周、程二人见面的翌日,小杉造访研究所,面对三名所员,他是再也忍不住,阴阳怪气道:“你们说,张先生是不是有些太厚此薄彼了?同样是给他卖命,日本分公司的平均薪水,竟连贵所的零头都不到,惹得手下的人个个怨声载道,工作热情也被浇灭了。”
周建平不悦,反击道:“所里的薪水是张先生发的,也是张先生定的。你要抱怨,找张先生去呀!”
“哪天我们要撒手不干了,张先生便晓得其中利害了。”小杉猛眨着眼,太阳穴微微颤抖,右手食指神经质地搓着桌角,仿佛上面有难以忍受的污渍一般。
周建平说:“你们想做什么?这种玩笑开不得!”
素日里不与人争的广桥也忍不住插嘴了:“小杉经理,我们研究所并非Gold Line直营,原本就不能混为一谈,又何来薪水高低一说?”
“是不能混为一谈,比不得。那换个方向想,咱们同是张先生旗下的产业,薪资体系却是云泥之别……”小杉把抱怨又换着说法重复了一遍,他似坐非坐,食指离开了桌角,却不知要安放在何处。眉头比刚进门时锁得更紧了。
众人就纳闷儿了,小杉今日造访,究竟有何目的?像他这种骨子里的上班族,是视“效率产出”为最高人生准则的。在他眼里,漫无目的的闲聊便是无可饶恕的罪恶。眼下这坐立不安、满腹牢骚的男人,真的是往日里干练果决的小杉经理?
“唉,我先告辞了……”小杉显然心里藏着事儿,欲言又不敢言。他如提线木偶一般挥手道别,恍恍惚惚地推门离去。
待小杉走远,律子才压低声音道:“小杉经理果然有些不对劲儿,难不成真得了神经衰弱症了?”
“嗯,而且病得不轻。”广桥附议。
周建平却不苟同:“神经衰弱症?看着也不像吧……但他的神情举止显然不正常,尤其是眼神……”
众人嘴上虽抱怨,但若对方果真身体有恙,视而不见便太过冷血了。律子叹气道:“小杉经理毕竟算半个同事,我们好歹告诉东京分店那边一声,让他们注意一下。”
律子话音刚落,手边的电话铃声响起。说来也巧,来电者不是别人,正是东京分店的管事,对方问及小杉经理是否造访研究所。
“您迟了一步,他刚走不到五分钟。”律子据实回答。
“好吧……小杉经理给分店留了张字条,说要去研究所一趟。冒昧一问,他到贵所有什么事呢?并非鄙人有意打探贵所隐私,只是小杉经理近来举止反常,只怕惊扰了贵所……”
“小杉经理没说什么要紧事,无非是些工作上的琐事罢了,不足一提。但越是如此,便越让人不放心。”
“是呀,我们正愁该如何应对……”
两人的通话在一筹莫展的气氛中结束。
周建平方才的话只说到一半,小杉顺治的眼神满溢狐疑与警惕,令人不快。而最关键的,不知是不是周建平多心,他感觉小杉的异样只冲着自己一人而来。
这让周建平不禁要问个为什么……赴关西出差那日,他还寄宿在小杉宅中,当时的小杉还与自己有说有笑,并无异状。这才过去短短数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小杉性情大变?
周建平本以为要在那对眼神的笼罩下郁郁一整日,谁知午后一通来电,便让他将万千烦恼抛诸脑后。律子率先接的电话:“您好,哦,是安原小姐吗?请您稍候。”
乍听到“安原”二字,周建平如触电般从椅子上弹起,不待律子唤他便夺过了话筒……安原茂子眼下就在东京车站了,她前天说要耽搁几日,没想到今天就有急事要来东京,一大早便出发,眼下刚抵达。
“我先去熟人住处放了行李,大概三点半会到贵所拜访,不知您那边是否有时间?”
安原茂子的语气毕恭毕敬,周建平微微失落,他倒希望她能在自己面前放开些。当然了,佳人有约,他即便手头有急事,也会先搁置。眼下不到两点,距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周建平不停地看表,只恨时间走得太慢。
三点左右,研究所的大门被嘎吱推开,周建平的心神为之一震,满心以为是佳人光临,便开始收拾桌面上的资料。然而,来访者却让他大失所望——竟是西野纯与其伴侣三村惠子,不对,如今应该叫她西野惠子了。
夫妻二人造访的目的更让人无语——闲暇无事,走走看看……但研究所三人心里清楚,西野纯是特意来露个脸,再说得明白些,便是顶着大厦所有人的名头,到自己的地盘来“巡视”一番。
“你们可知,那搬文弄墨的老古板是如何忘恩负义?老爷子怎么会结交这种人!”西野所指自然是冈本素云,他把“搬文弄墨”一词念得咬牙切齿,可见他对书法的偏见。
负责接待的广桥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先是冈本素云,再是西野纯,这一老一少谁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人虽互相看不顺眼,但在某些方面却出奇地一致。
“不瞒你说,我还有些庆幸自己在老爷子遇害的当口儿去了夏威夷。否则,你瞧着吧,冈本一定会领着那群虾兵蟹将,别有用心地四处宣扬我与老爷子的关系如何如何差,把谋财弑父的帽子往我头上扣。”
“您这就言重了……冈本会长为了撮合您与令尊和解,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此一时彼一时,他当时定是有所图谋!其他不提,单说作案动机,老爷子这些年来与世隔绝,有所接触的便只有这西风会。单凭这点,冈本就难逃嫌疑!”
惠子对自己的丈夫嗔道:“空口无凭,你可不要胡说。”
眼下案情没有太大进展,西野纯作为死者家属,焦虑之下做出些过激的言辞,完全可以谅解。警方尚未将程纪铭这条线索公开,研究所只对外界说其赴香港出差未归,故而命案连个特定的嫌疑人都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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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点半,安原茂子准时造访,西野夫妇见研究所有来客,便自觉地离开了。
茂子此番造访,只为致谢研究所赠书之恩。她靓丽的外表与谦卑的态度,瞬间博得了广桥与律子的好感。
周建平殷勤地问道:“你这趟来东京,可有住处?”
“有的,我借宿在爷爷的朋友那儿。”
“打算待几天?”
“不确定,但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
两人东拉西扯了几句,便无话可聊。律子和广桥在场,周建平有所顾忌,不敢畅所欲言。他心一横,邀请道:“要不待会儿一起出去吃个晚饭吧?在关西时你招待过我,这次换我回请。”
“这是不是太麻烦您了……”安原茂子似有意,但还是有必要矜持一番。
“不麻烦!你那边不方便吗?”
“嗯,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但傍晚应该能闲下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傍晚约个地方见面吧!”
两人聊得正酣,律子识时务地起身,招呼广桥道:“广桥学长,书库里的梯凳出了些故障,能来看一下吗?”
广桥停下笔,目露疑惑,但很快他便读懂了律子的良苦用心,笑道:“好的,我这就来。”
周建平心知肚明,梯凳是新买的,哪能出故障。他心里感激两位同事的体贴。茂子神情窘迫,多半也有所察觉,但事已至此,周建平只能硬着头皮道:“你那边几点结束?我们挑一家酒店的大堂碰头如何?”
“大概五点能处理完,再赶到市中心,恐怕要六点过了。”
“好,那就约在帝国酒店的新馆大堂吧!”
正事谈罢,两人独处气氛反倒有些尴尬,安原茂子匆匆告辞,留下周建平一人怅然若失。但到了晚间,周建平便飘飘然犹如身处天堂了。心上人的一颦一笑近在咫尺,无时无刻不牵动着他的心。
两人共进晚餐后,周建平领着安原茂子到赤坂的迪厅玩儿。她显然是第一次来这种场所,全程紧紧偎着周建平的臂膀,这可以说是完全信赖的表现。
迪厅内的环境嘈杂,茂子凑到周建平耳边道:“周先生,你喜欢热闹的地方?”
香甜的气息拍打在耳垂上,周建平心头一麻,说出了连他自己都震惊的话:“不是的……只要有茂子小姐在身边,去哪儿都可以。”
“不要拿我打趣……”安原茂子不好意思地说。
“真情实感。”周建平认真道。
“我们到外边走走吧。在这儿没法安静说话。”
“也好……”
两人回到室外,安原茂子挎着周建平胳膊的手却未放开。幽幽月色下,年轻男女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周建平如临仙境,说了些什么话,都已不重要了。
安原茂子微微打了个哈欠,细声道:“我有些累了。”
周建平这才如梦初醒,她一早赶来东京,先是造访研究所,接着办正事、吃饭,陪自己游玩,真是一刻都未歇着,眼下自然会疲惫,这正是自己表现出男性体贴的时候。周建平当即拦下辆计程车,亲自送安原茂子归宅。车子驶不进她的住处,两人在附近的路口下了车。
“我就送你到这儿,路上小心。”周建平听说日本女孩喜欢潇洒利落的异性,便适可而止,在路口就与茂子挥手道别。
周建平回到宿舍已将近十点,他简单更衣洗漱,回想着今夜的点点滴滴,酣然入睡。即便在睡梦之中,心上人的呢喃轻语犹然萦绕耳边。
丁零零,刺耳的电话铃将周建平拽出梦乡,他睁开蒙眬睡眼,看向枕边的闹钟,这才凌晨刚过。
话筒中,程纪铭不加掩饰的嗓音让周建平睡意全无:
“小杉遇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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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杉顺治,Gold Line驻日分公司总经理,总管张天统在日的所有业务,可算是张氏兄弟集团的股肱之一。然而,这样响当当的人物,在周建平眼里却是多他不多,少他不少,说直白些,便是不太起眼。
若硬是要挑出让人印象深刻的片段,小杉今日的研究所造访勉强能上榜。他午间那异常的言行举止,至今仍让人记忆犹新。周建平不由地对他改观。
然而,这才刚过去半天不到,周建平却被告知小杉顺治死了。若是把这噩耗放到二十四小时前,周建平在震惊之余,顶多会心生感慨——唉,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但眼下,事情可没那么简单了。小杉的暴毙仿佛是迷雾中突然浮现的一团黑影,渐渐朝周建平袭来。
“你说谁遇害了?”周建平闻知噩耗后,大脑停滞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别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我冒着风险半夜与你通话,就为开玩笑?”
“在哪儿?什么时候的事?”周建平沙哑着嗓音问道。
“在市中心的东都酒店,不瞒你,我眼下就住在这家酒店,刚回来,才得知发生了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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