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诸位笑话,想当年,我还住在廉价公寓时,在抽屉里塞了一张纸,上头写着我这半辈子的夙愿,只有两个字:逃离。诸位一定要问了,逃离什么?若换作当年,我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回答:“逃离过去。”
过去如同一道枷锁,桎梏了我半辈子。在夜场,与客人同桌进餐时,每每用筷子夹菜,看见自己那难看的握筷手势,过往种种便会涌现在脑海里。即便客人没有提出,我也会尴尬地解释:“抱歉,让您见笑了,乡下人的臭习惯。”
长久以往,握筷就成了一种煎熬,扒手村的岁月仿佛就潜藏在筷子中,一旦我握住,它们便会入侵脑海。如何斩断这个苗头呢?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永远告别筷子。简而言之,便是出国,在国外开始全新的生活。
于是,我开始苦心学习英文,立志出国。但几经挫折,我也认清了现实。国外,不是会说几句洋文便能去的。既然如此,我想到了一个更省时、更稳妥的方法——嫁给外国人。机缘巧合之下,我在上野浩介的介绍下,与莱伊相识。女追男?勾引?不,我只不过是略微示好,莱伊便对我展开了疯狂的攻势。
接下来,便是郎情妾意的老套路了,眨眼间便水到渠成了。我由始至终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移民。因此我给人一种意志坚定的印象,这怕也是吸引莱伊的原因之一。总而言之,我成功地嫁给了莱伊,夙愿算是达成了一半。
如今想来,迄今为止,我一心只在乎着自己的逃离,扪心自问,我真的爱自己的丈夫吗?或许,我对他有的只是帮助自己脱离苦海的感谢之情?又或许,只是同病相怜的同志之情?
诸位又要问了,这同志之情从何而来呢?数载的同床共枕,我看得通透,丈夫和我一样,也是个逃离者。我提议去印度生活时,他那溢于言表的排斥与愤恨,已说明了一切。同样地,我的伪装能瞒过旁人,在莱伊的眼中,也是形同虚设。莱伊自然向我讲述过自己的“光辉”经历,不是自夸,他一开口,我心里便有了计较:他在撒谎。怎么说呢?就是一种无法言状的亲近感。同样是骗子,我耍的这些小把戏,在莱伊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我在接近莱伊时,便做足了功课,对印度的国情也算小有了解。他在掩盖什么,我能猜出八九分。
我的逃离充其量只是逃离经济上的贫困,逃离令我不耻的家庭,而我丈夫的逃离,则深刻到了民族、阶级范畴。相较之下,我不过在无病呻吟。莱伊为圆谎,自导自演了一连串好戏。首先,莱伊自称独立英雄钱德拉·鲍斯的同志,这种稀疏平常的牛皮,无论真假,周围人都只会一笑置之。但莱伊的野心不止于此,他将自己塑造成了侵吞同志财产的万恶之徒。
不得不承认,莱伊的手段确实高明。珠宝侵吞一事早已在印侨圈子里闹得沸沸扬扬,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略有耳闻。然而直到最近,我才发现莱伊自导自演的好戏中,还有一个配角——上野浩介。上野追随我丈夫多年,深得我丈夫信任,两人可谓无话不谈。据我所知,莱伊甚至为此支付过巨额的出演费。这可不是单纯的虚荣心作祟了。他不仅大肆宣扬自己的恶名,还捏造了无数子虚乌有的证据。
若故事就此落幕,我或许便会在莱伊身边凑合地过上一辈子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两件事,改变了一切。乍看之下,这两件事并无关联,但这两件事有同一个起源——爱情。说俗一些,便是三流小报上常出现的情感纠纷,再说难听些,便是出轨。
我暂且把他称作A吧!A是我的恋人。在我和莱伊结婚后的第三个年头,我与A坠入爱河。至于A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在这里便不多言了。毕竟,他半年前便被公司外派至美国,计划要驻外两年。这一系列案件,都与他无关……至少,没有直接关系。
至于莱伊的情事,想必诸位都已经知道了吧。我没心思去追究他们是在何时、何地邂逅的,若我没猜错,多半是中松镇夫从中搭桥引线。
我嫉妒,没错,我不爱莱伊,我的心另有所属,但我就是嫉妒,嫉妒那混血女人从我这里抢走了莱伊的爱。然而我没有资格去憎恨,因为我出轨在先,莱伊有所察觉后,才去找的其他女人。凡事讲究一个因果报应,我能憎恨谁?
凭莱伊的性格,我这头一有风吹草动,他定然会彻查到底。我怀疑,他手里已攥有我出轨的罪证。但是莱伊既有确证,又为何迟迟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呢?他莫非在密谋着什么报复计划?他越是隐忍,我便越是不安。他转而给予桑岛真知子的爱,或许便是复仇的第一步。
不能再这样错下去了!他出轨的动机,最初是为了向我报复没错。但日久生情,他对那混血女人动了真情了。或许,正是因为我的背叛,才让莱伊爱得这样义无反顾。他越是如此,我便越是放不开手,苦心争到的幸福,如何能拱手让人?
说来也是幸运,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了神户的世界美味中心招商一事。莱伊跃跃欲试,甚至打算移居神户,经营自己的印餐厅。我当时也看透了,与A的爱情本就是镜花水月,不如趁此机会断了念想,到神户与莱伊重新开始。
但就在这时,莱伊的一通电话,让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妒火。那日,我外出办事,归宅后,途经书房,无意间听见莱伊在书房里讲电话。相信我,我做不出偷听这样的宵小之事。莱伊不知道隔墙有耳,正在畅所欲言,电话对面便是桑岛真知子。这时,莱伊语气嫌弃地说了一句:“我迟早要把那个贱人扫地出门!”
这句磕磕巴巴的日语,犹如一把利刃,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口。莱伊口中的“贱人”,说的就是我。我怒不可遏,却不敢上前去反驳。我深知,自己的丈夫不是那种图一时口快的男人。接下来的对话,让我更是心如死灰。莱伊竟力邀那混血女人随自己移居神户,甚至还想把她安置在隔壁的别墅里,还把钥匙寄了过去,并约好了看房的时间。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坐以待毙了。不瞒诸位,下决心的那一瞬间,我的脑海中浮现出A的身影,他站在玫瑰花丛中,对着我微笑。只要莱伊一死,那混血女人不就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吗?我顺便还可以继承莱伊的财产,岂不是两全其美。
案发前不久,我与上野浩介通过电话,谈话间,我有意无意地提及了演戏的话题。“这些年可真是苦了您,我先生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上野没有起戒心,憨笑道:“可不是吗?简直是儿戏。还让我像煞有介事地戴头巾,贴假胡须。您评评理,改明儿我要被抓个现行,这刺客的名头,我可背不起。”
就在案发前日,上野专程至电提醒我:“莱伊东家吩咐我明天傍晚再演一场好戏。这回玩得有些大,到时,我会朝您家客厅开上几枪,您放心,我的枪法很准,就打壁炉上的花瓶。”
恍惚间,A在我耳边窃窃私语:如此良机,何不加以利用?有莱伊的谎言护航,他若死于非命,这杀人的嫌疑,自然会落到他一手捏造的暗杀组织头上。机会只有一次,坐以待毙则前功尽弃,迈出这一步则康庄大道在前。
4
案发当天五点半,我一反常态地要求莱伊带我出去散步。眼看着桑岛真知子便要来看房了,六点还得招待客人,还有一出好戏要开演,莱伊是着实不愿在这节骨眼儿上出门晃悠的,但我再三纠缠。“今儿起了个大早,又忙活了一整天,气闷得很。就出去透透气,十分钟便回来,客人不是六点才来吗?来得及。”
莱伊怕让我看出端倪,不情愿地应承了。他一踏出家门,便开始心不在焉,步伐急促,这哪像是在散步。出门前,我特意在翠绿色的沙丽服上套了一件不起眼儿的灰色外套,出门时两手空空。那么诸位就要问了,凶器呢?早在当天黎明,我便暗中出门,来到了山道,找了块称手的石块,放在了路旁。诸位能想象吗?心怀着对丈夫的畏惧与憎恨,手起石落,竟是那般地轻松。石块所落之处,仿佛藏着幸福的未来。一下,两下,三下……
这是一场赌局,我往后的命运便是赌注,一切听天由命。若散步途中撞见路人,则留莱伊性命。若无…… 结果,我赌赢了,赢得彻底,甚至连归宅途中,也未遇见行人。我不禁开始欺骗自己,是上天要莱伊的命,我只是遵循上天的意思。
这种自我欺骗,抹去了我心中最后的一丝罪恶感。我回到家中,装作一切未发生过样子。接下来,就按照计划行事,接客,遇袭,至于隔壁的混血女人,当她不存在便是了。不会出纰漏,也不可能有纰漏。说来也真是不可思议,谋杀亲夫的我,当晚竟睡得比平日里更安稳。
然而这轻松的心境,没有持续很久。案发后第二日,早年在夜场里结识的小奈美来家里探望我,她的一句话,让我当即冒了一身冷汗。
“弘子姐,案发当天五点半,我给你家里拨过电话,但没人接。当时没人在家吗?”
“怎么会呢?我那天一直在家呀!你不会拨错电话了吧?”我佯装镇定。
“不可能呀,号码可是弘子姐你亲手写给我的呀!”
我这才恍然大悟,先前与小奈美在三宫重逢时,自己曾亲手给她留下了联系方式。若未记错,是写在一本红色的笔记本里。想到这里,我的视线放到了她身边的手提袋上。
天无绝人之路,趁着小奈美上洗手间的当口儿,我从她的手提包里搜出了那本笔记本。若此时被撞见,可就百口莫辩了,容不得半分的犹豫。我当即在数字“1”下勾了个圈,勉勉强强改成了“6”。
待小奈美回来,我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电话号码上引。“那便怪了……难道真的是我记错了?你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小奈美从手提袋中取出笔记本,上头是我动过手脚的号码“7036”,我一拍脑门儿,佯装懊恼道:“哎哟!看我这记性!咱家的电话号码是‘7031’,真是抱歉。”
“弘子姐真糊涂……哎,这个‘6’怎么……”
见小奈美便要看出端倪,我立马解释道:“你不知道了吧?我写的‘6’一直是这样的。”
小奈美撇撇嘴,不再追究了。我暗中抹去了手心里的汗。怪不得有夫妻相一说,与莱伊同床共枕几年,自己扯起谎来,竟也面不改色了。若被警方得知,我在案发当日五点半曾出过门,那真是万事休矣。以防万一,我还专程拨通了错误的号码,谎称自己是生活调查员,确认这家人上周日的行踪。
天助我也,那家人在上周日傍晚全员外出,家中无人接听电话。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放心。这个奇形怪状的“6”如沙子一般掺进了眼中,不揉不痛快。我开始在脑海中疯狂地搜索自己写过的“6”,最终,目标锁定在了买宅子时,计算金额的笔记上。我记得清清楚楚,秋野老板把那叠笔记放进了办公室的抽屉里。
现在回头想想,我当时真是失去了理智。明明找个由头,从秋野那儿把笔记借出来,便可以轻松解决的事儿,我竟脑袋一热,一把火把整个办公室化为了灰烬。
最后的威胁便是上野浩介。他追随马尼拉·莱伊十二年,甚至还参演了莱伊的骗局,对莱伊的底细可谓知根知底。他知道莱伊出轨桑岛真知子,他知道我的地位迟早不保,他还知道暗杀团纯属捏造……既然暗杀团不存在,谁又有杀害莱伊的动机呢?
上野浩介不是蠢人,他开始以此勒索我,开口便要三成莱伊的遗产。我不是贪财之人,不是舍不得那三成遗产。只是,上野浩介一日不除,我便一日不得安眠。我早年在药店兼职,对毒药的来源可以说是熟门熟路。不瞒诸位,自从对莱伊有了杀意,我便常备着氰化钾,难保哪一天就能派上用场,哪怕是用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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