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后不久,天空灰蒙蒙的,下起了温暖的雨,整个乡下变得阴暗起来,佩奇又坐在书房里的桌子旁,不过这次心境截然不同。
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的是艾略特警督,他的脚步声像下雨声一般单调乏味。
而端坐在最大的一把椅子上的人是基甸·菲尔博士。
博士今天克制住了那雷鸣般的笑声。他早上抵达马林福德,似乎对所见到的情况不太满意。他往大椅子的椅背上一靠,微微喘着气。目光穿过黑色宽边眼镜,异常专注地盯着角落的桌子。土匪般的胡子向上翘起,就像马上要与人发生争吵,蓬乱的灰白色头发垂到耳朵一边。他把铲形宽边帽和象牙把手的拐杖放在旁边的椅子上。虽然胳膊肘旁边就放着一大杯一品脱啤酒,他却对此没有什么兴趣。还有,七月的炙热晒得脸更加红润,他却几乎没有显现出惯常的愉悦。佩奇发现他比别人描述得更高大,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形。他一开始披着工字褶斗篷走进屋子时,感觉要占满整间屋子,都要把家具挤出去了。
没有人喜欢马林福德和斯隆[1]一带的状况。这个地区的人们虽隐忍闭锁,倒也不是完全默不作声。现在每个人都知道在公牛与屠夫旅馆里以“民俗学专家”为人所知的陌生人是刑事调查局的督察,却没人说出来。在公牛与屠夫旅馆的酒吧里,每天早晨来喝啤酒的人都压低声音说话,喝完很快就走,就是这样。菲尔博士找不到住处,因为两间客房都已满,佩奇很乐意提供自己的小屋招待他。
佩奇也欣赏艾略特督察,安德鲁·迈克安德鲁·艾略特看上去既不像个民俗学专家,也不像苏格兰场的人。他年纪轻轻,瘦骨嶙峋,淡黄色的头发,思维严谨。他喜欢争论,诡辩到让哈德利警长不悦的地步。他接受的教育完全是苏格兰式的,乐于处理最细致主题的细枝末节。此时下着蒙蒙细雨,他在佩奇的书房里踱步,试图弄清自己所面对的状况。
“嗯,好,”菲尔嘟囔着,“目前为止进展如何?”
艾略特想了想。“郡警察局长马奇班克斯长官今天早上打电话给苏格兰场,把这件事推得一干二净,”他说,“当然,按惯例他们本来要派一位高级督察过来。不过呢,既然我已经来调查和这件案子有关的某些事——”
(是维多利亚·戴利遇害案,佩奇想。可里面存在怎样的关联呢?)
“你的机会来了,”菲尔博士说,“好极了。”
“没错,博士,我的机会来了。”艾略特表示赞同,他用满是雀斑的手握紧拳头小心地按在桌子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如果可以,我打算做点什么。这是次好机会,你也知道。”他用力呼出一口气。“可你知道我即将面对的困难,这附近的人嘴闭得比窗户还要严,他们力求一探究竟,但不愿让你介入。他们像往常一样喝着啤酒聊天,可你一谈到这件事,他们马上就一哄而散。至于召集整个这一带的绅士阶层,”从他的语气看得出对这个词的些许蔑视,“那就难上加难了,即使是这案子发生之前也一样。”
“关于另一个案子,你是怎么打算的?”菲尔博士睁开一只眼睛问道。
“关于那个案子,唯一对我们有帮助的是戴恩小姐,玛德琳·戴恩。她嘛,”艾略特督察慢条斯理地强调道,“真是有女人味。跟她谈话很是享受。不像那些强硬的女人,在你的眼前抽烟,你一掏名片出来她们就打电话叫律师。不,她是个真正的女人,让我想起曾在家乡认识的一个女孩。”
菲尔博士瞪大双眼,艾略特督察因失言使得满是雀斑的脸上(可以说是)显得很不安。布莱恩·佩奇倒是理解并且赞成他的说法,甚至由于一丝荒唐的忌妒而感到内疚。
“不管怎样,”督察继续说,“你会想要了解法恩利庄园的。我昨晚已经给在这儿的每个人都录了口供,除了仆从们之外。只是简单的口供。我得把他们中的一些人集中在一起。巴罗斯先生昨晚住在庄园里,今天准备好接受我们的调查。但是申诉人帕特里克·戈尔和他的律师(名叫威尔金)都回梅德斯通了。”他转头看向佩奇。“我怎么听说,先生,发生了争吵,有人说自从指纹记录本被偷以后,事态就变得相当紧张了?”
佩奇稍显热心地表示认同。
“尤其是指纹记录本被偷之后,”他回答说,“奇怪的是,除了茉莉·法恩利,他们每个人都把这个证据被盗看得比法恩利被杀更重要——假设他是被谋杀的。”
菲尔博士的眼中闪过一丝兴趣。“顺便问下,对于谋杀和自杀这个问题,他们大概是持什么样的态度呢?”
“非常谨慎。出乎意料的是根本没什么态度。唯一一位斩钉截铁地说(实际上是高喊)他是被人谋杀的是茉莉……我是指法恩利夫人。其他的胡乱指责和歪曲我希望今天一句也没记住。很高兴我已经忘了一大半。我想这也很自然。平时我们都过于紧张而且不自然地表现出最好的一面,以至于遇事时的反应有点过激。就连律师也表现得很有人情味。墨里试图控制住局面,却被推开了。我们当地的警察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正在努力,”菲尔博士表情难看地强调,“解决这个问题。你说说看,警官,你对于谋杀的判断没什么疑问吧?”
艾略特坚信不疑。
“是的,博士,我没有疑问。喉咙上划了三道伤口,目前为止我还没能找到凶器,无论是在池塘里还是那附近。要知道,”他小心翼翼地说,“我还没拿到尸检报告。我倒没说一个人不可能往自己身上划三道那样的伤口。可没找到凶器这一点似乎决定了是谋杀。”
他们听了会儿雨声,还有菲尔博士呼吸时发出疑虑的喘息声。
“你不认为,”博士试探性地问,“我只是,咳,随便一提:你没想过他有可能是自杀,然后在痛苦的抽搐中猛地甩掉了凶器,所以你们才找不到吗?我想,这种事以前发生过。”
“这种事可能性很小。他总不可能把它扔出花园吧,那么,只要还在花园的某个地方,伯顿警长就会找到。”艾略特严肃的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听我说,博士,你认为这是自杀吗?”
“不,不,不是。”菲尔博士坦率地说,好像对此相当震惊。“可是,即使我相信这是谋杀,我还是想知道我们的问题怎么解决。”
“我们的问题就是:谁杀了约翰·法恩利爵士。”
“的确。你还是没注意到我们陷入了死胡同。我很担心这个案子,是因为它违背了全部规则。所有规则都不满足,因为被选为牺牲品的人不对。要是遇害的是墨里就没问题!(我只是就理论而探讨,你懂的。)真见鬼,被杀的应该是墨里啊!任何完整构思的情节都应该是他被杀掉。他的现身就等于找死。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掌握着能左右事实真相的重要证据,这个人或许根本不需要这证据就能解开身份之谜,嗯,他才是要被灭口的不二人选。到目前为止他安然无恙,而身份之谜随着当事人之一的死亡,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你听懂了吗?”
“我懂。”艾略特督察严肃地说。
“让我们拨开迷雾,”菲尔博士继续说,“整件事会不会是,比方说,凶手在哪里出了差错?约翰·法恩利爵士(以现在的名字称呼他)或许根本不是他原本想要谋害的对象呢?凶手会不会把他错当成别人杀了?”
“不大可能。”艾略特看了看佩奇说道。
“不可能,”佩奇说,“我也那么想过。好吧,我再说一次:不可能。光线很清晰。法恩利的长相和衣着与谁都不像。即使是从较远的地方看你也不可能认错人,更别说从近距离割了他的喉咙。映着朦胧的水光,虽说看不清细节,但是整个轮廓能被看得一清二楚。”
“这么说法恩利是凶手蓄意杀害的,”菲尔博士拉长声音清了清嗓子说道,“非常好。我们还可以排除掉哪些可能的干扰和无用信息?举个例子,这起杀人事件是否与权位之争一类的事毫无关联?会不会是某个局外人干的……某个不关心他是约翰·法恩利还是帕特里克·戈尔的人……只是选了这个时机浑水摸鱼,以我们不了解的其他动机杀了他。这有可能。假如天理不彰就有可能。不过我不担心这一点。这些事是密切相关、相互依赖的。你们注意到没有,指纹记录本这个证据在法恩利遇害的同时被人偷走了。”
“非常好。法恩利是被蓄意谋杀的,而且杀人动机与财产继承权问题有关。但我们仍不确定内幕如何。这个问题还具有两面性,使我们进退两难。这样,假如被害人是冒名顶替者,他被杀害的原因可能有那么两三种。你可以想象。然而,假如被害人是真正的继承人,那么他被杀的原因可能就多种多样了。你也可以想象。这些原因包括不同立场、不同观点、不同动机。因此,这两个人究竟谁是冒名顶替的?我们必须先搞清楚这点,之后才能有具体思路和侦办方向。咳咳。”
艾略特督察面色凝重。“你的意思是关键在于这位墨里先生?”
“是的。我指的就是这位神秘莫测的老朋友肯尼特·墨里。”
“你认为他知道谁真谁假?”
“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菲尔博士愤愤不平地说。
“我也是,”督察淡淡地说,“让我们拭目以待吧。”他掏出笔记本打开。“每个人好像都同意……值得注意的是他们的共识真是不少……大约九点二十的时候墨里先生是独自一人待在书房里。佩奇先生,对吧?”
“是的。”
“谋杀(我们暂且这么说)发生在九点半左右。关于这一点有两个人给出了明确的时间:墨里和那位律师,哈罗德·威尔金。十分钟可能并不算长。不过,虽说指纹比对是得小心翼翼,但也不至于像墨里认为的那样是一项相当耗时的工作吧。你别告诉我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你觉得他是个不诚实的人吗,博士?”
“不,”菲尔博士使劲皱着眉头,举起一大杯啤酒说,“我觉得他是想尽力做点非同一般的侦查。过一会儿我会告诉你我对这个案子的看法。你说对所有人都做了笔录,因此在那十分钟里他们都做了些什么也都记下来了,对吗?”
“每个人都只有寥寥数语,”艾略特突然很生气地说,“没什么意见。他们一直说,他们能有什么意见?嗯,我打算再问一次,之后才能有结论。要我说,就是一群怪人。我知道在警察的报告中,事情看上去很零散,因为你已经把不相关的事实碎片整合起来,并且乐在其中了。但是在这些片段里面隐藏着残忍的谋杀和痛苦的深渊。听听吧,他们是这么说的。”
他打开了笔记本。
法恩利夫人的陈述:
走出书房时我心烦意乱,于是上楼回到卧室里。我丈夫和我的套间卧室在厢房的二楼,就在餐厅的上面。我洗了洗脸和手,告诉女仆再准备一套衣服,因为我觉得自己有点邋遢。我躺在床上。床头灯的灯光很暗。阳台上的窗户开着,从屋里可以俯瞰花园。我听见有扭打挣扎和哭喊声,最后是水溅出来的声音。我跑到阳台,看到了我的丈夫。他好像是躺在水池里挣扎着。当时只有他一个人。我看得清清楚楚。我赶紧从主楼梯跑下去找他。我在花园里没听见或是看见任何可疑的声音或东西。
“下一位:
肯尼特·墨里的陈述:
我从九点二十到九点半一直待在书房里。没有人进到房间里来,我也没看见其他人。我背对着窗口。我听见有声响(描述类似)。直到我听见走廊里有人往楼下跑,才想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我听见法恩利夫人冲管家大喊,说她担心约翰爵士出了什么事。我看了下表,当时正好九点半。我在走廊里碰到法恩利夫人,然后我们走到花园里,发现有个男人被割喉。此时我的指纹比对和对他们的辨识还没有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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