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壶穿着朴素,外出时就像从哪里来的商人。与穿着花哨的花魁形成鲜明对比。起初小女觉得因为他们收入很低,所以贫穷,不过貌似并非如此,而是在店内招揽生意的茶壶,不能比客人们打扮得阔气。
“要说俺们,那可是非常讲究的。你看,和服面料、木屐、烟草、挂饰、金表这样的随身物件哪样都不差。和服外褂的长度也比普通商人的要稍微长那么一点。”
小女当然不可能当着他们的面询问有关衣物的问题。这是有次名叫朝先生的茶壶对小女说的,小女是打心底感到惊讶。现在小女算是懂了,一流的茶壶能够读懂对方的想法。像小女这样毫不掩饰好奇心、直勾勾盯着人家衣服的企图,早就在他面前暴露无遗了吧。
茶壶从开大门、开始营业便盘踞在玄关照片墙右手边的柜台,陆续招呼透过格子窗户向墙上张望的客人们。这时候他不可跨出自家门外揽客,只得外呼内应。所以,不是口才佼佼者是无法胜任的。对于话术要求颇高。通过与客人们的谈话交流,读透对方的心思。因此,猜出一个乡下孩子的想法,简直易如反掌。
茶壶负责与站在店内照片墙前的客人们谈价格。根据接待房间的规格与玩乐时间长短的不同,支付的钱也不同。不过,在这里谈拢的价格,也并非就是最终价格。客人会被带到二层的接待室,再经由嬷嬷的一番花言巧语的洗礼,客人就会掏出更多的钱。总之,在花街,每个人都要上阵,轮番使用各种招数让客人掏钱。此种手段更是小女前所未见的。
照片墙正中央装饰着花魁们的照片,左右两边各设一个柜台。右边为茶壶,左边是门房,门房是茶壶的见习人员,穿着素色条纹和服,腰上系着一条角带,再绑着与和服同一种条纹的围裙。同时他们也兼有保镖的功能,茶壶不在的时候,便会坐在右边的柜台进行揽客。
茶壶的手下,俗称小厮,下身穿着藏青色的细筒裤,上身则是藏青色的法被11,足蹬草鞋,好似工匠的打扮。天气寒冷的时候外面加一件藏青色无花纹的棉外衣,不穿袜子。到了冬季,将和服的后襟翻起来掖在腰带里是小厮的特征之一。
他们就是常说的万金油,从店内清扫、床单替换,到花魁吩咐的各种杂事什么都做。掌握不到这份工作要领的话,干再多的时间也只能是小厮,不能升格为门房。店门打开迎客后,小厮便坐在店内的楼梯下,主要负责领客人们到二层的接待室。
在绝大部分都是女人的青楼之内,茶壶、门房、小厮是为数不多的男性。不过,茶壶和门房都不在岗的时候,常驻就是小厮一人。他偶然能从老爷那里得到一些赏钱。
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优子小姐的哥哥——大学生周作少爷。少爷与老爷完全不一样,他是一个沉着从容的人。虽然看上去有点病弱,但反而增添了他身上的奇妙魅力,实际上他在花魁之中也颇有人气。
老爷通常一周只出现一次,但这对兄妹经常来玩。本馆他们是不会去的,只去别馆。虽说别馆的二层和三层也被用作营业,但听说一层原来是老板娘的起居室。他们放学回来,经常会绕远路过来,可能是有点怀念这里吧。又或者是想在老板娘——他们自己母亲的身边多待一会儿。
傍晚是营业的时间,刚好是老板娘忙碌的时候,就算他们来了老板娘也没有时间到别馆去。即使这样,两人能在离母亲比较近的地方待着,就满足了吧。周作少爷通常在别馆的一层辅导妹妹学习,优子小姐一边接受立志成为教师的哥哥的辅导,一边等着老板娘空出时间。
小女与他们两人相遇,是在进店四个半月的时候。嬷嬷按老板娘的吩咐叫小女去做事,因而去了别馆。穿过走廊要进入某间屋内之时,小女不经意间瞥见了庭院里盛开的花,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
“啊!绣球花!”
老家的河岸边,随风摇摆的,那个淡淡桃色的化妆花,就盛开在庭院里小池塘边。忽地想起以前玩过的“化妆”游戏,还有阿照和小伙伴的脸,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就在思乡之愁涌起的瞬间,小女心里变得空寂起来。
“那个叫合之木。”
从身后传来搭话的声音,吓得小女几乎跳了起来,回头查看,那里站着一位穿着漂亮洋服的可爱少女。
“是一种豆。”
“啊?啊?真的?能吃吗?”
望着小女吃惊的样子,少女“噗嗤噗嗤”地笑着说道:
“属于豆科植物,肯定是不会错的。不过像普通豆子那样吃是不行的。”
“还好,还好,要是拿能吃的东西来玩,那可是会遭到严厉的惩罚。”
“诶?玩?用那个花?”
于是小女就向少女讲述起了关于“化妆”游戏的事情,少女饶有兴趣地走到庭院之中,采了一朵花回来。
“示范给我看一下。”
“像这样,嘭嘭嘭地在脸颊上拍几下。”
“嘭、嘭、嘭……”
小女边做着示范,边看着她微笑的眼睛,心里软绵绵的,却变得温暖起来。但是,想到这种花盛开的时候,小女本该带着特产返乡的,突然情绪又消沉下来。
“怎么了?”
可能是脸上流露出了情绪,少女见状脸色也阴沉下来。
“没、没、没事,没事。”
小女终于察觉到,眼前的这位少女正是老板娘的千金。她岂是小女能够亲密交谈的对象?小女实在太笨了。因此,匆匆行过一礼,正欲慌张返回本馆之时,背后传来的声音叫住了小女。
“小姐们,你们在干什么呢?”
回头一看,那是一位穿着纯白开襟衬衣、双手叉腰站姿挺拔的青年。他似乎一直在关注小女与小姐的对话。
怎……怎么办?
察觉到他是老板娘家少爷的同时,就做好了被骂的准备。
“哥,你这样可不行哦,这是女孩子间的游戏。”
青年听过这话,又微微一瞥少女,笑了出来。
“说错话的妹妹,还是少说几句吧。”
“嗯?我说错什么了?豆科没错吧,还是哥哥你教我的。”
“豆科没错。但是,不是合之木。”
“骗人,是哥哥……”
“我教你的是——合欢之木。”
“真的吗?”
少女不太相信,试探地向青年投去目光,忽地转向小女。
“从现在开始,叫化妆花之木吧!”
“是、是,嗯、嗯。”
虽然是反射性的回答,但是看着笑逐颜开的她,小女心中再次被温暖包围。
“化妆肚子12或是其他任何叫法都好,随便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
“这不变成狸子鼓腹13了嘛。”
这句话把青年逗乐了,只见少女的脸颊微微鼓起。
“休息结束。回去学习!”
此话一出,气氛变得落寞起来。
“那、那,小女告辞。”
小女看准时机,施以一礼想回本馆。
“等一下,再等一下可以吗?”
然而,少女过来挽起小女的手臂,将小女拖去最里面的房间。屋内有一张黑得发亮的大桌子,上面摊放着书和记事本。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叫樱子。今年十三岁。”
“啊呀,只比我小一岁。我叫优子,这是我哥,周作。”
说着,优子小姐的喜悦溢于言表。
“我们一起学习吧。”
像是即刻就要小女坐在她旁边的样子,这令小女非常为难。
“优子,快别这样。你看,为难人家了。”
“啊?为难吗?”
对于周作少爷的话,她脸上写满惊讶,又转向小女。
“不、不是……”
小女摇了摇头,心里很是高兴。当然,跟小姐一起学习是不可能的。因此,仅仅是被邀请一起学习,就足以让小女感激。
“你看,樱子没说……”
“她在金瓶梅楼学艺。”
“跳舞唱歌的话,我也……”
“优子,你们学的东西不一样。”
周作少爷的态度很明确,优子似乎很不服气。
“好,就算技艺方面的内容不同,学校的内容总归一样了吧。”
“嗯,我也认为学校里的教育,每个人都有平等接受的资格。”
“所以……”
“但是,事实上很多孩子甚至没读过小学。因此,学习能力就会产生巨大的差距。优子,就算你们一起学习,我也做不到同时教你们两个。”
那时,小女刚好瞥到了桌上放着的那本书,也不知为何竟然朗读起了正打开的一页文章。其实,直到今日,小女都还没搞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做。绝不是自尊心的问题,也许是不想让绫小姐教会小女的知识白费,不想忘记以前学过的东西吧。
“哦!不错!”
周作少爷非常惊讶。他急急忙忙从桌上拿起一本书,打开,翻了一会儿,停下。
“读读这一页。”
他指了指翻到的那页的一个段落,将书递给小女。
“好的。”
接过书来的瞬间,因为紧张,手在颤抖。绫小姐给小女的书,所有的汉字都有假名注音。所以,只要记住平假名就没有问题了。可是优子小姐的书不一样。
若是有不会读的汉字……
即使这样,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就是抑制不住读不出来的恐惧。
“怎么了?果然读不出来吧。”
“不、不,我读。”
在优子小姐充满期待的注视下,小女双手捧书,专心致志地开始朗读起来。
刚开始读得有点不顺,读着读着感觉便好起来,也读得顺畅了。不过,完全没有理解文章内容的闲暇。小女只得聚精会神地把一个个冒出头的文字读出来。最后还算流畅地读完了整篇文章。
“以前在哪里学习的?”
周作少爷这么询问,小女跟他讲了绫小姐的事。他稍稍的考虑一下。
“想不想多学一点?”
“嗯,想。”
想都没想的回答,因为是出于内心。能够与优子小姐一起,接受周作少爷的辅导,在那个时候想都不敢想。
于是,完全忘记了老板娘交代的工作。回到本馆,小女被嬷嬷一顿臭骂,扒下裤子被揍了一顿。想到可能再也不能跟这两个人说话了,小女只得叹息不已。
数日后,小女被老板娘叫去内室,说是每周可以接受周作少爷的三次教导,小女着实惊讶不已。
“花魁中有能读书的,也有不能读书的。要是没学过的,即使现在开始学,也是白费功夫。樱子你好像还会那么一点,就让小儿教你吧。”
“谢、谢谢,太感谢了。”
又可以跟两个人说话了,仅仅如此就让小女开心不已,而且还让小女一起学习,我更是欣喜若狂。
但是,嬷嬷却不这么认为,我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她总是有点“苦口婆心”地说道。
“能认清卖身契上的字就行了。学问多了,对于花魁来说反而是妨碍。”
“可是,那为何老板娘还……”
“这不因为周作少爷想当学校的老师嘛,多一个学生也无所谓。优子小姐估计就是想找个同龄的玩伴。不用说让你跟他们一起学习这事,肯定是他们恳求老板娘的。”
“唔……”
小女无言以对。无论对于他们两人怀有多少谢意,好像都不够的感觉。
“话说回来,你要是敢懈怠我这里的学习!我可不会客气……明白了吧!”
被嬷嬷恶狠狠地盯着,小女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可是,就在这时,一个简单的问题脱口而出。
“为啥他俩跟老爷不住在别馆的一层?”
“为何少爷、小姐,还有老爷,不一起住在别馆的一层?要这么说。”
纠正小女的用词之后,嬷嬷告诉小女:
“周作少爷上小学之前,搬去了现在居住的宅邸。”
“为何要搬家?”
嬷嬷的脸色虽说依然嫌恶,但小女此时已经敢于提出这样的问题。可能也是因为平日里嬷嬷说的,有不懂的地方就问,不要吞进肚子。
“要说为什么嘛,我认为是要远离这条花街的小学。不让他人知道家业在此。若是被人知道,少爷也会脸上无光的。”
嬷嬷一副自然而然的表情,可小女还是无法理解。
“老板娘将穷人家的孩子买来,还给爹娘金钱,这不是好事吗?那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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