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些孩子有抱怨的,有痛苦的,要是都像你那样考虑问题,我倒省事多了。”
“嬷嬷指的是花魁姐姐……的事?”
“啊、啊,是的。”
正说着,嬷嬷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小女。
“听好了,你呀,保持现在的想法就好。”
嬷嬷像是已经预料到小女会背负起花魁那样的怨恨,脱口而出说了出来,也以此终止了这个话题。
虽然嬷嬷这些话有点闪烁其辞,但小女和优子小姐、周作少爷在一起之后,很快就将它抛之脑后了。开始在别馆接受周作少爷的辅导,还能陪优子小姐在庭院里玩。别馆庭院的北侧有一堵围墙,所以从本馆的一层看不见别馆庭院。而且这墙还挡住了二层的视线。因此,即使从二层展望,也看不全庭院的全貌。所以,只需留意别被居住在别馆二层的花魁发现就好。而且,需要提防的也就是会向老板娘和嬷嬷打小报告的红姐而已。住在三层的小町姐,即使看到小女,也没有任何的兴趣。而牡丹姐一看到小女就会露出微笑。至于其他花魁也都乐得清闲,从不多管闲事。
那个时候的小女心向未来,思绪过去。未来是指接受周作少爷的辅导,过去则是陪优子小姐在庭院玩耍。因为小女深信勤学就有回报,而在庭院里玩,会让小女想起在乡下嬉戏的孩童时光。
除了绣球花,还有很多其他的花草生长在别馆的庭院里。用那些花草能有很多玩法。像是用紫云英和三叶草编织花冠和头饰,用狗尾草和柿子的叶子做成小狗和人的样子,堇菜花和紫云英束在一起之后,可以做一个手抛球,蒲公英和野菊花则可装模作样地占卜……随着不同季节来做不同的事。
“樱子,你知道得很多啊。”
每次小女用新的花草来玩,优子小姐总会这么感慨。明明是故乡里再普通不过的玩法,所以起初我还认为小姐在嘲笑小女。不过,她看上去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小女也就得意起来。然后,趁着得意忘形爬上了一棵李子树,这可让优子小姐慌张起来。
别馆的庭院里种植着数量众多的柿子树、李子树、金桔树等能结果子的树。其中就属李子树最高,高度直达三层。小女爬上这点高度并非难事,不过小姐都要急晕过去了。另外,小女将和服撩起来掖在腰带里的举动,也让她很是吃惊。
“危险!不要再爬了!注意点形象啊!”
一直非常温柔的优子小姐,只有在这时候会生气。即使这样,依然无法阻止小女爬树的脚步,这可比玩花草更有故乡的亲近感。脑中回想起了故乡寺庙的楠树,与阿照一起光着脚丫比赛爬树的情景。如果不是因为好奇偷窥了小町姐的房内,喜欢爬树的小女是不会放弃的。
那天,正好优子小姐和周作少爷还在屋内讲话。小女就独自来到庭院里,趁小姐还没有来,迅速爬上李子树。爬了一会儿之后,终于爬到了树顶,就在小女环视四周的时候,心中突然涌出了窥视三层房间的想法。被称为金瓶梅楼的贵宾房间,诱惑着我忍不住想看一眼。
小女轻轻地翻到作为装饰的狭小露台,用手拉住窗户,打开一条细缝,从窗帘的缝隙之间往屋内窥视。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紧张得差点叫出声来。因为小町姐正在屋内。
不能再偷看了!要悄无声息地关上窗户,从露台返回到李子树上,再爬下去,脑袋里只有如何逃开的想法。
但是,小女正要关窗的瞬间,注意到姐姐不太寻常。从窗帘缝中望去,跪坐在那里的姐姐,低着头,小女只能望见她的左半边脸,但怎么看她都是在流泪。
小町姐在哭泣……
小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姐姐的视线落在膝盖上的一封信上,小女再次差点弄出声响。
读了那封信才哭的吧……
小女轻轻地拉上窗户,蹑手蹑脚地从李子树上爬了回去。比起偷窥被发现挨骂,小女更怕她躲在屋里哭泣的样子被别人看到,那样内心会受到伤害吧。无论是谁都不该擅自偷窥他人忧伤的模样。自此之后,小女再也没有爬过树。
“樱子终于变得淑女了。”
比起优子小姐的喜悦,小女感受更多的是愧疚。不过,听到妹妹说我会爬树的周作少爷,说出了截然不同的话。
“啊呀,可惜了。我还想亲眼见见樱子站在树顶上的英姿。”
“哎,哥哥真讨厌。”
小姐不失时机地说着俏皮话,小女羞红了脸。时至今日,这都是小女甜美的回忆。
最近两人都不怎么来别馆了。即使来了,气氛也是莫名的沉寂。总觉得他们提不起精神。特别是周作少爷经常沉着脸,在为什么事情而烦恼。小女认为绝对不是身体病弱的原因。
打理别馆的女佣雪江也持同样的意见。店里除了老板娘和小女以外,就属她跟两人接触得最多了。所以,雪江是不会信口胡言的。
女佣有三人,主要负责厨卫工作、洗涤清扫等杂务。她们是与母亲年龄相仿的安美、与阿照的幸代伯母差不多年龄的友子,还有比我小两岁的雪江。安美和友子都是通勤工作,只有雪江住在店里。小女初到金瓶梅楼,那个在厨房和人贩子阿叔说话的正是雪江。那时从她的体格看,肯定要比小女年长许多,后来那张稚嫩的脸让小女认识到,实际上她的年龄更小。
我们在不经意间,发展成了只要见到就会聊天的关系。但是,小女也意识到我们并非朋友。小女初来乍到,她是店里地位最低微的,我们仅仅是境遇有些相似而已。
但当小女这样跟雪江讲时,没想到她立刻摇了摇头,强烈地表示否定。
“樱子姐姐是新人……跟咱这个女佣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新人总有一天会成为花魁,而女佣永远都是女佣……绝对无法成为花魁的。”
小女入楼一年多的时候,曾跟雪江约定绝对不会说出去,雪江才向小女吐露心声。
“咱,真的很想成为花魁。”
她的故乡在××地方的山坳坳里。父亲是伐木工,奶奶和母亲貌似是采集樟蚕虫(蚕的一种)吐出的丝来织布的。有次她的父亲被一棵大树压在下面,造成半身不遂。光靠她母亲一个人连治疗费都付不起,转眼间就债台高筑了。原本就不是很宽裕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她的弟弟妹妹们饿得面黄肌瘦,哭着闹着。
“家里最好吃的就是蚕蛹了。奶奶在坑炉上烤蚕蛹给我们吃,嘴里慢慢地溢出脂油,甜甜的很好吃。”
就在这个时候,山脚下的村落里来了人贩子阿叔,将她和村里的几个姑娘一起卖到了花街。
“刚到这里吃白米饭的时候,咱还腹泻了呢。大概是咱以前吃过的东西不太一样吧。”
到了金瓶梅楼之后,她才意识到山坳坳里的日子简直不能称为生活。
“这里可以赚钱,能给父亲治病,还能给奶奶、母亲、弟弟和妹妹吃上好吃的东西。咱就是这么考虑的。”
但是,事与愿违。
“你啊,要说这雪白的肌肤可真是一等品,就是你这个体形……可惜啊,你当不上花魁。”
就因为嬷嬷的一句话,雪江就成了女佣。
“虽说如此,但我绝不轻易放弃。”
只要在店里工作的话,还是有可能踏上花魁之路的——仅仅就凭人贩子的这句话,支撑着她努力到了现在。不过小女最近在想,这个希望其实早就破灭了吧?跟她一起被卖到花街的村里姑娘,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全都成为了这条花街的新人。貌似有的人早就当上花魁在店里接客呢。
“当村里的女孩子集结出山的时候,人贩子看到咱就知道了吧,咱是做不来新人的,只能去做女佣。”
听到这样的告白心声,虽然对不住雪江,但小女也是这么认为的。她是非常辛劳的仆役,绝不是个坏孩子。但她无法成为花魁,小女有着强烈的预感。无论来自哪个偏远乡下的女孩,在花街上待得久了,就会得到蜕变。这变化跟容貌关系不大,就算是土里土气的女孩也会变成妖媚的女人。但雪江却没有任何的变化。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有种说不清的气氛围绕在她身上。也许,这与她生长在山坳坳里的经历有关呢?
以上,就是在金瓶梅楼工作的人们。工作内容就如我记录的一样,大家都在做普通的工作。虽然也有像嬷嬷和茶壶那样,平日里见不到的营业相关事务的工作。
但是,思前想后,嬷嬷和茶壶都是为花魁服务的。人贩子也是一样。当然,经营者老板娘也是如此。总之,一切一切的中心,就是花魁。当然,让客人掏出更多钱的是花魁,所以这一切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最重要的姐姐们,却好似没在工作的样子。这个事实一直都让小女不安。
而且,从嬷嬷的话语里,能推测出花魁对老板娘和金瓶梅楼抱有不寻常的感情。
怨恨与痛苦……
对于客人的厌恶也好,对于嬷嬷的反感也罢,寻根问底不都是相近的原因吗?姐姐们所怨恨的是被卖到这条花街工作的命运吗?
但是,为什么?
大家不是都被这间金瓶梅楼帮过吗?
越想脑袋越混乱。心心念念成为花魁的日子就在眼前,小女未料到竟会如此的烦恼。前几天,小女还想着早一天成为花魁,赚很多钱,让故乡的家人过得好一点,然后把借款还了,带着满满的特产荣归故乡。然而,回想起这几年的点点滴滴,陡增不安。
就这样成为花魁,是好事吗?
但是,如果不迎来这一天,小女就一直是新人,即使想寄钱回家,也只是见习花魁,生手而已,赚不到钱。偶尔有客人会打赏钱,无论多少都必须交给老板娘,绝对不允许私自存钱。
回想起来自己作为新人期间,若是无意中想到,唔,好像也没有空闲去想呢。说来受到嬷嬷严格教育的时候,也许是最幸福的呢。
在即将成为花魁的当下,小女预感到会有什么恐怖的事降临在自己身上。这种想法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三月×日
今天小女就要去拍花魁照,成像后的照片会挂上照片墙。
首先在化妆室,让姐姐们平时请的梳头师傅帮小女盘好头发。然后,由嬷嬷帮小女化妆,再换上漂亮艳丽的和服,被带去花街上的照相馆。
这条街上什么店都有。杂货店、鱼店、外送饭馆、酒家、药店、绸布店、家具店、人力车屋,连医院都有。即使不出这条街,也可以满足日常生活所需,令小女惊叹。
说起拍照片,小女还是头一次。据说以前的人害怕这东西会把人的魂魄收走了,小女其实也有同样的不安。可又担心说出来会惹人嘲笑,便一直强忍着。结果,照相馆的伯伯说我的表情太僵硬了。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这次,又被说那叫强颜欢笑。
“露出淡淡的微笑就好。”
嬷嬷从一旁横插一句,实在是强人所难的要求。这回脸部肌肉好似完全石化了一般,连微微抽动都不能了。
“真是个没用的孩子。”
“不、不、不,这种表情,也许反而能衬托出一种未经世故的羞涩。”
嬷嬷的脸已经拉得很长,不过照相馆的伯伯却用熟练的口吻安抚着我。就这样开始照相。
拍完照之后,小女感到身体不听使唤。只不过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照相机看,却像是干了一整天农活般,疲劳不堪。
“之后就交给我们了,老规矩,等我这边洗好照片。”
在照相馆的伯伯目送我们返回金瓶梅楼的途中,小女听见自己的心声,告诉小女离花魁更近了一步。
若是初来乍到的时候,小女一定会喜上眉梢。事到如今,不是说没有喜悦的心情,而是不安压过了喜悦。
在这篇日记里,小女还没有很具体地描写过最重要的花魁。明明她们才是金瓶梅楼的主角,只是笼统地提到了第一天来到这里所遇到的花魁姐姐,几乎没用太多的笔墨具体介绍她们。既然连小厮和女佣的工作都描述过了,为何花街最重要的主角花魁们却没去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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