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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花魁


为何?


因为小女害怕……


小女对于花魁,当初只有羡慕和憧憬。随着在店内生活时间的增加,小女逐步觉察到花魁们身上充满着神秘。这种神秘,既有魅力的存在,也有不安的感觉。终于,这种不安越来越大,甚至令小女对于花魁产生恐惧。


由于开始写这篇日记,似乎让小女再次认清自己这样的心境变化。从这层意义上来说,可能是件好事。但再怎么说也已经无法回头。小女只能静静地等待自己成为花魁的那一天。


不,这么想反而增加了自己的恐惧。总之,现在就来介绍小女印象深刻的五位花魁,试着分散一下小女的思考。顺便说一下,以下所述并不都是小女一个人的观察。是以小女所知为主,兼有从嬷嬷和女佣雪江那里听来的。


说到花魁,也分三六九等,林林总总。绝非从容貌、性格和技艺的差别来区分。要论她们最重要的评判标准,仅仅是一晚上能赚多少钱。像金瓶梅楼这样常驻十几名花魁的地方,这种差别一目了然。有意思的是,店内最会赚钱的人,不一定是最漂亮的。相对的,赚钱最少的人,也不一定就没有魅力。


在小女初入金瓶梅楼之前,最会赚钱的是十九岁的小町姐。因此,她一直使用别馆三层的房间。金瓶梅楼内的花魁们,只有一位可以使用这个房间。故而也称贵宾室,客人们要使用这个房间就必须掏出一笔不菲的数额。


小町姐,通小町的简称,大家都称呼她为小町。肤色白皙,长着一张瓜子脸,确实也是金瓶梅楼里排名前三的美人。但是,她对于客人的态度可谓冷若冰霜。给别人的印象就是装腔作势,脸上难得露出笑容,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她无论对谁都是如此。


据说小町姐的老家是她们那里的财主,然而一场原因不明的火灾将其所有的房子烧毁殆尽,更要命的是,整个村子用以交付的米也付之一炬。家业一夜之间倾倒而下。作为家族长女的她,主动只身一人来到花街卖身。当然,这事实真相小女也不得而知。不去探究花魁们的过去,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规矩。


只是,小町姐原本是旧财主家的千金小姐,因此就算成了花街上的花魁,接客也绝不陪笑,绝不对客人妩媚撒娇,这样的传言倒是传得有模有样。


“只有那个孩子,让人束手无策。”


嬷嬷直到现在依然牢骚满腹。


“虽然她比任何人学东西都快,不过对于她接客的态度,我苦口婆心地劝了多少次,她就是顽固地左耳进右耳出。令人头痛极了。”


尽管如此,客人们的评价却是赞誉有加,她向来是店里最会赚钱的,令其他花魁无法企及,小女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小町啊,虽然她那高傲的态度让人生气,不过对男人不献媚的态度,就是叫人欲罢不能。”


说出这种话的客人非常多,更加让小女不解。明明花了大价钱来玩,为什么还要点名待人冷冰冰的花魁,这有什么好玩的?无法理解。


“读懂男人的想法也是花魁的修行。了解客人的需求和愿望,再多的钱也能从他们的口袋里抽出来。”


嬷嬷带着洞悉一切的表情说教,小女垂头聆听。但小町姐也许并非刻意追求这样的感觉,可能根本就没考虑那么多,只是让别人看到一个真实的自己。不仅仅是面对客人,而是面对所有人。小女就是这么认为的。


对于一切视若无睹……


只要见到小町姐,小女就会产生这样的感觉。这人是不是赚不赚钱都无所谓?


小女初入店里的那一天,第一次去化妆室跟大家打招呼的时候,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只是瞥了小女一眼的,正是这位小町姐。


接着,有两位与通小町形成强烈反差的花魁,分别名为红千鸟和浮牡丹。其中,红姐二十三岁,牡丹姐二十一岁。两位在店里都已经工作了很长时间。“她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花魁。”这话要是传到红姐的耳朵里,肯定又要被她捏大腿了。这二位接客都非常熟练。只是对客人的态度截然不同。


红姐好热闹,性格爽朗,从没露出过丝毫的阴郁和悲伤。她总是扯着嗓子,甚至有点烦人。也许正是因为这种个性,花魁的和服也好,妆容也好,穿在她身上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光彩照人。奢华艳丽,这样的词汇用在她身上正好。


“饮酒喧闹一番,一扫白天的郁闷,就找红千鸟!”


放出这种话的客人不在少数。当然饮酒喧闹会增加他们的费用,不过也没什么不满之声,这就是红姐厉害的地方吧。红姐让客人们额外掏钱的本领,花魁中再无人能出其右。


“这孩子的本事,真是了不起。”


这可是发自那位每天都要同客人交涉、哪怕让客人多掏出一分钱的嬷嬷的心里话。


但是,姐妹并不怎么待见她,甚至排挤她。小町姐也是被排挤的对象,不过小町姐是因为最会赚钱,所以招来嫉妒。对于客人的冷淡态度,反而让她更加抢手,这也是让其他姐姐忿忿不平的原因之一。她们大概会觉得自己陪笑接客,在她眼里就像个傻子。


话虽如此,小町姐的冷若冰霜,不仅仅是对客人们,对于其他人、其他花魁也是一样。正因如此,据说起初因为高傲的态度,她还被别人欺负了,逐渐地变得没人理睬她,大概是觉得她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取得店内头牌的位置,让其他人既心有不甘,又不得不承认其当之无愧。结果,大家似乎就转变成了这样的心态。


然而红姐又不一样。她每天都会问个不停,像是其他姐妹接待客人的身份,客人对自己的评价,给了多少赏钱,还会问到卖身借款的金额,以及不能触碰的过去和出身。甚至就连其他人的身体状况也非常关心,若是真的关心也就算了,她只是跟自己比较之后,确立自身的优势图个安心。要是姐妹比自己强,她会突然风云变色、脏话连篇,也难怪大家不喜欢她。


“要是她那个喜欢收集别人情报的性子往好的方向发展,倒是可以成为花魁大姐头了。”


嬷嬷无比惋惜地喃喃自语过好几次。嬷嬷想说的是,红姐对于姐妹那份强烈的好奇心,如果发挥在乐于助人上该有多好。


说到金瓶梅楼的花魁大姐头,这个角色正是牡丹姐。她的举止温文尔雅,从不急躁。没有人看到过她吵闹、发怒或哭泣的样子。小女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她是那种处变不惊、镇定自若的人。


传言说,牡丹姐的出身要比小町姐更好。


“好像是没落贵族家的千金小姐。”


这是女佣雪江告诉小女的,真伪不得而知。但是,从牡丹姐身上散发出的高贵气质和翩翩风度,若非是那样的出身,还真有点难以解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有点像故乡的绫小姐。


要说相似,牡丹姐似乎与绫小姐一样,是基督教的信徒。她不会向他人传教,但非常的虔诚。小女起初认为信教的人成为花魁一定很痛苦吧。不过现在小女有了不同的见解,也许正是这份信仰帮助了牡丹姐。绫小姐也因信仰而得到了力量。


因为牡丹姐对任何人都很温柔亲切,不仅仅是客人、花魁,还有店里工作的其他人都很喜欢她。所以,为什么她不是店里最会赚钱的,这让小女百思不得其解。


“找浮牡丹驱除烦恼的客人,可是数不胜数。”


嬷嬷对于牡丹姐的人气程度也是给予了充分的认可。


“在工作中遭遇到烦恼问题的男人们,回到家也没办法从老婆身上得到安慰。只能到这里来找花魁们治愈,开心了又会再来的。”


嬷嬷是这么说的,然后她又追加了如下的话:


“说是这么说,毕竟这里是花街,是男人们来玩的地方。只是温柔的抚慰,客人会变得越来越不满足。客人们要的是宣泄玩闹到高潮的瞬间。对于我们来说,虽然浮牡丹是很重要的花魁,不过要是全像她一样,是生存不下去的。”


听了这样的说明,小女心想男人真是麻烦的东西。也多少有点理解姐姐的辛劳。


“作为花魁的大姐头,浮牡丹温柔过头了。让她汇总意见,也没什么人提出异议。但是,因为她没有将大家凝聚起来的行动力,所以,无论过了多少时间,大家都还是各自为政。唉,不过话又说回来,花魁归根结底还是个人的买卖。”


听了嬷嬷的话,结果无论哪位姐姐都是金瓶梅楼不可或缺的。概括起来,就是其他青楼找不到的、唯独金瓶梅楼独有的特别花魁。或许无论花魁好坏,只有个性鲜明的花魁,才能长久受到客人的光顾。


虽这么说,不过有时特色却适得其反。月影姐就是这样。


“月影也让人伤脑筋,一年到头不停地哭哭啼啼。虽然也有客人喜欢她的温顺,但大部分客人都不喜欢阴郁、昏暗的表情,觉得晦气。”


据说月影姐进楼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泪流满面。被老板娘训斥,被嬷嬷教训,被花魁欺负,被茶壶挑逗,被客人调戏。总之,不管遇见什么事她就是哭。


“她和小町同岁,新人时期其实差不太多。不过,小町对于任何事物都无动于衷,而那孩子是畏惧任何事物只能哭泣。”


就如同嬷嬷所言,对于月影姐来说,花街的生活只有悲伤。说到以前的生活,可是连白饭都吃不到,继而想起过去贫穷的生活,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了。小女目瞪口呆。她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她未免也太爱哭了吧。


“这孩子实在是毫无存在感。有时候众人都不知道她在不在场。即使在化妆室内,也是埋没在姐妹之中。‘哦哟,你在呀?’大家经常突然发现她在。说起来她进花街之前,是在客人面前表演杂技的。”


月影姐的经历确实有点奇特。她是在杂技团表演走钢丝和跳火圈特技的孩子。她的双亲不是杂技团的成员,从她记事起就跟其他孩子们一起住在帐篷里,接受艰苦的杂技训练。所以,月影姐觉得自己可能是某地富豪的千金,小时候外出时与家人失散,被杂技团的人抱走了。她想着总有一天,自己的亲生父母会回来接她。这种想法,对她来说还算个念想。但是,在杂技团老板将她卖到花街以后,连做梦的资格也被剥夺了。


“工作太辛苦了……实在忍受不了如此辛劳的工作。”


当上花魁在店里接客之后,已经完全没有梦想可言,月影姐说着便潸然泪下。小女并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要说工作辛苦,小厮和女佣不是更辛苦吗?月影姐可是花魁,跟工作辛苦不沾边吧。


即使小女问了嬷嬷,也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


“要说工作的艰辛,有很多啊。等你成了花魁,自然就明白了,没必要担心。”


小女偷偷地问过月影姐,她只是泪珠盈睫地说。


“再过几年,那就是小樱的工作……”


“是,是什么工作呢?”


“……小樱,你现在还是不知道的好。”


这句话一说完,月影姐就又泪流满面。虽然很在意那工作究竟是什么内容,但在痛哭的月影姐面前,小女显得手足无措。


不过小女还是很喜欢月影姐。因为她是个爱哭鼻子的人,所以她对还是见习的自己,遭遇的辛苦体验记忆犹新。当小女遇到相同的困难时,她总会不动声色地安慰我。牡丹姐也很温柔,不过因为出身和生长环境的差异巨大,月影姐更能让小女安心。小女觉得月影姐同自己一样,来自贫困的农民家庭。


“再不努力一点,这个月的最后一名又是那个孩子了。”


嬷嬷认为以月影姐那样的个性,不具备当花魁的条件。不,不如说她的性格会妨碍赚钱。


“你看,像雏云这种拥有灵异能力的人,起码还有客人点名。”


嬷嬷口中的雏云,二十六岁,是店里的老资格花魁了。这么描写她的话,若是被她知道肯定会生气。她的气度和性格绝对称不上好,在店里工作了那么久,接客依然不够熟练。相反地,她在客人的面前,经常会出现不明所以,甚至略显狂乱的举动,吓到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