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是去淑子伯母的店里打杂的。然而,自从我去帮忙以后,伯母的外出变得频繁起来。
“你胡说什么啊?小庄,你又怎么知道以前是什么样子?”
我家伯母的装傻本领可不一般,不过她之前没有帮手倒是真的。
“即便伯母以前想出去,也不能离开账房。现在我过来了,你不就可以抓住机会了……”
“我这不是信任小庄嘛。话说回来,跟女招待再怎么亲近,也不能把账房交给她们。所以啊,交给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侄子我才放心呢。更何况,有您这位伟大的作家老师坐镇,小店也是蓬荜生辉啊。”
眼见局面对自己不利,就会马上吹捧对方,企图蒙混过关,这是我家伯母的惯用伎俩。
“话可不能这么说,要是干妈经常不在店里,那可就乱套了。”
“店内有那三位呢。就算有什么情况,浮牡丹也会处理好的。”
前后矛盾了吧,还是交给女招待了?
梅园楼开业至今,淑子伯母一定非常努力。所以,趁着我去帮忙的这段期间,她打算休养生息几天也无可厚非。只是,如此信任有经验的青楼小姐和外行侄子,怎么说都不太对劲吧。
其实我也能看出伯母具有经营咖啡店的能力。普通的店只招募年轻漂亮的女招待,而伯母却雇佣了一位奇怪的二十八岁女性,试图让以前的花魁“复活”,就凭这点她已经很厉害了。
赤线区域的咖啡店名字,大致分为两类:使用日式词汇“花月”“喜乐”“藤”的店,以及使用外来语“ROMANCE”“STAR”“MONPARIS”的店。美军占领时期,还是前面日式的店名更多。但是,像梅园楼这样沿用战前青楼名字的例子,实在太少见了。就算店名是日式风格,女招待可不一定穿着和服。因此,店名和女招待没有任何关联。
淑子伯母似乎很早就留意到了。她会时不时地思考,如何运营梅园楼才更适合。可是战后不久,大多数客人跟美军一样,说到底只是想满足自己的性饥荒感。所以只要有女人就会生意兴隆,根本无须多此一举。但是时代是会改变的。东京的有乐町有了“日剧小剧场”。据说是跳脱衣舞的裸体剧场。那么,桃苑是不是也要尝试一些新的花样?
那位女性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现了,因为不能暴露她的真实姓名,就称她为山田花子吧。她说家里有生病的丈夫,需要用钱,因此想在这里工作,就来应聘女招待了。
“其实我在战前,曾经在其他的花街干过。为了振兴丈夫不断下滑的家业,狠心闯进了这个世界。我对于这份工作比较熟悉,所以,请您雇佣我吧。”
花子完全不像二十八岁的样子,她显得更年轻一点。不过,也许是曾经在青楼做过的原因,她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落魄,偶尔会显露出超出年龄的老态。但那份独有的风韵,更受男人的追捧。
花子的户籍抄本上显示来自于××县××町。那是邻县受到空袭损失严重的区域。
“你的丈夫也来了吗?”
伯母同情地问道,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啊,也对。你也不方便去那边的咖啡店,所以才来桃苑的。”
要是她在老家的赤线区域活动,难免会碰到认识的人。为了避免尴尬,选了远一点的桃苑,伯母是这么想的。不过,花子再次摇摇头。
“不是?那是为什么?”
“实际上——”
接着,花子讲述了一段饶有趣味的话。
战时某段时期,身陷青楼的她,曾经碰到过一位客人说“你跟桃苑花街梅游记楼的花魁绯樱长得很像”。不过,这位花魁也是第二代,初代绯樱是梅游记楼的前身——金瓶梅楼的所属花魁。能够承继第二代,多半是跟前代长得像吧。当时第二代绯樱可是大受好评。不仅有初代绯樱的熟客,还有很多新客人也在增加,非常热闹。
“当我打算回到这个行业的时候,想到了一件事……因为,店名和经营者都发生了变化,也不知道同样的手法行得通吗?能否迎合时代的潮流?”
“你想承继第三代绯樱?”
“是的。”
花子点头称是,然后转换成柔弱的声音加以补充。
“我的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
“不,不,听起来不是很有意思吗?”
于是,第三代绯樱就此诞生。淑子伯母也借此良机,让梅园楼的女招待穿上和服,再现旧日花街风情。不过,话说也不可能原汁原味地再现,那都是要花钱的。像现在这样只是穿上和服,也不过是表面上还原而已。
但是,穿惯了洋服的年轻姑娘,经常会抱怨和服。还要效仿花魁那样的姿态,难为死她们了。原本能教她们的也就只有花子,也很难说她能教得好,这事从开始就有点勉为其难。
伯母正欲放弃的关头,从金瓶梅楼时期就在本店工作的浮牡丹、月影、红千鸟几人突然到访。说是听闻第三代绯樱的传言,就想回曾经住过的老巢看看。三人前后脚到来,似乎只是巧合。伯母没有放过天赐良机。她暗中打探三人的情况,发现她们都在桃苑的其他咖啡店做女招待。伯母就邀请她们跳槽到梅园楼,三人也都没有异议。现在,早就没有契约什么的了,女招待随时可以跳槽去其他店。
就像追随着三人的步伐,名叫雪江的女性也来了。她从金瓶梅楼时期,就一直在做女佣。听说那些熟悉的姐妹纷纷回归老巢,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能被雇佣就跟来了。伯母认为这是缘分,却否定是偶然的巧合,她认为其中一定有什么内在原因。因此,雪江也被雇佣了。
伯母将梅园楼的女招待分为和、洋两种。咖啡店路线依旧维持,然后又加上了花街风情。
在同行里没有什么反响,大家都在等着看淑子伯母的笑话。但是,此举大获成功。怀旧的客人们蜂拥而至。虽然玄关部分经过改建,但梅园楼的建筑本身,相比前面的两个时期,并没有什么变化,恐怕这也是造成轰动效果的原因之一。
那些瞧不起大龄业者的年轻女招待,也争先恐后地想穿和服。可是前青楼女依然抢手。毕竟,只是模仿外表,没有内涵,很难长时间保持人气。因此,客人点过一次冒牌货,下次就不会再点名这位姑娘。以前可不是这样,只要点名试过就会变成熟客延续下去。
结果,梅园楼就像伯母所想,在两种模式的运营下,直至今日,可谓是顺风顺水。但是,如果……如果没有那位担任过两楼鸨母的喜久代多嘴的话……
我进入梅园楼之前,曾造访过一次喜久代经营的小酒屋“梅菊”。帮忙管理账房后,也曾去过好几次。取前工作场所的“梅”,再将名字换成同音的“菊”,如此构成店名。
初次踏入狭小脏乱的店里,我喝着稀奇古怪像是洋酒一般的饮品,试探着打听金瓶梅楼和梅游记楼时期的事。不知道这算不算意外,喜久代打开了话匣子,即使话题涉及战前的花街,她依然说得有声有色,甚至还会探出身子热忱地描述。
“以前的青楼女也有自尊和骄傲。固然因贫穷而卖身,但她们是为了家乡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怀着相当的觉悟和坚韧的意志出卖色相。战后呢?女招待只会发出些聒噪不堪的尖叫声,挽着美国兵的手腕,毫不忌惮其他人的眼光,只顾卖弄风骚,尽是没有骨气的女人,可悲啊。”
“战前的花街是怎样的呢?”
听到我试探性的提问,喜久代喜逐颜开。
“小哥,那可跟如今的咖啡店大相径庭。”
接着,喜久代讲述了她花魁时期的事,以及担任鸨母时的事迹,如数家珍般地娓娓道来。讲到关键的地方,经历过花街生活的上了年纪的客人也会附和几句,店内的氛围越来越热闹,每一位客人都心情舒畅地醉了,除了伺机打听幽女的我……
我始终找不到插嘴的机会。别说插嘴,根本就没有引入幽女话题的机会,结果我越来越焦躁不安。
然而,似乎是熟客的中年男人生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对了,以前还叫金瓶梅楼的时候,最红的头牌通小町,从贵宾室跳楼摔死了吧。”
没想到他的话锋一转直奔那个话题。
“是自杀的吗?”
机不可失,我赶紧向他追问。
“据说是因为老家的结婚对象寄了封信给通小町,说要娶新娘了,所以……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传言。不过啊,说到花魁的身世,也不知有几分真假。”
生驹说着苦笑起来。不过,他很快又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
“但是啊……通小町之后,绯樱,还有,呃……那个谁来着……月……月……月影!嗯,想起来了,是叫月影。这两人也步其后尘接连跳楼。”
三人里居然有月影,我听后很是惊讶。也就是说她得救了?到底怎么回事?我很想继续追问生驹,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三人接连跳楼?”
我没有直接问月影的事,而是绕了个圈子。
“可能隔了些日子,不过三人都是从别馆三层跳下的。”
“跳下去还不都得死了?”
我继续若无其事地试探。
“……不,绯樱和月影没事。”
信息量比我想知道的还多。原来,初代绯樱最后也得救了。
“那两位又是因为什么跳楼啊?”
“那我就不清楚了。被什么召唤了……好像有这样的传言。”
“被召唤?被什么召唤?”
“生驹先生!”
还没等生驹回答,喜久代喊了他的名字。话说,自从生驹滔滔不绝地讲到现在,喜久代一直一语未发。
“你要是再聊那种不吉利的事,我可就要请你回去了。”
“啊……”
生驹闭嘴之后,似乎还想抗议。不过,见到对方的表情后就放弃了。他照喜久代说的付了钱,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梅菊。
我缩了缩头颈,不敢正视喜久代。要是被认为犯下同样的错误,就不能出入此店了。即使无法取得幽女的情报,与喜久代保持良好的关系也是很有必要的。
万幸我没有被撵出店里,以后也还能继续光顾。但是,我再也没能听到过有关跳楼的话题。
不过,我有次正要踏入梅菊,店内只有一位客人,正是生驹。正在我犹豫再三的时候,听到店里传来谈话声。
“老板娘为什么讨厌提起金瓶梅楼时期的跳楼事件?”
“又不是什么好事。”
“呃,话是这样没错。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不是啊。梅游记楼也发生过类似事件,生驹先生,你没忘吧?”
“好像是啊,不过是很多年以前了。”
喜久代没有接这句话,而是反问道:
“你知道金瓶梅楼和梅游记楼的继任者,开了一家什么样的店吗?”
“……呃,是叫仙乡楼吧。”
“不是那家,再后面,就是现在这家店。”
“啊,啊,梅园楼吧。说是重现过去的青楼风情,现在好评如潮。对了,对了,据说还有第三代绯樱,我心痒痒地也想去光顾一次。”
生驹开玩笑地说着。不过,喜久代的回话却令人惊恐。
“所以啊,过去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啊?什么意思?”
“初代绯樱和第二代绯樱都与各自时期的跳楼事件有关。”
“……咦?”
生驹满脸困惑的表情,突然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你是说……”
“梅园楼有了第三代绯樱,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发生跳楼事件?”
“这……”
生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随后,喜久代接着发出极其低沉的声音道:
“幽女还在那里啊。”
四 女招待
那位跳槽离开仙乡楼的青楼女曾说店里好像还有其他的人。喜久代则说幽女还在那里。
我进入梅园楼以来,只取得了这两份幽女的情报。而且,前者是听淑子伯母转述,后者则是偶然偷听的结果。连载第一回时,我还说什么经过实地取材记述事件,现在想想可能要食言了。梅园楼也不是完全没有取材的机会,所以我才觉得自己没用,暗自深刻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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