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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作家


我每天都要跟女招待打几次照面。时间也相对固定,比如客人登门之前白天和傍晚的时段,她们都会到账房来。不过,似乎伯母一个人在账房的时候,她们来得更频繁。我到账房帮忙以后,女招待就不怎么来闲坐了。


不过,她们还是会来,因为账房里有一台收音机。大厅里放置的是留声机,如果想要听广播节目,就只能到账房来了。所以,我们并不缺少交流的机会。多聊上那么几次,距离也会逐步拉近。


经常跑到账房来听收音机的人也有浮牡丹、红千鸟和月影。不过,我跟她们还没有达到可以回溯过去的交情。而且,相较年轻的女招待,她们三位其实并不怎么常来,浮牡丹更是如此。既然如此,还是更加主动地去搭话比较好吧。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就是因为害羞做不到。


目前就是这样的僵局,不过我也有关系不错的女招待。不是那三个人,她叫幸子,今年二十岁。她属于梅园楼的洋装组,温柔和善,客人都很喜欢她,虽说还是新人却赚得可不少。


“老师您很像是我小时候邻居家的幸男大哥哥。”


自从幸子满脸笑容说出这番话后,我们就熟络起来。貌似幸子这个名字,也是出自那个幸男的“幸”字。我跟她说不用客气,结果换来了“哥哥老师”的外号。而且,这个外号还在洋装组的女招待中传开了,实在是让人难为情。


跟幸子聊天很开心。不过,每次聊完之后,我的情绪就会低落,质疑自己不务正业。我可不是为了跟可爱的女招待聊天才来咖啡店帮忙的。虽然交到朋友很开心,不过开心之余,我也对自己毫无进展的近况担忧。


但是,与幸子聊天的时候,收获了意料之外的情报。


我前面也说过,青楼女和女招待都会区分“自己人”和“外人”。不过,即便是自己人也分许多类型。其中,最亲近的还是姐妹。无关背景和过去,大家都是出来卖的,长久以来形成了如同战友般的感情。与战友不同的是——今天的朋友也许就是明天的敌人,她们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干这行的皆是以身体为资本的独狼。她们心里免不了潜藏着只能依靠自己的悲壮气概。


不过,平时姐妹之间还是会交流,但不会触碰过去的经历,这也算是约定俗成的规则。女人嘛,很少有不会说漏嘴的。不过,等她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开始互诉衷肠了。当然,其中也有不少谎言,但事实也有不少。


说回幸子,她不仅对客人好,对待姐妹也很好,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她。前花魁们经常向她虚心求教外面世界的事。因她非常惹人喜爱,因此,那三人也经常会跟她讲金瓶梅楼和梅游记楼的往事。


“哥哥老师也想听以前花街的事?”


“别这么叫我。”


正值梅雨季节某日的午后,乌云密布。账房里只有我和幸子两人。淑子伯母照例外出,其他的女招待不是午休,就是出门,梅园楼一片静寂。


“您是在调查过去的怪谈,然后将调查的内容写成书稿是吗?”


“嗯,可以这么说……”


其实,我已经把本稿内容,也就是连载于《书斋的尸体》中的《所谓幽女之物》拿给幸子阅读,只给她一个人看过。虽然伯母也买杂志,但她不会去读。据幸子说女招待里会阅读的人也就只有浮牡丹。


“您既然打算写这方面的内容,为何至今都不曾向姐姐们取材,所以,我在考虑要不要替您去问呢。”


“可是……”


我从心底感谢她的心意。但是,同时我也会担心,如果她替我取材的事暴露了,那么幸子在梅园楼的处境会不会变糟呢?


“哦,怎么了?你优柔寡断的方面也跟幸男哥哥一样呢。果然是哥哥老师。”


“那个,幸子啊,毕竟……”


无法招架的我,只得和盘托出刚才内心的不安。幸子听了我的担忧之后,淡淡一笑。


“没关系啦。其实,姐姐们还在疑惑您怎么迟迟没有开口呢?”


“啊?真的吗?”


似乎跟预期的不一样呢。我本以为她们讨厌被问到关于幽女的事。如今,被幸子这么一说,犹如醍醐灌顶。


“您还指望姐姐们上门来跟您说吗?牡丹姐性格拘谨矜持,她不会这么做。红姐虽然像是会这么干的人,不过她有自己的小算盘,可能在等待时机。比如,接受您的采访以后,索要取材费什么的。”


“我跟伯母也说过,她说让我按照客人的标准付钱就好。”


“哦,那样的话,红姐那边就没问题了。牡丹姐可能不会收钱。不过,月影姐嘛,我觉得不是钱的问题。她好像在害怕什么……”


“毕竟她自己也曾跳下去过?”


此话一出,轮到幸子惊讶了。


“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将上次偷听到的话全部说给幸子听。


“您说的是鸨母喜久代嬷嬷的店吧。话说,只有月影姐偶然会去那家店呢。”


“诶,是这样吗?”


要是在店内碰到月影会怎么样呢?如果生驹也刚好在场……我忍不住想象起了这样的场景。


“月影说过她跳楼的经过吗?”


“她说自己记不得了,但是……”


幸子说到这里欲言又止,她直勾勾地盯着我。


“但是,根据红姐的叙述,说月影姐在跳楼的前夕,刚在暗小屋里堕掉腹中的孩子……”


“暗小屋?”


听了幸子的说明,我的背脊阵阵发凉。那个小屋不就是战争结束之前,发现神秘焦尸的地方嘛。


幽女的尸体……


我的脑中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就像得到了某种暗示。


“您怎么了?”


无意之中表情凝重起来,幸子凑过脸来关心地问。于是,我就说出了神秘焦尸的事,幸子的脸色难看起来,但很快就转为困惑,因为那三个人从未说过这件事。


“也许发现焦尸的时候,她们已经都不在店里了。”


“不会啊,三个姐姐都留守到店被转手之前才离开。”


那么,她们为什么没有说过?比起幽女,尸体的话题更加现实吧。


我陷入沉思的时候,幸子说了一句奇妙的话。


“也许……庭院里面有什么。”


“什么?”


“月影姐在跳楼之前,曾在暗小屋待了一晚。而且,那位名叫通小町的花魁,貌似也在跳楼之前,去过那个祭祀稻荷大神的祠堂。”


暗小屋的那块区域现在是空地,附近杂草丛生,倒是旁边的稻荷大神的祠堂依旧保留着原来的风貌。


“通小町为何会去祠堂?”


“说是去埋葬从故乡婚约者那里收到的信。好可怜啊。”


生驹也是这么说的,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


“那么初代绯樱呢?她在跳楼之前也去过庭院?”


见我兴奋的样子,幸子略带歉意地说道:


“对不起,我还没问绯樱的事。”


“……啊,哦。不,不,是我太着急了。”


我不知不觉地把幸子当作了知晓全部事情的当事者,这点我也要深刻反省。


“请您等待几天,我找机会去向姐姐们打听。”


幸子马上又接了这么一句。


“谢谢。但是,千万不要勉强哦。而且,我也打算正式进行取材。”


这次谈话促使我做出决定,幸子充满活力地给我打气。


“那我更要帮老师了。如此一来,我就是作家老师的助手了。”


“呵呵,好啊。报酬嘛,也就只能请你吃顿饭。”


“真的吗?”


她开心得像个孩子,我反而更加难为情。


“那,算是约会吧?”


“嗯!”


我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她欢呼雀跃起来。幸子那天真无邪的样子,让人倍感欣慰。等到拿到稿费,我就去找家好吃的餐厅吧。但是,我可不知道哪家餐厅好吃。就算去找人问,也就只有伯母能帮上忙。不过,这个约定还是对她保密比较好。要是找她商谈这事,也不知会被她怎么说呢?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尽快展开取材。


到底该怎么跟那三人接触呢?不过,关于这点,幸子的话很关键。据她所述,我大概知道了那三个人的性格。


浮牡丹沉着冷静,知性聪明。虽然,她已经快四十岁了,但是浑身上下依然散发着宛如深闺小姐的风范。传言说她出自没落华族,也许是真的也说不定。她从战前就信仰基督教,非常虔诚,算是原教旨主义吧。


她是由于无法抗拒的理由才沦落青楼吧,可是当她参照基督教教义的时候,对于自己的谋生之道,又是怎样看待的呢?说来我有点多管闲事。不过,有时候信仰越深,越会陷入自我矛盾的精神状态。但是,她会给人留下内心非常强大的印象,可能正是因为她的信仰。


红千鸟就像浮牡丹的反面。她好热闹,讲排场,穿着打扮完全看不出已经近四十岁了,该说是适合她吧。她的性格说好听点叫开朗,说得不好听就是没脑子。保持旺盛的好奇心是好事,不过,正常来说也不会去偷窥吧。她不考虑别人的想法,甚至无所顾忌地践踏别人,我行我素,与其他女招待经常发生摩擦,让人头疼不已。若是跟她关系好的话,足以令人放心。但如果投奔敌营,可就颇为麻烦。


而且,麻烦的不止她自己。有一位叫作漆田大吉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常常出入梅园楼。据淑子伯母的说法,他是红千鸟的相好。而且,从金瓶梅楼时期他们就保持着这样的关系,完全可以说是孽缘。有段时间他竟然堂而皇之地出入账房,据伯母说每次都会赶走他。说到底他只是小混混。可是一不留神,也许就会失窃,伯母再三叮嘱我要提防此人。


可他偷不成钱财就偷色。这个漆田大吉还会趁着女招待更衣、入浴,甚至如厕的时候,伺机偷窥,简直是不折不扣的变态。年轻的女招待还提出过强烈抗议,让我不得不去找红千鸟抱怨。


“哼,才多大点事就抱怨,所以说咖啡店的女招待就是不行啊。”


本以为她多少会为相好的变态偷窥癖感到羞耻,然而人家完全不在意。事实上,女招待中也有人怀疑漆田是不是红千鸟派来监视自己的“间谍”。红千鸟想要抓住大家的把柄,达成操控梅园楼所有女招待的野心。话虽如此,也没必要偷窥入浴和如厕,但这样的怀疑未必就不可信,因此也不能放松警惕。


于是,我再次向红千鸟申明,让她注意一点漆田。没想到她却突然翻脸了。


“你找他说去不就好了?我又不是那家伙的妈妈。好吧,就算我是,他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


“当然,我会跟漆田沟通,但是,红千鸟你也要……”


“又不是我指使他做的,为什么让我去说?很奇怪吧,你不这么认为吗?是吧,老师?”


红千鸟毫不掩饰地露出满脸坏笑,我已经确信了。漆田的偷窥行为果然是她唆使的。偷窥入浴和如厕可能出于他的变态趣味。他最初的目标一定是搜寻女招待的房间,借以掌握把柄。但是,苦于没有证据,即使逼问漆田,他也不会老实招供。


没办法了,我只得抓住漆田本人,非常严厉地警告他——若是再有女招待提出抗议,从今往后就禁止他踏足梅园楼。那个时候,我们还会通报行业工会,可就不仅仅是梅园楼自家的问题了。


漆田听了这话,皮笑肉不笑,摆出令人厌恶的表情说道:


“喔唷,喔唷,老师,我知道了。别那么严肃嘛。那些春光我也欣赏得差不多了,不管什么看多了都会腻。正好,我也在考虑是不是就此收手。对了,我有个赚钱的买卖,老师,您有没有兴趣参与啊?”


接着,他说起了任谁听了都会生疑的投资话题。我当即断然拒绝,然而漆田没再纠缠我,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无论如何,红千鸟和漆田大吉两人,都是必须留意的人物。


月影比起另外两位前花魁,存在感就低太多了。即使放眼整个梅园楼,她也毫不起眼。但是,有的客人还就喜好这样的,所以,这个世界非常深奥。要是她是现代风格的打扮,恐怕就不会有客人了吧。她以传统花魁的形象亮相,就受到了客人的欢迎。而且,那种本该让人不喜的厌世性格,增添了花街时期的悲情花魁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