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这个情况,判定他不小心被吸进了水魑大人的口中?”
“是的。不过,比起悼念之意或同情的声音,当时的水分神社更多是被投以轻蔑、愤怒和冷笑的目光。”
“怎么会……太过分了……”
祖父江偲愤慨地露出痛心的表情。言耶则冷静地说道:“相比辰男的生死,人们认为仪式失败的问题更大吧。顺便问句,那时下雨了吗?”
“没有。”
“这下就更别提了。四家神社中就数水分神社资历最浅。作为神职人员,还很稚嫩,以至于毁了波美民众非常重视的仪式。这罪责究竟该如何偿还?由谁来负责?当时的村民们就是这么想的吧。”
“简直是岂有此理嘛!无视替村子送命的宫司,只关心自己的事,实在是太过分啦!”
祖父江偲的怒火被点燃了。不过矛头却是对着言耶,所以阿武隈川也就一脸坏笑,乐呵呵地观望。
“话是这么说,但对村民们来说则是生死攸关的问题,所以——”
“宫司先生可是死了啊!”
“嗯。我也没说因此就可以轻视辰男先生的死。只是,与这一片土地紧密相连的宗教人士,存在形式早已超越家庭、家族和个人的范畴,彻底化作地域的一部分,就像大自然一样。正是因此,人们敬之又畏之。所以,若是犯下类似普通人的失误,大家就会产生遭到背叛的强烈感觉。岂止丧失作为宗教人士的权威,还会有更严重的问题凸现出来。土著宗教3的意味越浓厚,此种倾向就越是——”
然而,祖父江偲没听言耶的说明。
“人家以前都不知道,刀城老师竟是这样冷漠的人。”
“我说,祖父江小姐……”
“就是嘛,这家伙真的很过分!”
言耶总觉得同一件事在不断地重复上演,不禁产生一阵轻度眩晕。只要是三个人在交谈,无论过多久也不会有进展吧。
言耶即将走投无路之际。
“——那么,阿武隈川老师,您说祈雨仪式中死了人,指的就是这位宫司吗?”祖父江偲发泄一通之后神清气爽许多,轻描淡写地拉回话题。
“嗯?啊,我说的不是这个——”
就这么完啦……阿武隈川沮丧不已,似乎有些遗憾。不过,他在祖父江偲的催促下还是开了口,虽然还是不情不愿的态度。
“十三年前,举行过一次水魑大人的增仪。主持仪式的是水使神社。宫司是个五十岁出头名叫龙玺的男人,他年轻时就在担当前任的代理,身为神职人员拥有相当强大的力量。只是,此人不但吝啬还好色,更是酒鬼。听说还有耍酒疯的习性,所以人品不值得赞扬。不过,祭祀水魑大人的力量确是非同小可,谁都敬他三分。”
“身为水使神社的宫司,拥有与其身份相符的能力,所以个人作风方面,大家都是睁一眼闭一只眼。”
话到关键部分,言耶当即插了一句。
“算是吧。龙玺有两个儿子,名叫龙一和龙三。当时,长子三十岁左右,次子二十岁出头。”
“明明是次子,名字却叫龙三?”
“因为父亲是龙玺4嘛。如果取名叫龙二,读起来不是容易混淆吗?”
“确实。”
“长子龙一是继承人,不过比起父亲,他不怎么靠得住。所以,龙玺决定把那次增仪交由龙一来做,也是为了让他积累经验。”
“龙玺先生不在意水分神社的失败吗?”
“担忧让经验尚浅的儿子做,万一失败水使神社会有失体面吗?”
“是的。顺便问下,从二十三年前的水分神社,到十三年前的水使神社为止,其间举行过几次增仪?”
“两次。前一次由水庭神社,后一次由水内神社主持。”
“这两次仪式情况如何?”
“圆满成功,也降了雨。只是,比起水庭神社的那会儿,水内神社遭遇的旱情可要严酷多了,增仪也是相当险恶。听说当时水内神社的宫司龙吉朗已年过七旬,却也出色地完成了仪式。”
“如此一来,不就更要顾忌了吗?说起来水内神社可是第二大势力啊。若是水使神社铸成大错,一不留神双方的地位就有可能互换。”
“我也这么认为。虽说汉字不同,但‘水内’与‘水魑’读法一样5。他们反倒比水使神社更适合祭祀水神。不过,水内神社的读音有浊音,家姓那边的读法也就变了。更像是对水魑大人的避讳,或者是出于惶恐吧。”
“如此避讳,也能体现出身为神职人员的谦逊,比水使家的龙玺更能博得好感。”
“只是无论人有多好,不管如何受村民敬慕,波美地区最看重的还是宫司的能力——能够圆满祭祀水魑大人的力量。只要可以完美达成,即便人品有所缺失,大家也只当没看见。”
“唔……龙玺这个人如此厉害啊。”
“话说回来,龙吉朗的力量也绝不逊色。”
阿武隈川的话令言耶吃了一惊。
“水使神社与水内神社的差距,并不在于龙玺先生与龙吉朗先生的力量差异吗?”
“差异大概有吧,不过个人力量的影响微乎其微。而且,龙玺的儿子龙一和龙吉朗压根就没得比。”
“啊,是这样啊。那么,龙玺先生为什么还要托付给长子龙一,究竟是为什么呢?哪里来的自信呢?”
“其实啊……”
阿武隈川突然压低声音,硕大的身躯猛地往前凑近。言耶和祖父江偲受他吸引,也不由自主地向前探了探身。
“关于这个事嘛……”
“嗯?”
“我也不大清楚。”
“什么?”
“我是说啊,我并不非常清楚,水使神社的龙玺对水魑大人之仪持有的绝对自信是从何而来的。”
阿武隈川最讨厌承认自己的不足之处,无论是以何种形式。不过,这一次也许是无可奈何。因为不是他自己探访得来的东西。
然而——
“什么嘛,黑哥也有不知道的事啊。”
祖父江偲过于率直的话语,扑哧一下把阿武隈川扎了个透心凉。
“祖、祖父江小姐,从未到访当地却能知道如此之多的事,足以让人钦佩了吧。就算有那么点不知道的事,也很正常。”
这样下去,阿武隈川就会耍性子不说话。念及此节的言耶,千方百计地想让祖父江偲意识到这一点。
然而——
“话是这么说,不过黑前辈自己承认不知道,还挺新鲜……”
“啊,原来如此。说的也是,像黑哥这样的……其实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断言‘这个是怎么怎么回事’的人,也挺少见的呢。”
“就是就是。不过,他说了不知道呢,所以——”
“前辈是真的不知道吗?”
“嗯嗯,肯定是不知道啦。”
“就连前辈也不知道啊,这么说……”
“阿武隈川老师也有不知道的事啊。”
“哇啊啊啊!少把‘不知道不知道’挂嘴上!我又不是一点也不知道。”
“到底是被黑哥猜到了。”
“现在怎么说都晚啦!”
“阿武隈川老师,请务必让我们聆听您的推测。”
“刚才你们两个在串通一气地捉弄我吧!”
“哪有此事。”
“人家我们……不,是人家我,看上去像是坏心眼的人吗?”
祖父江偲润泽的双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阿武隈川。瞬间,他恼怒的脸孔上突然浮起了不安之色。
“不、不……只有偲妹子你,不会是那种人啦……”
“太好了……人家一直在想,要是被阿武隈川老师讨厌了,那该如何是好……”
阿武隈川在假泣的祖父江偲面前一下子惊慌失措起来。言耶看在眼里,差点叹出一口气,甚而担心阿武隈川会在不久的将来被女人骗得大吃苦头。当然言耶还没发现,他的担忧也同样用于自身。
“阿武隈川老师的意思是……”
祖父江偲表情一变,从哭脸转为平常之态。然而,阿武隈川并未注意到这戏剧性的变化,喜滋滋地开了口。
“水使家是乡里的世家,所以拥有好几个仓。据说其中也有带禁闭室的,包括这样的仓在内,各个仓的用途划分相当明确。但是,只有一座土仓,孤零零地建在偏远的、位于宅基地一角的地方。而且,谁也不知道这个仓是干什么用的。不,就算在村民和家仆中,似乎也只是很少一部分人知道。另外,据说在知情人之间,对此仓也是避而不谈的态度。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就叫成了‘水使神社的一只眼仓’,背地里都很害怕,至于详情却不甚清楚,就是这么一座古怪的仓。”
“水使神社的一只眼仓……”
祖父江偲心里发毛似的低语着,一旁的言耶则问道:“龙玺先生不会不知道吧?”
“那是。顺便提个醒,前面说的那些内容,波美的村民们也是略有所知,但是关于这个土仓可就另当别论了。”
“是黑哥的独家信息来源吗?”
“我家的神社,确实会从全国各地涌来各式各样的宗教相关人士。其中有几个人对水魑大人很感兴趣,过去曾在水使家或水内家待过一阵子。那些人都很在意这个一只眼仓。”
“比水魑大人之仪还在意?不,比重中之重的深通川、沈深湖或流升之瀑还在意吗?”
“是啊。我问的都是具备相当能耐的宗教人士。那些人无一例外地有所反应,由此可见不可能只是一座没用的仓。”
“是什么样的土仓?有什么醒目的特征吗?”
“外观上没有。但是有一点,好像一直在往里面引水……”
“就像本殿一样,是从深通川引来的吗?”
“这个还没证实。恐怕是这样的。”
“确实能勾起兴趣呢。”
“不光是水的事。更有人说啊,仓里是有什么东西吧……”
“哎……”
祖父江偲和言耶同时叫了起来。不过,前者是出于恐惧,后者则是受了极强好奇心的驱使。
“搞、搞什么嘛,瘆得人心慌。”
“水使神社的这座一只眼仓,水利合作社是否了解实际状况呢?”
“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但应该不清楚仓的秘密吧。”
“有一座仓和神社的本殿一样,从深通川引水,水利合作社却不清楚它的功能……”
“有意思吧。”
“也就是说,龙玺先生在独自——说着好听,其实就是水使神社擅自在搞特殊吧。”
“喂——”祖父江偲侧首道,“现在的这个一只眼仓,跟说到一半被打断的十三年前的仪式有什么关联呢?”
对此言耶答道:“水使神社的龙玺先生对水魑大人之仪抱有自信,似乎并不源于他的个人能力。这一点从他儿子龙一的所为也能看出来吧?”
“没错。”
“如此一来,有一项推测便可成立,因为水使神社拥有其他三家神社没有的、某种类似特权一样的东西。”
“就是一只眼仓?”
“我是这么认为的。说起来前辈也有相同的推断。”
“我可是先说的,你落后啦。”阿武隈川说了句不必特意指出大家也心知肚明的话。简直就像是小孩子。
“可是,这个仓到底有什么力量……”
“黑哥,莫非……”
“果然啊。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
“那么,向前辈言明一只眼仓之事的宗教人士也是这样想的吗?”
“有几个是这么看的,而且我的意见也相同。但是没有任何证据。只是看起来像是那样。”
“终究只是从情况证据中导出的解释啊。”
“不过,配合得天衣无缝呢。”
“够了!到底是怎么回事?”祖父江偲大吼一声,可能是不耐烦了。
“说着只有你们两个才懂的话,把人家当外人……太过分了!”
说着,祖父江偲展示了精湛技艺,向阿武隈川装出一副假哭相,对言耶则露出生气的表情。向双方分别采取最为见效的反应,似乎是导致两种不同行为的原因。
“不、不是……偲妹子……哪有这种事。”
言耶同情地望了一眼手忙脚乱的阿武隈川,语气平静地说道:“既然是从深通川引来了水,那么可以说,这仓就是一件宗教性质的装置。不过,各家神社的本殿一直都在被正式祭祀,一只眼仓却不同,反倒是遮遮掩掩的。变成了决不能抛头露面、不能公开之物。从这一点切入,可以做出如下解释,虽说只是一个大胆的假说——一只眼仓的本体作为咒术装置在发挥作用,给水使神社主导的仪式带来了某种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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