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骨这么贫弱,可当不了侍候水魑大人的觋子3哦。”
结果却是一脸认真地说着胡话。听说过去汩子自己就是巫女,可是要考虑候选人,也该是鹤子或小夜子吧。关键是就算正一有这个心,外祖父也不会认可。
即使把外祖母的事告诉小夜子,她也只是拿食指在脑边画圈圈说:“这里有问题,所以别往心里去就行啦。”
然而正一却认为,外祖母并非如大家所说的是痴呆,打个比方的话,就是有一半的身子踏入异界,而那非人的半身有时会突然冒出来。不知为何,这一点面对自己时表现得尤为显著,对此正一已经欣然接受。
“到底是神社,就像极乐世界啊。”
也许是想起了满洲的生活,小夜子常把这话挂在嘴边。极乐世界虽是佛教的概念,但能明白她想说的。在这据说饿死了一千万人的战后乱世,不干活也能衣食无忧,倒算是极乐世界。
不过,小夜子必定会加上这么一句:“可是家业明明这么大,衣服没漂亮的,饭菜又不好吃,别栋也住着不舒服,都是因为龙玺太小气啦。”
事实上,外祖父的守财奴性格,给生活在水使家的每个人的日常生活都烙下了阴影。
“他可不是一般的小气。拿生不出孩子为由,赶走了龙三舅父的两个前妻,说穿了都是源自这家伙的冷酷无情——不要对自己没用的人。这人肯定是地狱鬼转世。”
正一对她的比喻心有戚戚,同时又想那么外祖母也许就是半妖。
然而意外的是,小夜子和她憎恶的地狱之鬼,正一和他讨厌的异界半妖很快就分开了。因为母亲离开了家。不,准确地说是被龙玺撵走的。
两人之间是怎样谈的,小夜子和正一都不知情。照例由姐姐去打听,但具体情况母亲一句也没说,只是笑道:“这下就能从外祖父的咒缚中解脱出来啦。”
他们在水使家的别栋仅生活了短短两周。
外祖父为何赶走已然一度接纳的女儿和外孙?是否如他所说的“姑且先好好想想”有关?母亲给出了回答,不合外祖父之意,结果就变成了这样?养父女之间究竟有过怎样一番对话呢?
疑问无穷无尽,但小夜子和正一由衷地感到高兴。因为如此一来,一家四口就能过上没有外人的日子了。不过,两人忘了一个关键问题。离开水使家,就没了栖身之所。而且,该如何糊口度日呢。转眼间他们就会陷入没有生计的境遇。
小夜子从未像现在这样露出过懊恼之色。也许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自己多坚强也终究是个孩子。
经过重藏斡旋,四人移居到了建在五月夜村与物种村交界处的简陋小屋。位于从深通川向北稍走几步路的地方,冷冷清清,周围一户人家也没有。不,说起来小屋本身就难以称之为家。当真就只是个能避风雨的陋室。如果说水使家是建于极乐世界的府邸,那么小窝棚看起来就像夺衣婆4在三途河上的住所。
“真是抱歉。左雾大小姐,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老爷子颓然地低下了头,与之相对的母亲则面露开朗的笑容说:“哪儿的话,要没有重藏先生出手相助,现在我们母子四人已经走投无路了。”
“我说了,过不了多久我会再想办法……这短短一段时间里,请你们务必忍耐……”
话虽如此,正一也明白,这事不是身为佣人的他靠各种手段就能解决的。假如龙玺不许女儿和外孙们住在这间小屋,想必很快就会有人暗中布置。此时的小夜子和正一都隐隐悟到,外祖父在波美地区全域都拥有这样的权势。
小屋附近时不时能见到一个戴着眼镜,名叫“久保”的男人,可谓明证吧。此人经常出入水使家,常与龙玺秘谈。身为五月夜村青年团代表的久保,恐怕就是外祖父的间谍。
从那天起,母亲开始出门做工。走访村里人家,接揽一切杂务。然而,村民们十分冷漠。首先,就是不给母亲活干。偶尔托点事,也不是什么像样的工作,薪金也压得极低。即便如此,母亲还是在村里四处奔走,主动找活,找到就干,一刻不停。只是这些行为全被视作母亲的擅自之举,大家都只愿支付比底薪更低的酬金。
大概是见不得母亲辛劳,不久小夜子也外出打工了。从小学放学后,努力到深夜。因为比起母亲来,她还能多拿到一点活。上小学后,正一也工作了。不知为何,他比母亲和姐姐更有事做。由于他是男孩,最初交给他的就是农活。
清晨五点起床,就钻进大豆地的垄里割杂草。完工时,衣服已被叶子上积聚的露水打得透湿,变得沉甸甸的。急急忙忙吞下早饭上学去。放学后既不玩耍,也不回家,径直赶去侍弄庄稼。到吃晚饭的时候,已是累得精疲力竭。常常右手拿着筷子,左手端着饭碗,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晚上,则是打稻草捻绳子编草袋,这是用来装交售米的。田间的劳作异常辛苦。特别是拿平地机平整土地时,常被人吼“不能推得再平一点吗”,可一个孩子怎么也用不圆熟。把手比肩还高,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劲。他不想哭,但眼泪自然而然地就会从脸颊滚落。村里同样年纪的孩子也无法操作自如,正一更是难以胜任。话虽如此,眼见十多岁左右的少年背着重达数十公斤的米袋,攀上仓库最高处的身姿,他就琢磨自己到那个年纪时能背动同样的袋子吗,感觉绝无可能。果然,农村孩子的身体构造原本就不同啊。
暗中相助三人劳作的是重藏。他与村里人家几乎都有来往,非常了解各户的情况。他活用这一身份,为了尽可能地让收入丰厚的工作惠顾宫木家,费尽心机。如果没有他,三人能到手的工作量和酬金无疑都会变少。
重藏是少数站在宫木家一边的人。他对母亲的忠诚心要远胜于龙玺。话虽如此,他毕竟长年在水使神社供职。如今也无法违逆龙玺。即使想帮母亲也不好公开行动,此外暗中救济也有限度。他常常叹息自己的无能为力。但母亲一直很感激这位老爷子。
这么一想,他们的关系还真奇妙。随时间与场合不同,时而是主仆,时而是孙女和外祖父,时而是女儿和父亲,时而是妹妹和年岁相差较大的哥哥,时而又像一个女人和倾心于他的男人,关系着实不可思议。
正一干砸了村子的活,或是没派上用场时,常被人背地里骂“外道的孩子啊……”。“孩子”指的是自己,所以“外道”当然是说父母。不,恐怕不是父亲而是母亲吧。
“外道是什么意思?”
问了重藏,他的脸色忽然骤变。然而老爷子的解释却很普通。
“是做下违背人道之事的人,不过在我们这里专指外乡人,所以他们是把小少爷当外乡人看待了吧。”
这时,正一觉得重藏是在掩护母亲,即便是在孩子面前。“外道指的不就是母亲吗?”这句话他怎么也问不出口。于是,代之以其他问题。平时经常吆五喝六的成年壮男,为什么说到“外道的孩子”时,几乎都在嘀嘀咕咕,声音若有若无的,那举止就像是怕让正一听见似的,又是为什么?
“那是因为他们对小少爷——”话到一半支吾起来,随后重藏继续道,“……其实对小少爷愧疚啊。所以嘛,小少爷不必往心里去。当它是耳旁风就好。”
“嗯,知道了。”
尽管顺从地点了头,但正一明白重藏本打算说的是“那是因为他们对小少爷怕得很啊”。可是,村里的大人惧怕自己是毫无道理的。如此说来,难道他们从正一的背后看到了母亲的影子,因此才惧怕的吧。所以重藏才语焉不详,搪塞了事?
其实,小夜子也受过这种奇妙的对待。而且,据说在她那边大家更是小心谨慎,就跟挤脓包似的。
“既然如此,最初就别说那种话不就好了!”
姐姐依然彪悍。事实上,她学习工作两不误,有点空闲也会找关系亲密的朋友玩耍。像猴子一样在野山四处乱窜,如河童一般入瀑潭和江河游泳,还常在寺院里玩捉迷藏或躲猫猫。别说交上朋友了,无论怎么做都会受人欺侮的正一,好生羡慕这样的姐姐。
“要硬碰硬地来!得让对方明白,我们这边也不会忍气吞声,是会反击的。起先是会受到疯狂的报复,但只能毫不示弱地硬扛。要让他们见识到我们的骨气!”
“嗯,嗯……可是,母亲的事……”
“啊,他们也说。不过呢,没有人知道详情。全都从祖上父母那里听来的捕风捉影的传言,那么一说罢了。所以,他们不像大人们带有恶意。”
听她这么一说,还真是的。正一再次钦佩起姐姐的头脑。
“不过呢……”此处,小夜子的声调急转而下,“依我看来,母亲有段我们不知道的过去。不愿让我们知道的过去……可能是因为回到了五月夜村,这段过去一点点地复苏,对方方面面产生了影响。”
“以前母亲离家,跟这次又被赶出来,都是因为这段过去?”
“大概是……虽然我不认为只有这一个原因,但总觉得是源头没错。”
关于此事,两人决定不再触及,并达成了共识——等到母亲亲自告诉自己。虽然颇为担心好奇心旺盛的小夜子能否忍住,不过在那之后她信守了两人的约定。
如此这般,离开水使家之后,正一他们也勉强得以维持生计。只是,问题在于鹤子。虽然也帮忙干些母亲或妹妹带回家做的临工,但恶劣的环境显然给她的精神带来了不良影响。在水使家刚有所好转的病情再度恶化,因此有段时间母亲为此烦恼不已。不过,也没有回到养父篱下的打算。其中似乎有着什么正一他们无法窥知的重大纠葛。
宫木家的生活非常艰苦,但不可思议的是只要没有奢侈欲望,在吃饭方面并不怎么发愁。因为夜间在小屋门外,有人会悄悄地放上瓜果蔬菜。小夜子最初以为是重藏的厚意。但若是他,就会像平常一样拿过来。况且他本人也否认说不是自己。正一认为是村里的一些好心人偷偷送来的,但被姐姐一口否定。
“正一,那种人咱村里一个都没有!”
开始工作后,正一也深切地体会到姐姐所言不虚。
“难不成是水内家的叔叔?”
所谓水内,是指历代在物种村的水内神社任神官一职的家族。如今的宫司是年过八旬的龙吉朗,但事实上,从几年前起就已由四子世路在掌管。顺带一提,他的三个哥哥全都因病去世或战死沙场了。
这个水内世路不是别人,正是正一他们从满洲归来,辗转抵达波美之地,坐马车从青田村去往五月夜村的途中经过物种村时,站在稻田中央迎接他们的那位。
世路也来过水使家,只有一次。在正一全家移居陋室后,便开始频繁露面。每次他都会带来罐头,衣服或日用品之类的小礼物。大家出门上学工作,不在家时,也总会拿点什么过来放上。
“不对,我想不是叔叔。”
“为什么?”
“叔叔拿来的都是村里不太容易到手的罐头之类的保存食品。可晚上放的尽是些村里采摘得到的蔬菜。”
“听你这么一说……”
小夜子敏锐依旧。
“而且呢,好像不是同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
“哎……那么,果然还是村里人……”
断然摇头的小夜子,又一次彻底否定了这个可能。但无论送者何人,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这神秘的馈赠给宫木家带来了帮助。
最初母亲感恩戴德地接受了世路的好意。然而,次数多了,尽是一味地获取,母亲开始过意不去,予以谢绝。
“是我率性而为,请你别放在心上。”
相反,世路好像还嫌不够。不过,察觉母亲是当真于心不安时,就减少了携带礼物前来的次数,从每回都带礼物变为每来几回才带一次。只是他增加了单次拿来的量,所以结果没有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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