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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媛神堂

(首、首无……不、不是,是淡首大人……)


斧高又一次缩回树后,抱住头颤抖起来。


(不……那、那是……首无……不,还、还是淡……)


先前所见究竟是淡首大人还是妖物首无?这疑问始终萦绕在斧高的心头。


(是淡首大人?……是首无?……淡首……首无……首无……首无……)


然而没多久,脑海中就只浮现出“首无”二字了。


就在这时,踢哒踢哒踢哒哒……


无头躯似乎正从井边向斧高的藏身处逼近,他顿觉一阵战栗窜过了脊背。


(啊……不、不要啊……不要过来!去那边!别过来……)


斧高拼命抑制着大喊大叫的冲动。或许那玩意儿尚未发现自己躲在树后,何必自投罗网暴露踪迹——他冷静地做出了判断。然而……


踢哒踢哒踢哒踢哒踢哒哒……


那玩意儿来得更近了。浑身发抖的斧高再度捂住双耳,试图拒绝外界的所有声响,身子也在原地蜷成一团,越蜷越小。


窜过脊背的恶寒此刻已遍及四肢百骸,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如果一直持续下去,疙疙瘩瘩的皮肤很快就会一块块脱落下来吧。斧高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恐惧。而且,明明捂着耳朵,应该听不见任何声音,但是……踢哒踢哒踢哒……踢哒哒,不知为何,他还是能察觉到那玩意儿走到了树的另一侧,然后,一动不动地窥视着这边的情形。


(去那边!别过来!去那边……别过来啊……)


斧高像念咒一样,在心里不断呼喊着同一句话,突然,他感到那玩意儿倏地探了出来,像要径直窥探树的里侧,无颜、无首,空空如也的那玩意儿……


(哇啊……)


斧高发出无声的惨叫,想借此驱除一切不祥之物。就算不行,至少也要驱除后背所能感到的险恶气息,还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为此他让自己的叫喊充斥了头脑。


然而,那玩意儿的存在感并没有消失……


时间过了多久呢?不知何时压着嗓子啜泣起来的斧高,突然感到有动静。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声响。他战战兢兢地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


(咦……)


他随即发现,背后那咄咄逼人的气息,已然消失无踪。


(得、得救了……?)


在他疑惑是否可以安心时,耳际传来人类清晰的咳嗽声。而且,咳嗽的人正从参道右方朝这里走来。


(是、是谁?)


油然而生的好奇心,战胜了之前掌控全盘的恐惧。身份不明的来者走过树旁的一刹那,斧高候住良机向参道窥去。


他顿时产生了强烈的既视感——以前,不,就在片刻之前,他看到过同样的场景。这种感觉虽然真实,却实在是匪夷所思,使他的头脑变得极度混乱。


因为赤红的裙裤伴随灯笼的亮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这怎么可能……)


他不由自主翻了个身,从树后偷眼望出去。


白衣赤裤的妃女子,背影映入了他的眼帘。她手举灯笼打量四周的状况。也许是为了避免在井边做祓禊时弄湿长长的黑发吧,她的头上缠着手巾似的东西。


她似乎很快就找到了目标物——井,慢慢远离了参道。


(妃女子小姐是现、现在才来的?那、那刚才来的是……)


斧高呆立片刻后,脱力似的坐倒在原地。眼前一片黑暗,只有妃女子的身影在井边灯笼的映照下隐约浮现着。斧高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除了凝视,还是凝视……


她解下衣物,汲取井水浇洗身体的声音在四周回响起来,祓禊仪式已经开始,然而事实上斧高眼前映现的却是另一个裸体——那美丽而又妖冶,神圣而又诡异的无头裸体。


(错了!那不是妃女子小姐……)


斧高心存否定之念,然而在他的眼中,无头少女的裸体透出越来越浓郁的妖艳色彩,让人不敢相信她还未成年。他还发现,自己竟然认为那可怖的无头异形妖物洋溢着唯美气息,至于是不是妃女子,早已无关紧要。不,岂止如此,记忆中的身影不知不觉地与井边的少女重叠了起来,他甚至觉得不必劳神区别。


与恍惚的斧高相反,结束祓禊的妃女子手脚十分麻利。她擦干身子,迅速穿上白衣和赤红裙裤,很快就装束齐整了。


踩踏玉砂利的声响随即在境内扬起。斧高也总算回过了神。


恐惧与混乱,兴奋与虚脱——就像要拂去今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事情似的,他勉力站起身,打算目送妃女子离开,作为守护十三夜参礼的最后一程。诚然,他是挂念长寿郎才走进媛首山的,但如今却衷心祈祷两人平安无事地完成仪式。


他悄悄从树后出来。黑暗之中,灯笼的朦胧亮光映出了妃女子向媛神堂走去的身影。白衣赤裤看起来几乎是近半融入了暗夜,根据衣服和灯笼的位置判断,可知提灯笼的是右手。


(那是什么……?)


然而,她的左手也提着某样物品。虽然夜色暗淡,那玩意儿怎么也看不真切,但好像是个黑乎乎的球体,没错,好像是——


(人、人头……)


——被她提着,垂在她身侧。她在向前走。


(怎、怎么可能……)


心里想着不可能,但方才斧高虽然自始至终都在凝视她,却一直神思恍惚。换言之,就算井的背面事先藏有人头,妃女子又提头出发,他也肯定视而不见。因为唯一的光源就是那个朦胧的灯笼。


(呃……她拿的是谁的头?)


这么一想,斧高猛然想到可能是先前的首无又出现了,几乎当场瘫软下来。


(如、如果是淡首大人或首无,那么提的就是它自、自己的头……)


一瞬间,斧高想一路狂奔从参道逃走。不过他凝神细看,只见那渐行渐远的人影头上似乎缠着白色的手巾。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但至少不像没有头。


(有、有头,脖、脖、脖子的上面……还有……)


这时人影已至媛神堂。她打开了对开型的格子门,进入堂内。灯火忽明忽暗闪烁不定,想必是灯笼正在纸糊格子的另一侧移动。


斧高鼓足勇气总算留在了现场,不一会儿,夜风中传来了一种微弱的声音。侧耳倾听,他很快就明白了,那是诵经的调子。现在少女一定是面对着祭坛。


(毕竟是妃女子小姐……)


想归想,斧高却不能完全放心。一个可怕的设想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也许在某地,在祓禊仪式过程中的某一时刻,妃女子被首无替换掉了。人类和人类办不到,但如果对方是妖魔,替换压根儿就不难吧。


妃女子已经进入媛神堂,不管怎么说,他也不必再傻站在这里了。虽然心存此念,但斧高的脚却动弹不得,没多久身子就轻轻哆嗦起来。


而另一方面,媛神堂中的灯笼光开始向神堂的右侧(即西方)移动。那里有一座奇异无比的建筑,名曰荣螺塔。再向西,是婚舍的三幢建筑,从北至南依次为前婚舍、中婚舍和后婚舍。今晚长寿郎将在其中的前婚舍度过,妃女子则在中婚舍过夜。


那些奇妙的建筑斧高只进去过一次,是今年春天的时候,长寿郎带他来的,还笑呵呵地嘱咐他说:“别让任何人知道哟!”


从北侧的对开型格子门进入媛神堂,正面就是祭坛,在祭坛后方能望见媛首冢。媛首冢右侧略靠里的地方祭祀着御淡供养塔。


摆放各种供品的祭坛右边有一扇拉门,穿过这扇门便会踏上一条短走廊。行至走廊尽头,打开眼前的拉门,里面就是荣螺塔了。这幢建筑的妙处就在于它的古怪构造。塔内,由木板密密铺就的通道,以螺旋形的曲线向左上方陡峭地斜伸开去。沿通道层层攀升,刚想着总算到了塔顶,却又马上反向旋转而下。换言之,特意登上去却必须立刻下来。塔下也有一扇拉门,门内是朝三个方向延伸出去的三条短走廊。右走廊通往前婚舍,中间的可抵中婚舍,左边的则直通后婚舍。三套婚舍结构相同,入口处是茶室,有四叠1半大;里面是六叠大的房间,颇具小型住宅的风格。顺带一提,厕所位于中婚舍的背后,但要解手就必须走回媛神堂,然后再到外面去。无论如何,那些建筑里最有趣的莫过于荣螺塔的上下行构造。假如斧高从媛神堂出发,长寿郎从婚舍出发,同时上塔,在登顶之前两人绝对不会相遇。因为荣螺塔是双重螺旋结构。


“你能明白吗?两条路就是像这样,交错着往上升。”长寿郎快活地看着双眼圆瞪、满脸惊讶的斧高,细心讲解。


“但是,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造出这么奇怪的东西呢?”


长寿郎说过,两人独处时措辞就不必郑重其事了。但斧高还不能灵活区分场合,所以不经意间语气就变得恭敬起来。


“这个嘛,因为在这个旋梯里行走可以驱除邪魔嘛。”


斧高稍显拘谨的见外措辞,令长寿郎苦笑不已。不过,他还是把荣螺塔的惊人作用告诉了斧高。


人们都说淡首大人总是对秘守家的男子,尤其是一守家的继承人作祟。那女孩是不是完全不会遭殃呢?这个问题也难以定论。一守家出生的女孩里,偶尔会有疯疯癫癫的狂女。日常生活倒是与常人无异,但言行中时常显露狂乱迹象。由于和传说中特立独行、举止怪异的淡媛有重合之处,不知何时起,这种现象也被认为是淡首大人施加了影响。用人及村民之所以向妃女子投去奇异的目光,她本人的粗野固然是因素之一,但主要也是拜家族代代出狂女的现象所赐。虽然谁也不认为她当真精神失常,但人们常常心怀恐惧,认为她随时可能发疯。


如果说狂女的出现是对一守家内部的影响,那么对族外的影响则容易应验在新娘身上。当然这里的新娘是指嫁给继承人的女人。辩证地来思考淡首大人对继承人作祟的负面感情,或许也能这样看待:其中含有极度扭曲的爱情。也就是说,婚礼意味着本该被咒死的人,心被别的女性夺走了,所以淡首大人会发怒。一守家流传下来的一个故事,使人们全盘接受了这种观点。


宽政年间(1789—1800年),一守家继承人从外地娶来的新娘对媛神堂疏于参拜。遵照以往的惯例,新娘在婚礼前需用煤灰涂脸,披戴头巾,穿上粗陋的衣物,说穿了,就是要在掩去本来面目的状态下,姑且先做一次参拜。等全部仪式完成后,再以一守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身份,举行一次盛大的参拜。这是因为人们认为,婚礼至初夜期间,即新娘由外人转化为秘守家人的期间,最容易被淡首大人作祟。但这位新娘却对此不屑一顾。


两人在一守家别栋度过了初夜,天亮时新郎发觉床上不见新娘踪影。他吃了一惊,忙在家中搜寻,终于在储藏室门边找到了面目全非,早已气绝身亡的新娘。不知为何木门的正中央被打破,她的头深陷其中。


从此,即使新娘前往媛神堂参拜,也照样会有异象发生,后来的一守家户主在请教多位宗教人士后,紧挨着媛神堂建造了荣螺塔和婚舍。此后秘守一族的男子娶亲,初夜一定会使用婚舍。不知何时起,三三夜参礼也采用了这套风俗。顺便说一句,婚舍有三幢之多,据说是为了迷惑淡首大人而设的机关。


从用途来看也一目了然,婚舍可谓是秘守一族的夫家婚舍。不过婚舍的存在及威力在圈内闻名遐迩,某些地方还流传这样的奇谈:无论如何都想从历代有异类附体的家族中娶女子为妻时,若能在媛首山的媛神堂度过初夜,即可驱除任何附体物。所以偶尔会有人私下前来相询。只要对方身家清白来历明晰,一守家通常不会拒绝提供婚舍。这是因为他们同样受困于棘手的灾厄,彼此有同病相怜之感吧。


(啊,到顶部了。)


斧高沉浸在和长寿郎独处的回忆中,这时灯笼的亮光螺旋上升,最终抵达了荣螺塔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