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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一登到家后,发现车库里停了一辆小车。他不知那是谁的,正讶异间看到春日部的车牌号,这才想到是姐姐的车。看来是因为这次的事放心不下,来看看情况了。


他把车停在那辆车旁边,走进家门。客厅里除贵代美外,还有聪美和岳母扶美子。贵代美和岳母面对面跪坐在沙发前,贵代美正低头接受母亲的“净灵”。那是岳母所信仰的宗教里一种以手接触对方的祈祷方式,用来治愈疾病和伤痛。


以前一登去春日部时抱怨了一句肩膀痛,岳母也建议他做这个。一登心想反正也没什么害处,就老实接受了。贵代美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这种宗教的东西,还曾直截了当地对一登说过,她觉得这个教就是专找那些因为疾病而心理脆弱的人,图的是他们的钱。那时候岳母也劝她试试,但她委婉地拒绝了。


而现在她居然一本正经地低下头,接受了岳母的“净灵”……眼前的光景让一登不禁一愣,他努力保持了平静,向岳母和聪美打招呼问候。


岳母只转头示意了一下,随后又继续面朝贵代美了。


“回来啦。我给你泡杯茶,还是要咖啡?”


见聪美招呼自己,一登就要了咖啡。


“这次你俩真是辛苦了。你还得忙工作……有没有好好睡觉?”


“嗯,唉……算不上睡得好。”


一登坐到餐桌边,聪美将咖啡放到他面前,自己便也在旁边坐下。


“贵代看起来挺难受的,这种时候你们夫妇可得互相依靠。”聪美稍微压低了些声调,仿佛是为了配合屋内的安静。


“嗯。”一登轻声回应。


“我知道你们有许多担心,首先最要紧的,还是祈求小规平安回来。人都是要活命的。其余的问题以后再谈。过后你们可以慢慢考虑要怎么办。”


听了聪美的这番话,一登大致明白了贵代美都对她们倾诉过什么。


“身为父母,这个时候得扛起所有责任。我想你们只要做好这个心理准备,接下来一定能够诚心祈求小规的平安。”


“不是你们想的那回事。”


一直以来,一登和聪美交谈时从未明确地表示过反对,更没驳斥过她。因为他觉得,如果她嘴里的意见和自己的不同,当成耳旁风就好。满脸严肃地争执只会导致关系僵硬,没有任何好处。


但是这次的事情,他无法保持沉默。


“如果我也觉得,不管怎么看规士都和凶手是一伙,我自然也会下决心。身为父母的责任,我从来都打算承担。可是,现状并不是这样。相反,他被害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你讲的这些,现在不也没有确证吗?那完全用不着像现在这样硬扛着呀……是不是?”


“什么可能性大,他心里就是觉得那样才好。”正安静接受岳母“净灵”的贵代美,忽然冷冰冰地甩来这样一句。


“相信自己儿子的清白有什么错吗?”一登尽力压抑着情绪反问道。


“你最在意的就是别人的眼光吧?”


“贵代!”聪美略带责备地喊了一声,“没有你这样讲话的。”


“你别说什么别人的眼光,你清楚身为罪犯的亲人,人家会怎么对待你吗?”一登继续道,“就今天早晨,还有人朝我们家门口扔了生鸡蛋。我问你,如果规士是凶手,今后这种事会发展成什么样子?甚至连雅都不知还要受到怎样的牵连呢。现在不是嘴上说说什么承担责任那么简单。


“而且,被害人可是花冢家的外孙。刚才我才见过高山建筑的老板,人家跟我讲得很清楚。他说,如果我们家儿子是凶手,今后这生意就做不成了。高山建筑一旦翻脸,这一行里其他人也不会理我。到时候闲言碎语一来,我可能连客户都没有了。这些你明不明白,就那样讲话?”


“我怎么不明白?”贵代美的语气仿佛一登说的那些都不是问题,“反正一旦要赔偿,这个房子肯定得卖掉,住的地方也得换,一切从零开始,这还用说吗?”


“哼,你说得倒简单……”


独立创业二十年的职业生涯,还有代表了职业生涯巅峰的这个家,居然这么轻易就放弃,说什么“一切从零开始”——他无法理解贵代美为何能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


“你知道,从零开始究竟意味着什么?”


“能有口饭吃就行。只要能有口饭吃,不就好了吗?”


“没了工作,连饭都没的吃。”


“我也有工作,一口饭我还吃得起。”


“荒唐。”


一登真的觉得这番对话很荒唐。可同时他又隐约感觉,这话里有些部分似乎又冷静而透彻,所以他的抱怨并不那么有底气。


解读一下这番话,意思是,只要她自己还能赚钱就足够了。她的原话则是,只要还有钱有口饭吃就行。也就是说,她已经有了相应的思想准备。


而在这份思想准备面前,一登的经济实力、常年的事业积累都不具备任何意义。这相当于已经宣判了一登的价值也仅此而已了。


支离破碎。


事情的真相尚未大白,接下来的发展方向全无头绪,日常生活却在轰鸣声中支离破碎,并且这轰鸣声已然大到无法忽视的地步了。


岳母完成了“净灵”,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随后她缓缓起身行至一登身旁。她朝一登和善地一笑,在他身旁坐下。


“一登啊,你话里的意思我很理解,”岳母道,“谁都不愿相信,自己的孩子竟然做出了那样过分的事情。做父母的想法都一样,孩子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给外人惹事。


“但你们要为了这样的事情争执,接下来什么都做不了。两个人的想法都重要。也许有那个可能呢?或许也需要这样的心理准备呢?我觉得,现在两个人的想法不同也无所谓,为孩子考虑的心情是一样的。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有这个心理准备很重要。所以,就算你们的观点不同,也没有必要相互争执。”


一登发出叹息,让自己保持冷静。


“我懂……是贵代美她找我抬杠。”


“我的想法很简单,我就不愿意你把规士当作被害人,”贵代美仍话中带刺地冲一登说道,“是我们从他手里夺走了刀子,是我们害他那样的,如果儿子是被害人,那责任就在我们。”


“你这是什么道理?”


“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如果规士手里有武器,他或许还可以抵抗,对方也会有所忌惮,说不定这事就不会发生了。”


“你这是只看结果。有谁见到孩子手里莫名其妙多出了把刀,会想到不去管他才是正确选择?”


“我不管什么知不知道、结不结果的,反正,孩子走上绝路,我们的所作所为也是原因之一。”


她明明在讲歪理,却精准地戳中了一登的痛处。关于刀子的处理,在一登本人心里无疑也是一道坎。没收刀子是事实,也是一个重要证据,可使人相信规士并非凶手。但同时,如果规士成了被害人,这件事或将化作悔恨的种子留在一登的心底。


但一登还是觉得这是典型的结果论,只不过是他们在精神脆弱时强加给自己的自虐式思考。所以并不能由此就得出应将规士视作凶手的结论。


“反过来说,你就是害怕这一点,才不愿意相信规士遇害了不是吗?说到底,你这种想法只不过是逃避而已。”


“不是。我只愿意相信孩子平安。”她狠狠地瞪着一登说道。她湿润的眼睛里充满了悲壮而不可思议的力量,使人不敢直视。


以前的贵代美,并不是个会以这种极具攻击性的方式表达自身意愿和情感的女人。家中若是起了什么争执,或者有谁讲话过于激动,都是她负责从中劝解和调停。


昨天她对一登表示了异议,尚可认为是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不得已而为之,也算是一种悲鸣。


可现在不一样。她意志坚定,聪美所说的“觉悟”已在她心中萌芽——她的眼神正如此诉说。


此时门铃响了,一登和贵代美都没有动作,于是聪美起身去应答。


“我们是都市电视台的,问几个问题可以吗?”


又是媒体。见一登对自己摇头示意,聪美应道“现在不方便”,可对方仍然换着各种方式死缠着不松口。结果聪美就直接切断通话朝门口去了,可能她觉得直接赶人更快一些吧。


外头开始骚动起来,和室内沉重死寂的气氛截然不同。玄关的门再次打开又关上。是雅,她和聪美碰巧打了个照面然后进了客厅。


一登抬头看挂钟,时间才刚过三点,他心想,雅今天回来得还挺早。


“阿雅。”


面对外婆的招呼,雅的表情却很僵硬。


“挺早啊。”


一登搭了一句话,雅则撇了撇嘴开口了。


“我上一半就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吗?”


雅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思量该怎样倾吐心中郁积的愤懑,她停顿了一会儿又开口道:“有人跟我提我哥的事。”


“说什么了?”


“说‘现在正在逃窜的就是你哥对吧?’还说‘你家里有人是罪犯,丰岛女院肯定考不上的’。”


“谁敢这样讲话?”


“西中学的一个女生。本来跟她关系也不好,她也想考丰岛女院,所以总针对我。我早寻思着要是有人来找我碴儿,肯定会是她。”


即便是孩子的世界,也有这种当着人面说坏话的角色。他们凭借本能感觉到,通过这样的手段可以使自己在对方面前处于优势地位。


“我早想好了,要是有人来跟我讲什么,我就马上走。果然就有,我就直接回来了。”


雅身处那间教室里时,内心其实紧张得像一面玻璃。一登想象着她那副样子,感到痛心。


“我就说吧,一点都没错……”雅低垂着眉眼,心神不定地小声嘀咕道,“家里有人这样了,我肯定考不上。”


“真是荒唐,”一登叱责道,“哪有那回事。”


“可人家都说丰岛女院各个方面都很严格。”


“那就算了呗,”贵代美十分爽朗地开口道,“因为这样就不录取的学校,我们还不想去呢。”


“我才不想算了呢。”


贵代美见雅噘起了嘴,就轻轻摇着头应道:“学习在哪里都能学,并不是非得挤破头去上丰岛女院。有那样不为别人着想的同学在,去了也没意思。”


“那个女生成绩也没那么好,她肯定考不上。”雅并不和贵代美理论,而是回了这么一句。


“你不也差不多嘛,”贵代美继续补充道,“考得上考不上先不说,能不能去考都还不一定呢。”


“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得先做好心理准备,不管什么情况都能应付。”


雅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不一会儿又以沙哑的声音问道:“你说我不能去考丰岛女院了?”


孩子这样说是因为她心中不安,此时委婉地否定就好,可贵代美却一言不发,仿佛那就是她的回答。


“你说呀,”雅的眼眶渗出了泪水,“你回答呀!”


“阿雅,你坐下,”扶美子语气平淡地打断她道,“姥姥给你买了金锷饼,你不是喜欢吃吗?”


扶美子硬拉着雅坐下,拆开点心包裹,将饼放在桌上。聪美正好进屋,见状便说了句“我来泡点茶吧”。就在这短暂的一瞬,紧绷的空气似乎缓和了一些。


可贵代美却在此时起身,仿佛她连这点缓和也不允许,只见她自顾自说了一声“我还得工作呢”,便从柜里取出稿子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摊开来。


一登目瞪口呆地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心想,有什么必要非得在这个时候工作?很显然,现在她的心态已经不正常了。


雅拿起摆在面前的金锷饼面容呆滞地嚼了一会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曲奇依偎在她脚边,想和她玩耍,可她连看都不看一眼。


“是不是我不考丰岛女院就行了?”雅放下咬了一半的金锷饼,望向在沙发前看稿子的贵代美,“我考仁德行不行?”


贵代美没回应。


“阿雅真是优秀,”聪美打圆场道,“想考哪里都行,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