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亚?小亚?
……
你在吧?
……实矢吗?
麻堵也在呢,对吧,麻堵?
——嗯。
脚上的伤,好些了吗?
嗯,你看,是老师给我包扎的。
你又挨揍了?
是啊,爸爸真过分。只不过是稍微走远了一点而已。
不知道他会提前回来呢。不过还好他傍晚就走了。
那位大哥哥真是好人,刚开始还有些怕他呢。
你跟他讲小亚的事了吗,麻堵?
嗯,不过……
我们不是约好,对外人保密的吗?
可是,实矢……
……算了,以后要注意哦。
但是,小亚……
麻堵没有错,错的是大家……
别说了。
错的是……
叫你别说了!
……
1
七月二十日,周四——傍晚稍早些时候,悠木拓也到达舅舅的别墅。
幸亏园城寺准雄告诉他路怎么走,不久他便顺利到达。和十年前的记忆没有多大差别,仍旧是湖畔林间,仍旧是小而端正。
拓也的舅舅住在东京,算是小有名气的小说家。从历史小说到风俗小说再到推理,各领域他都有涉猎,而且建树颇高。
听说当初舅舅就是赶上之前说的乌裂野开发计划,才在这里建的别墅。如果当时计划没有中止……现在还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矫情。事实上,舅舅更喜欢森林现在的自然风貌。每当过完盂兰盆节,他便欢欣雀跃地来这里写作,直至冬天来临。
拓也是东京某知名大学文学院的大四学生,主攻西洋史学。由于家住在汀田,离学校比较近,上学期间他一直走读,预计明年春天毕业。
日本的大学仍旧是出来容易进去难。如果单纯为了毕业,他现在完全可以不用上课,尽管放肆地出去找工作,更没必要颇费周章地准备毕业论文。不过,拓也的情况有些特殊,他听从一直非常敬仰的导师的劝告,决定继续考研究生。
所以,他才只身一人来到别墅,并且编造了一个“准备毕业论文”的正当理由。
由于拜托当地人定期过来打扫,别墅的卫生状况还算不错。加上舅舅已经事先安排好,现在水电、天然气一切正常,电话也能拨通。虽然是平房,只有卧室、书房和LDK(1),但生活起居非常方便,丝毫不显狭窄,通风、日照也都不错,最重要的是,还能凭窗近距离观赏姬乃湖的湖面风光。
总之,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他将一直住在这里。当下最大的任务就是抓紧将那本作为论文题材的德语原著啃完。由于长时间地疲劳驾驶,第一晚,他很早就睡着了。
他睡得又香又沉——梦见了很多令人怀念的人和事。夜里醒过来一回,心情仍然沉浸在曼妙的感觉中。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晰,但他感觉自己离以前的幻想世界越来越近了。
2
翌日——七月二十一日。
过了晌午拓也才挣扎着起床,正想冲杯咖啡提提神,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敲门?左思右想之后,他勉强理出些头绪,大概是山脚村落里的别墅管理员特意赶过来瞧瞧房子吧。
“来了。”
拓也慌忙穿过起居室,来到门口。他听见外面传来车子引擎的声音。
“请问是哪位?”
“呃,我是……”
来访者是女性,带着些许为难的语气回答道:“我是受园城寺先生之托而来。”
拓也听出来了,是昨天那栋洋房里的女家庭教师。“啊,来了,稍等。”
拓也迅速脱下睡衣,换上运动服,睡眼惺忪地打开门。
“你还在休息吗?”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
“呃,没有……”拓也揉了揉眼睛,回答道。
“这是园城寺准雄托我还给你的。”
说着,女孩拿出折叠整齐的手帕递给他。是昨天给麻堵包扎伤口用的。
“啊,真不好意思,其实丢掉就好,不必特地送过来。”
“他还再三叮嘱我,一定要向你再次道谢。”
“真的没什么。”
女孩今天一袭白衣,看起来更像看护专业的学生,拓也有些出神。昨天就觉得女孩很可爱,近距离看确实如此。
“对了,能不能替我向孩子们道个歉?”
拓也边用手摸着头发,看看有没有凌乱,边略带歉意地说道。
“昨天都是因为我,他们被父亲狠狠教训了一顿,我觉得很抱歉。”
这是拓也的心里话。再怎么说,如此严厉地教训孩子,不像是那位绅士的作风,除非是故意做给拓也看。
“你真是好人。”
女孩微笑着说道。
“不过,你不用放在心上。”
“为什么?”
“园城寺准雄本来就对孩子们特别严格,孩子们没少挨训。”
“就像昨天那样吗?”
“嗯。”
“那,孩子的妈妈不管吗?”
“呃……”
她刚要回答,这时厨房里传出类似火车鸣笛的尖锐声音。
“啊,糟糕!水壶还在烧着。”拓也挠挠头。
“方便的话,进来喝杯咖啡吧,水刚烧好。”
“谢谢,不过——”
女孩轻轻回头。
“车子还在等我呢。”
顺着女孩的视线,拓也看到一辆黑色运货车停在路边,引擎还在响着。驾驶座上坐着一个身穿褐色衣服、胡子拉碴的男人。
“他也住在那栋房子里?”拓也问道。
“嗯,他叫佐竹——是别墅的用人,他和妻子都住在那里。呃,真的很抱歉,下次有时间我一定过来,那么我先告辞了。”
“等一下,呃,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龙川吗?”
“我叫遥佳,龙川遥佳,请多多关照。”
女孩简单地点头示意后,正要转身离去,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那两个孩子,似乎很喜欢悠木君,说不定会偷偷跑过来玩哦。”
3
Die Städteordnung von 1808 und die Stadt Berlin——大体可译为《1808年的都市条例和柏林市》。作者是卡尔·克劳塞维茨,出版于1908年。
为了写论文,这是必须读完的一本著作。
随便填饱肚子后,拓也便快步来到书房,翻开书桌上的复印文件。
拓也喜欢读书,也喜欢创作。以前他就很擅长写文章。
曾经有一段时间,大概是小学四五年级到上高中之前,他经常把脑海里幻想的种种故事写下来,整理成各类文章,如童话、科幻小说等,然后拿给小伙伴们阅读,当时很受追捧。
但是自从意识到要考高中,这个爱好便被扼杀。与此同时,他的兴趣也由空想的故事转变为有现实意义的历史,考大学时更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文学院的史学专业。
这是考进大学后拓也第一次埋头苦干,而且是打着“写论文”的旗号。他心里没底,便去向研究生前辈们请教。前辈们说,必须先确定好题目,攻读一两本相应题材的著作,之后写出来的论文差不多就能通过考试。
说起论文,充其量不过是两万字左右,具体来说应该是每页四百字的稿纸写个五十来页,这也没什么难的,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应付。但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这本德语原著。
书相当厚,而且是全编,纯德语——那种“哥特体活字”。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本书真的很难。拓也翻着字典,啃着铅笔,才看了两三页就有些喘不过气。
下午四点半——
虽已临近傍晚,太阳还是高高挂着,天气也不错。拓也想出去散散步。
与在书桌旁挨时间不同,拓也脑海里一蹿出这个想法,随即起身走向大门,一分钟都不耽搁。
日照仍然很强,空气却很清新,时不时还有凉丝丝的风吹来,沁人心脾。拓也踱步在树荫下,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没有沥青、柏油路的夏天是多么惬意。
伴随着蝉鸣声和叽叽喳喳的鸟叫,拓也漫步到湖边。湖虽然小,却更显深邃。他一边欣赏着湖面风光,一边不自觉地来到昨天经过的地方。
(那两个孩子……)
拓也不由得想起昨天的事情。
(那栋洋房……)
他想起两人看到奔驰车停在前院时的反应,恐怕那时两人就已猜到父亲会(像以前一样?)大发雷霆吧。
为什么园城寺准雄会用如此残酷无情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孩子呢?为什么要对那么漂亮老实的孩子甩耳光……
如果说那是他的教育方式,也太过火了吧,拓也总觉得哪里别扭。
似乎有些地方说不过去,但具体是哪里呢?
那两个孩子也给他同样的感觉。
他们确实很漂亮,就像天使,或者说像森林中栖息的精灵一般……
尽管如此(不,也许正因为如此),每当想起两个孩子的样貌,拓也的内心深处总有一股莫名的嘈杂在涌动,很奇怪,也很危险。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拓也左拐进入森林。湖边有条笔直的小路,有些狭窄,只容得下一人行走。
突然,关于这条小路的零碎记忆闪过脑海。
——十年前的那个夏天,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独自一人沿着这条小路行走……
他想继续跟随记忆进行场景描摹,从位置上来看,这条小路似乎是通向园城寺家。
最终他还是没走那条路,而是沿着昨天来时的路前行,因为他需要确认一些东西。
道路两旁还是一片郁郁葱葱,他略微加快脚步,目光触及地面时,还依稀可见几条车轮轧过的痕迹。
(时间再充裕些就好了。)
他说的是那位家庭教师——龙川遥佳在他家待的时间。
虽然只有简短的几句对话,拓也却觉得她很有魅力。身材瘦小,长相可爱,正是他喜欢的类型,而且她看起来很聪明。
(还有……)
抛开她自身的优点不说,关于雇用她的那家人,他还有很多东西想问问她。
园城寺准雄是什么背景,为什么会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建造这般奢华的别墅?
那栋别墅里住着多少人?
实矢和麻堵、名叫“雅代”的中年妇女(园城寺准雄口中的“妹妹”)、用人佐竹和他妻子。两个孩子的母亲应该也在吧。还有,昨天和两人一起玩的叫“小亚”的孩子?
他已经完全忘记刚才那些蹩脚的哥特体活字,开始专注地思考那栋豪宅的事情。
不一会儿,他便来到昨天驻足的地方,从右手边的森林缝隙中可以清晰地看到白色洋房的后面。拓也停下脚步,抻着脖子往那边眺望。
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最靠边的那扇窗户,二楼右手边……
(——还在那里。)
拓也想确认的就是这个。
今天比昨天稍微晚一些,但是今天也在——一样的轮廓,一样的位置。他只是抱着侥幸来到这里,却没想那个人影依旧在那儿——
坐在窗边,一动不动……
4
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头发非黑非褐,是一种不可言喻的颜色。皮肤很白,滑溜溜的,睫毛很长,眼睛很大——瞳孔里还带着些许淡淡的怪异色彩。
孩子神情很不安,像在害怕什么。
“你多大了?”
对于拓也的提问,孩子没有自信地举起右手,伸出四个手指。
“嗯。是那栋豪宅里的孩子吗?”
“……”
“你叫什么?”
“……”
昏暗的地方,顶棚很高,感觉有些空旷,亦有些寒意。外面下着大暴雨,电闪雷鸣。
“不用担心,等雨停了,我送你回家。”
“……”
“你能说话吗?你害怕打雷?”
“——我要回家。”
孩子忧心忡忡地说道,拓也有些吃惊。
“你说要回家,你不是迷路了吗?”
“——我要回家。”
“等等。外面下着大暴雨呢,还打雷,出去会被劈死的。”
“可是……”
“没关系,这是傍晚下的骤雨,不会太久,再稍微等等吧。”
“……”
“真败给你了,看你那副要哭的样子——好吧,那么……”
……嘎……嘎、嘎、嘎……
是乌鸦的叫声吧。
说起来昨天听了一天的鸟叫,竟然不记得有乌鸦的叫声。是不是因为这里名叫乌裂野,即便有乌鸦飞过……难道是“裂”这个字的问题?乌裂野——“将乌鸦劈开的地方”——原来如此。如果地名的由来如自己所想,那么这个地方应该很久之前就没有乌鸦了吧。
……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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