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堵,麻堵。
……啊,什么?怎么了?
快起来啊。天已经亮了。
我很困啊。
爸爸已经回来了。
啊?
小亚在等着呢。快点起来,必须得走了。
嗯,嗯。
爸爸正在饭厅里和佐竹叔叔说话呢。
大哥哥呢?
好像回去了。所以,听好了,麻堵。我悄悄地去把妈妈带出来,你马上去大哥哥的别墅。
嗯。
要说什么你知道吧?
——嗯。
好的。那么,快点……
1
对于始终保持冷峻态度的园城寺准雄,拓也不再继续反驳,几乎是被驱逐着离开别墅。他甚至没有工夫和遥佳打声招呼。鼻头差点撞上咣当一声关死的大门,他咬着嘴唇在那里停留片刻。惋惜、疲惫、四肢无力,还有压抑不住的胸中的那股骚动……拓也沮丧地伫立着,任感情在心中交织。
月亮的余晖仍旧悬在西边的天空上,东方的那片天空则蔓延着一片妖娆,那是片紫红色的朝霞。吹得森林沙沙作响的强风天气里,如果出现朝霞,那便是天气要变坏的征兆,孩提时代就已熟记于心的常识此时涌上心头。
没办法,拓也只得钻回车里。
还是暂且先回去吧,回去之后好好考虑一下“作战计划”。
是太过不甘才说这样的话吧。自己究竟该以什么目的,部署怎样的“作战计划”才好呢?
“没有理由被你这个局外人说三道四……这样我会很困扰——”他会这样说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他那句“社会力量”狠狠地打击了拓也,让他很不甘心。但事实的确如此,即便那里真的存在某些犯罪行为,对准雄来说,拓也也不过是毫无缚鸡之力的“一介学生”而已。
这些道理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舅舅也曾经警告过他。
尽管如此,为了解开园城寺家的秘密,他还是那样大胆地逼问那对胆小的佣人夫妇——他觉得那不是因为人们所说的正义感,也不单单是出于好奇心。
对于最近发生的一连串案件来说,自己绝不是完全的“局外人”——是的,拓也心中感觉到。
(所以……)
与遥佳的关系、对实矢和麻堵的关心,都还达不到那个层次……
自己与整件事情相关联,不,应该说一直关联至今。
(所以……)
那是——对了,从与整个事件的中心——与亚希相遇开始……十年前的夏天,从那时候开始。
他又重新开始审视现在和过去隔着的那堵墙。
(啊,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究竟和我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回到别墅,拓也疲惫不堪地坐在起居室的沙发里,一个劲儿地抽烟。
今后他该怎么做?遥佳会怎么样?
园城寺准雄说,他会做相应的处理。至少表面上他是自信满满,非常冷静。
可是——拓也想到,即便雅代和克之的事情他有“能力”处理妥当,那他究竟想怎么处置亚希呢?
亚希现在正藏匿于某个地方。他是打算把他找出来,再次幽禁到阁楼里吗?一直保守着亚希“秘密”的实矢和麻堵,又将承受怎样的处罚呢?
亚希——现在到底在哪里?
脑海中再次浮现这个问题时,拓也突然觉得有些疑惑。
刚才他对佐竹夫妇说,亚希很可能藏匿在附近的某个地方;也曾提起过,可能就潜伏在那栋别墅的某处。但实际情况呢?
别墅确实很大,少年要藏起来也很容易。但是,从去年八月被“埋葬”,到今天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他竟然一次都没有被常年住在那里的佐竹夫妇逮住,这可能吗?
还是说,他在这附近,譬如森林中潜伏着生活了一年?这应该是非常困难的吧?
如果是个身体强壮的野人也就罢了,亚希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即便他的“疯狂”有时会带来某种超越人类想象的力量,这仍然有些勉强。
那么——
可能某处有座隐蔽的家?一个能遮风挡雨、抵御寒冷的地方。“隐蔽的家啊。”
拓也边低语着,边从沙发上站起来。
这一年,亚希基本上生活在“隐蔽的家”里,有时会趁佐竹夫妇不注意偷偷溜进别墅筹备吃的以及其他生活必需品。
“——对啊。”
内心深处的蒙眬中,咚的一声掷出某些记忆。“确实,那个……”
拓也有些恍惚地踱向窗边,望向湖水周围的森林。
十年前的某天,拓也为了避雨,和森林中遇见的四岁孩童一起跑进某处古老的建筑中。那里有些昏暗。窗外电闪雷鸣。顶棚很高,里面极为空旷……是的,有那么一所建筑。
眼前是朝霭笼罩的姬乃湖。风吹拂着湖面荡起粼粼波纹,深灰色的湖面闪耀着光辉灿烂的朝霞。
突然!
窗户的正对面——靠近岸边的湖水中,他注意到一个不一样的光泽在摇晃。
是红色。
那不是朝霞映照在湖水上的颜色。那颜色更深,形状更分明……
拓也打开窗户,将身子探出窗外,凝视着那片颜色。红色——那不是衣服吗。
(红色衣服!?)
心中大声叫喊着,拓也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
2
距岸边一米左右的湖面上,漂浮着一个东西。那片红色果然是衣服,是件红色的半袖T恤。
(——是克之?)
拓也的身体僵硬起来。
他没有见过安达克之,也不知道他的相貌和体格,但是他听遥佳说过,那晚克之穿的就是红色T恤。
(那是克之的尸体!)
尸体呈弓形向上挺胸,随着水的波动在湖面上轻轻摇晃。依稀可以看见浸在水里的手和脚,还有他的头……
拓也条件反射般地捂住嘴,有些毛骨悚然地低吼着,他在湖边蹲下来,再次近距离地观察尸体。
尸体的头部朝向这边。
因为淹没在水里,看得不是很真切。但那张脸的大体状况,某种程度上还是可以知晓的。
能看见红色的肉,似乎有个很大的伤口。应该是额头部位吧。也就是说,克之在崖下果然又被人殴打过,凶器就是那块滚落的石头,而且,之后凶手还将他的尸体扔进湖里。
尸体就这样随着湖水浮动,一直漂到岸边,现在来到拓也眼前。还没来得及惊讶于这个偶然,透过清澈的湖水,拓也又发现克之脸上的另一个特征。
不只额头有伤,他还隐约看见另一处类似红色小窟窿的地方。
“——眼睛!”
拓也不由得叫出声。
“眼睛被……”
这不是他确切的观察结果,而是通过直观和联想得出来的结论。眼睛没了——尸体的一只眼睛被挖了。
终于,在那一瞬,他所认知的现在(一个是——)与过去的经历突然交接在了一起(人狼的眼珠)。
心被牵引着。
回到过去,十年前的那个傍晚。
对漂浮在眼前的尸体所产生的生理恐惧,该如何处理这具尸体的焦虑,以及直到刚才还尚存的四肢无力与焦躁不安……就在一瞬间,全部被覆盖。
他听见的只有低低的雷鸣声,以及噼里啪啦敲打在地上的暴雨声。看见的只是昏暗建筑中那张孩子怯生生的脸……
……是园城寺亚希。
他在森林中迷路的时候,恰巧和拓也遇见。接着骤雨来临,他们一起去那栋古老的建筑里避雨。他始终怯生生的。不管拓也怎样问他,他都僵着脸,闭口不言。最后还说要一人冒雨回家。
(……所以。)
所以那时……
“——我要回家。”他听见亚希的声音。
“等等。外面下着大暴雨呢,还打雷,出去会被劈死的。”
那是十二岁的自己的声音。
“可是……”
“没关系,这是傍晚下的骤雨,不会太久,再稍微等等吧。”
“……”
“真败给你了,看看你那副要哭的样子——好吧,那么……”拓也说道,“那么,我给你讲个有意思的故事吧。好不好?”
“——什么故事?”
“很想听吧?那么,你要老老实实的啊。”
对,然后拓也就讲给他听:
“呃,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遥远的国家……”拓也给亚希讲了那个故事。
他那段日子自娱自乐编造出来的某个国家的故事。
3
园城寺准雄内心也是不知所措。
昨天雅代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雅代喋喋不休地跟他哭诉,说克之不见了,叫警察帮忙找找吧。他费了好一阵工夫连哄带骗才安慰好她。
他不在别墅的时候,不想警察靠近这里。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被发现会很糟糕的话,也就是那间闲置家具的阁楼了。不过关于这个,稍微有点说辞就能敷衍过去。但是,他的内心对此还是有着强烈的抵触。
因为他将精神不正常的儿子从世人眼里抹杀的做法,最终导致儿子身亡、妻子精神崩溃的事实,让准雄始终抱有挥之不去的罪恶感。
雅代应该十分清楚他的这种心理,克之似乎也从母亲那里听说了亚希的秘密。一年来,两人经常以此为把柄,随心所欲地向他勒索。
所以昨晚——也可说是四个小时之前——当准雄外出归来听见佐竹的留言时,惊愕中还夹杂着一抹安心。
雅代死了。从二楼阳台上跌落下来,摔碎头骨。
他回过电话,但没人接。虽然知道佐竹不会擅自做主叫来警察,但他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不安。
他不知道如果克之安全归来看见母亲的死后会怎么做。他也很在意家庭教师遥佳的目光。他一刻都等不得电话接通,能做的只是飞快地赶来这里。
打发走悠木拓也,又让遥佳回屋后,他在饭厅里训斥佐竹周三和邦江。虽说现在责骂也没什么用,但他只能这么做。
两人很是胆怯,那种胆怯非同寻常。似乎迄今为止堆积在心里的各种情感,此刻一下子以恐惧的形式爆发出来。
佐竹一边一个劲儿地向准雄道歉,一边颤抖着说拓也的话都是真的。克之失踪的疑点,雅代尸体的指甲被剥落,初子的发狂……以及按捺不住而挖出的亚希的“坟墓”,里面竟然没有尸体。亚希还活着,对此佐竹和邦江都深信不疑。
不可能,刚开始他这样觉得。可是当他亲自确认完空空的“棺材”和被剥落指甲的雅代尸体后,准雄也不得不相信起来。
亚希——那孩子还活着。他活着,并任由他那疯癫的神经逐渐完成某些恐怖的事情。克之的失踪,雅代的离奇死亡,还有四月份森林里朝仓香里的死……
这过于残酷的想法使得准雄头晕得厉害,还有些恶心。
(该怎么做才好?)
一味自问也无济于事。
(该怎么做……)
对准雄来说,妥善处理好雅代的死非常简单。能帮自己写份像样的死亡诊断书的医生大有人在。如果事先疏通好,某种程度上封锁警察的行动,也不是不能商量。对于克之的失踪也是如此,他可以巧妙地找到不将案件公开的解决方法。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亚希。
即便能够找出亚希,将他抓获,之后该怎么做呢?只能再把这个孩子幽禁在某处吧。
亚希是个让人惧怕的孩子。
准雄一直都惧怕亚希——为那孩子是自己的儿子感到羞耻、愤怒,还有恐惧。一直——从那孩子犯下第一次“罪行”以来。
那孩子身上发生过太多令人战栗的事情。经常发生的“事故”一次次以“恶作剧”为借口被敷衍过去。但是随着那一桩桩事故经由亚希重叠起来,准雄的疑惑也就日益膨胀。
所以一年前,当发生那桩双叶山惨案时……
他觉得惨案的凶手正是当时“下落不明”的亚希。但是整个调查过程却始终没有提出这样的质疑,至少表面上没有这样的说法。因为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讲,要实施这样残虐异常的暴行,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但是,准雄并不这么认为。
当他接到通知,说亚希背包里装着朋友的头颅,表情呆滞地到达别墅时,他就考虑到最坏的情况。亚希体内的异常终于使他爆发出疯狂的举动,那时他便有了判断,因为他的内心充满疑虑与恐惧。
亚希什么也不说。
山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带着尸体的头颅回家?不管问他什么,他都闭口不言。那时的亚希明显精神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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