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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花


美香子看到有姐姐撑腰,立刻咄咄逼人地说。


“美香子,你妈妈反对吗?”


“对啊,我想考东京的女子大学,爸爸和妈妈都叫我考本县的大学。”


“为什么?”


“爸爸妈妈说城市很危险,还说新闻曾经报道,东京的大学生遭人杀害,还有人持有大麻,所以不同意我去。又不是每个人都会遇到这种事。”


“真受不了。我去年写的小说中,让其中一个角色说了类似美香子刚才说的话,结果还被和我一起在电视上对谈的作家嘲笑,问我写的是哪一个时代的事。我回敬她说,我设定的故事背景是在二十年前。没想到现在还有人说这种话。”


姐姐哈哈大笑起来。


“但的确有这种事发生啊,而且,美香子以后想当老师,根本不需要背井离乡。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我特别加强了语气,不希望外人继续插嘴,没想到姐姐丝毫不以为意,转头看着美香子。


“美香子,你妈妈是不是问你,为什么想读大学?如果没有明确的理由,不需要读大学,对不对?”


美香子点着头。虽然我不知道姐姐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但我的确说过这些话,所以腋下忍不住冒着冷汗。


“即使大人这么问,小孩子对未来的事也没有明确的想法;但很想读大学,如果可以,希望以后去城市,于是,最好的方法就是列举出非要读大学才能从事的行业,所以你才会说想要当老师吧?”


美香子听了姐姐的话,“嗯、嗯”地拼命点头。原来是这样,原来她这么想离开这里。姐姐又转头看着我说:


“她根本还不知道有哪些选项。如果现在要你马上说出自己可能会从事的三十种职业,你能够立刻答出来吗?我以前在这里的时候,做梦都不可能想到自己会当作家。但是,当走进一个周围有很多人的城市,就会看到有人在稿纸上写文章投稿,了解原来还有这个选项。美香子也许在了解到有各种不同的选项之后,仍然想要当老师,但也可能发现其他想要从事的行业。为了让她寻找各种可能性,你也应该让她出去看一下,东京并没有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危险。”


“我不了解城市的事,高中毕业后,就去农协上班,然后结婚生子,一直都住在岛上。你口口声声说选项、选项,自己却丢下妈妈离家出走,在外面为所欲为,刚好获得了成功,就这么了不起吗?我也……”


我完全忘了母亲也在场。她没有完全糊涂,只是并没有在意我们的谈话,一边吃着南瓜天妇罗,一边嘀咕着今年的雨下得真少。


“什么?如果我留下,你就会离开吗?还是妈妈拜托你留在岛上?不是这么一回事吧?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并不是说,离开就是好,留下就是不好。无论是离开还是留下,都有各自的原因。有人想离开而离开,有人想留下却不得不离开,有人离开之后又回来,也有人不想离开而留下,更有人想要离开却无法离开。有些人即使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被人恶整,也只能在从小长大的地方生存……”


最后一种人说的是母亲。


“我在毕业找工作时从本岛来到白纲岛,至今已经住了二十三年,我从来不觉得这里是乡下,也从来没觉得不方便。我去东京出差过几次,只要去东京的郊区,就会发现和这里相差无几,所以,我认为没必要特地花钱去那么远的地方,才会赞成我太太的意见。”


我老公表达了意见。我没想到向来沉默寡言的老公会在女儿升学的事上支持我,也第一次知道他建议女儿读本县大学的理由和我不一样,更不知道他有这些想法。姐姐一脸了然地点着头。


“是啊,但美香子并不是一辈子离开这里,她也会和你有相同的想法,在大学毕业后回来工作。包括这一点在内,难道不希望她有更多选择吗?她可以利用暑假去学校参观一下,到时候也可以来我家住。”


姐姐从皮包里拿出记事本,嘀咕着“我记得放在这里”,从封套的折口内拿出一张名片交给我老公。


“我的多管闲事到此为止,其实我也不觉得东京有这么好……啊,已经一点多了,原本想喝杯咖啡,那就赶快收拾一下,要去参加下午场了。”


姐姐利落地开始收拾碗盘。“这只炸虾给我吃。”她伸手抓起母亲剩下的炸虾的尾巴,放进嘴里。


“对了,下午场是在户外举行,带上阳伞比较好。”


她这样对我说。区长之前对我说,下午场以来宾为主,我可以不用去,看来我除了送她去会场以外,还得出席下午场。


下午场的地点就在我家的橘园“国道”所在的地方。


二十五年前,为了建造模仿比萨斜塔的地标,市政府向我们收购了四分之一的土地,剩下的四分之三在十年前整地后出售,五年前建了便利商店。


我把车子停在便利商店的停车场,旁边停了一辆小型起重机,姐姐露出讶异的眼神四处张望。她以前痛恨“国道”,但看到“国道”消失,心情还是会很复杂吗?


建造那个地标时,母亲、姐姐和我一起参加了开工动土典礼,但这次和我家没有关系,所以我认为姐姐和我根本没必要出席,姐姐却带着我理所当然地走去斜塔前座位区的最前排座位坐了下来。


“好久不见。”


一个熟悉的声音向姐姐打了招呼后,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是宫下邦和。姐姐也镇定自若地回答:“好久不见。”


“因为工作没做完,所以上午场没办法出席,总算赶上了下午场。你是不是因为看到邀请函上写着下午场在这里举行,才特地回来的?”


邦和对姐姐说。他的语气不像是对在高中毕业前就和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私奔、离开这个岛屿的老同学说话。我竖起了耳朵,但姐姐闷不吭声。


“放心吧,别在意停车场的起重机,我只是来换广告牌。”


我完全听不懂邦和在说什么,但姐姐似乎松了一口气。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联络我?”


“我被你甩了两次,没必要这么做吧。”


“你结婚了吗?”


“结了,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我老婆是你的书迷,经常从报纸和杂志上剪一些关于你的消息给我看,我才不想看呢。”


“看来她是个好人,你该庆幸没有和我在一起。”


“别说这种话。早就过了时效吧?”


“虽然你十五年前也用这句话向我求婚,但就好像逃到国外的时间不计算在内,所以时效还没过。”


“国外……”


“但是,很谢谢你。如果没有那四年,就没有今天的我,我很感谢你,就当作我今天回来是为了对你说这句话。”


“结婚呢?”


“还没决定要嫁给谁。”


姐姐用欢快的语气说完后站了起来,拉住了我的手。


“这里不能撑阳伞,我们坐去后面。”


我看着宫下邦和。他们的对话是怎么回事?难道姐姐是暗示我这个电灯泡走开吗?但邦和一派轻松地注视着眼前的斜塔,姐姐已经坐在最后排撑着阳伞。


我慌忙追了上去。


“叽——”接触不良的扩音器发出刺耳的声音。


白纲岛市闭幕典礼下午场现在开始。


在专业女主持人的宣布下,在合并的同时结束任期的市长继上午场之后,再度滔滔不绝地致辞。但是,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姐姐和宫下邦和刚才的对话一次又一次在我脑海中浮现。


二十五年来,姐姐完全没有和家人联络,但似乎和邦和有来往。


邦和刚才提到“时效”,是针对什么的时效?


会不会是指和健一私奔的事?


对曾经喜欢姐姐的邦和来说,那是无法轻易原谅的“罪”吗?姐姐做的事对我家来说也是滔天大罪,但之所以无法大声指责她,是因为她的私奔是母亲造成的。


自称二十岁的健一当时正在流浪旅行,沿途搭便车来到白纲岛后,独自走在国道上。口渴的他看到了橘子园,于是走进园内,想要买些橘子解渴,看到母亲独自在园内采收橘子,健一对母亲说,他愿意帮忙做事,交换一些橘子。母亲对他说,不必帮忙,想拿多少就拿多少,然后把橘子装在塑料袋里送给他。健一说,他很想试试采收橘子,于是母亲就让他留下来帮忙。当天晚上,他在我家吃了晚餐,又住了一晚,翌日再度和母亲一起去了橘子园。他连续住了半个月,有一天突然消失了。姐姐也跟着不见了。


现在回想起来,母亲怎么可以让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进入父亲死后只有女人的家里!但健一彬彬有礼,感觉也很正派,而且很勤快,我记得那一年采收时特别轻松。


最重要的是,他谈论旅行的事很有趣。


因为容易晕车,旅行之于我非但不是娱乐,反而是酷刑,但就连我也忍不住想象着健一提到的陌生土地,不时陶醉不已,甚至听得笑了起来,也不时流下眼泪。一直希望离开岛屿的姐姐被健一口中的世界深深吸引也在情理之中。


“我和健一一起离开这里。”


看到姐姐留下的字条,母亲既没有流泪,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姐姐是能够在更大的世界里生存的人。”


在姐姐离岛私奔的五年后,我在报纸的文化版上发现了姐姐的名字,得知她得了一家知名出版社主办的“文学新人奖”。我慌忙冲进附近的书店,买了刊登了她得奖作品的文艺杂志,上面有她的简历,虽然没有提到白纲岛,但一看照片,就知道是姐姐。


我给母亲看了照片,母亲泛着泪光,端详着照片良久。


既然报纸上已经登了,我期待姐姐会回家,或是寄书回来,但过了一年,仍然杳无音信,那次比她当初离家时更让我和母亲强烈地感受到她抛弃了故乡。


姐姐每年出版两本小说,大部分都被拍成电影或连续剧。


如果时效不是指私奔的事,从她离家出走到获得“新人奖”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对邦和说“如果没有那四年”,应该就是指那段时间吧?邦和就读于东京知名大学,毕业后回到岛上继承家业。原来邦和读大学时,姐姐和他保持着联络。


健一去了哪里?


他们真的私奔了吗?


现在开始更换广告牌。


“叽咻——”扩音器再度传出刺耳的声音,让我的思考暂时停顿。模仿比萨斜塔的地标上镶了几块牌子,分别写着“欢迎光临白纲岛市”,两个身穿宫下土木工作服的男人分别用凿子和铁锤拆下了写了“市”的牌子。


身上挂着白纲岛小姐彩带的女人把一个黑色大托盘送到站在中央的市长面前。市长恭敬地取出后,高高举了起来,原来是写着“!”的牌子。


姐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从皮包中拿出手帕掩住了嘴。不知道是不是失去出口的笑声在体内乱窜,她的后背剧烈颤抖,笑声也随着颤抖从手帕的缝隙中漏了出来。


周围的人不时瞥着姐姐,但姐姐丝毫不以为意,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她掩饰,只好用手肘戳她的腰。


市长高举牌子时,宫下土木的两个人在拆下广告牌的位置涂上不知道是白色水泥还是硅胶的东西。


扩音器中传来俗气的进行曲,市长高举着牌子走到斜塔前,把牌子镶进了斜塔上的凹洞。


“欢迎光临白纲岛!”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但只有我们两姐妹在笑,我慌忙低下头,姐姐把手帕塞进我的手里,然后站了起来,用力鼓掌。邦和也站了起来,周围的人也纷纷起立,会场内充满了掌声和喝彩。


大家都站立着,面对前方鼓掌,宫下邦和回头看着姐姐,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姐姐也对邦和笑了笑,但我觉得她好像在哭。


白纲岛市闭幕典礼下午场到此结束。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问姐姐。她回答,她马上回东京,要我送她去车站。我忍不住责备她,至少应该再回家一趟,向母亲好好打声招呼。她却说,不必了。